“就是说，你是被曾经的战友打伤的？”
听阿克亚讲完经过，利奥和安多拉明白了他颓废的原因。只有露娜还不太确定，她没听过阿克亚之前的经历，就多问了一句。
“是他。”阿克亚回答。
“但他为什么会去当绑匪？”露娜还是很不解。“而且理直气壮。”
“他过去就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铁血党宣扬‘为了大义牺牲小义’，托卡尔大概也是认同这一点吧。”
“可他说得不对！”
露娜的语气有些焦急，像是担心阿克亚会和托卡尔有一样想法似的。阿克亚连忙摆了摆手。
“当然不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费那个嘴皮子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正事吧。”
利奥一把抽走了阿克亚手里的空瓶，连同自己那个，正想丢进草丛。眼神却碰到了安多拉，便顺着窗户丢进警车里。
“老头正在琢磨新的对策。这回要是再搞砸，可真就完蛋了。阿克亚，你还行吗？”
阿克亚马上回答：“我行。给我的任务，我一定会……”
利奥张开的手掌挡在阿克亚面前，拦下他后面的话。
“别任务任务的。老头说了，增援已经上路，但这次事情不比上次重要，动不了特警。我估计警察里能跟你那个战友比划的，就只有你了。他来碍事怎么办？你能和他战斗吗？”
能和托卡尔战斗吗？阿克亚心里也没有准确的判断，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如果你不行，我可以替你来。”利奥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
“拜托，能不能有点底气啊？你们好歹也是战友啊？”
是的，战友，而问题也就是这个。
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环境，阿克亚只觉得自己窝囊。
他对上校的命令几乎没有过怀疑。在“毒蛇”出现之前，他杀死过无数敌人。他不了解被杀的目标，只是上校说这些人必须死，他就会用各种有效的手段，将其置于死地。
至于那些人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恐怖份子”。
直到“毒蛇”事件发生，看着莉莉和莎蕾塔死去，阿克亚终于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过思考，只是个杀人机器。
就是这样的机器，现在要再次对战友拔刀相向吗？
“毕竟是战友，我还是……”
话说到半路，利奥一把揪起阿克亚的领子，他已经没有耐心听后面那个能让他火气爆表的词了。
“有什么不行？你是比他缺胳膊还是少腿？战友战友的，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是敌人，揍他不就完事了？”
这一通劈头盖脸，却起了反作用。阿克亚真不觉得，眼前这个人哪来的资格怂恿自己，和过去的战友决一死战。
“队长，我恐怕没有你的魄力，能对亲人和朋友下杀手。”
这回轮到利奥受刺激了，他先是愣住，继而把愤怒的目光射向安多拉。
安多拉连忙低下头，露娜满脸问号地看着利奥，正想问个究竟，被安多拉硬塞进车里。他自己也顶着利奥的灼热的眼神，乖乖钻进驾驶席。
“是安多拉告诉你的吧？”利奥低声问，又高声喊出来，“啊对，是我干的，怎么了？不行吗？”
“可你怎么能……”
“因为他们该死！不杀他们，我活不了，就这么简单！”
“不可能，一定有原因！”
阿克亚抢着问了他最想问的东西，那个答案几乎能决定他的选择。
但利奥没有明说，只是苦笑着松了手。
“说了你也理解不了。我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选择，在死和活之间做了选择。”
阿克亚大概能猜到，无非是遭人背叛，或者和自己一样，曾经的朋友分道扬镳，又狭路相逢，于是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之类的。
“就算是那样……”
“听着，阿克亚。”
利奥两手钳住阿克亚的肩膀，拿出了罕见的诚恳。
“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我的精力也有限，我光是管好身边的人就够难了。去年的事过去以后，我现在只认准一个理。对我好的人我就对他好，对不住我的人我也只能对不住他，想杀我的人，管他是朋友亲戚，我都不会再手软！”
“可是队长，你就没后悔过吗？”
“说不后悔是假话，但活着，起码还有时间伤心。死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
看着利奥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阿克亚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轮廓正在逐渐清晰。
在迪米特面前低三下四，求饶逃命的队长；在露娜被抓时沉着应对，挺身而出的队长；还有不顾一切，杀死了亲朋好友的队长。
原来他们之间，并不矛盾。
那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知道了，队长。”
*****
赶走了阿克亚和警察，托卡尔领着部下，带着希尔薇，赶到演讲地点南面那间木屋，也就是铁血党这次行动的临时指挥部。
托卡尔找个房间，让士兵把希尔薇带进去看好，自己走进另一个房间。门刚开，便迎来了巴贝特的埋怨。
“托卡尔……队长，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要撤回来？”
“人质的地点暴露了，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布置，所以跟你们会合。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么？”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队长。”
巴贝特这个“队长”叫得相当不情愿，还特意加了个很奇怪的重音。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用人质把他们威胁回去，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他可不会记错，因为这是自己提出来的。如果演讲期间，托卡尔遭到袭击，就用人质和警察对峙，然后巴贝特带队将警察歼灭。反正警察投鼠忌器，他们不会真的火力全开。
当巴贝特接到托卡尔的联络时，还以为是叫他前去增援，没想到却是一个暂时撤退的命令。
“利用人质是下策，我还不想那么做。”
托卡尔随口回答。巴贝特真想一拳打翻这个队长，但两人的上下级关系——至少目前是——阻止了他。
“好吧，你是这次行动的队长，听你的。但请记住，如果影响了行动，我会采取任何我认为必要的措施，哪怕是越权。”
“我明白。”
看着托卡尔走出房间，巴贝特把眼睛眯成缝，发出一声轻蔑的鼻息。
不懂规矩的新人，这是他对托卡尔的评价。打去年托卡尔加入组织开始，他就对这个毛头小子没有半点好感。
从组织诞生起就一直效力的巴贝特，已经带队执行了四次“天谴”，无一失手，完美无缺，让他得到了很高的评价。这次听说要辅佐托卡尔，他是一百个不愿意。
但首领却说，托卡尔很有本事。只要有人指点迷津，以后肯定一鸣惊人。首领的命令不能违背，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现在，他觉得回去以后应该跟首领再谈谈托卡尔的事。就目前这个状况，虽然还处于有利位置，但失去一个据点后，能回旋的余地也不是很大。
警察肯定还会增援，时间吃紧。不过下一个演讲地点选在哪，人质藏在哪，还是得好好想想。
必要的话，暂时撤退也是个思路。
“果然找个新人来指挥还是太扯了，隆哥！”
隆哥是士兵们对巴贝特的昵称，屋里的人全都是巴贝特的部下，每个人都跟着巴贝特参加过多次“天谴”，他们也对托卡尔心怀不满。
“就是，还在任务里掺杂个人感情，亏他以前是个军人！”
“还是你来指挥吧，隆哥！”
士兵们七嘴八舌，巴贝特只是摆手叫他们冷静。
“毕竟是首领的命令，大家把自己手里的活做好，回去再问责也不迟。”
这个时候快到晚上9点了。
*****
公路边，警车停成一列，警察们或站或坐地休息。罗洛夫把卡罗拉和里米安叫到跟前，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强行夺回人质，这是唯一能同时保住人质和依古安卡的办法。
但由谁夺回呢？罗洛夫想继续用阿克亚，里米安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老大，那小子都玩砸了，还用他？”
他着急的时候，习惯叫罗洛夫“老大”，卡罗拉纠正了好几次也没奏效。罗洛夫知道里米安的想法，也知道他看阿克亚不顺眼。
呃，或者说，刑警四队多数人都对阿克亚有意见。
“论能力，我相信他一定行。”罗洛夫说，“这样吧，等他回来，先问问他有什么主意。”
卡罗拉点着头，里米安则把不满发泄在路边的小草上，连踢了好几脚。
众人等了一会儿，和阿克亚同行的警察回来了。又过了十多分钟，安多拉开着车，停到三人身边。
阿克亚第一个下车，站在罗洛夫面前。里米安和几个警察冷冷地看着他，他也视而不见，该敬礼敬礼。
“非常抱歉，市长大人。”
“道歉的话就算了，说说是什么原因。”
不等阿克亚回答，紧跟着下车的利奥抢着把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说托卡尔和阿克亚两人的关系。
罗洛夫听完利奥的报告，不免烦躁了些。连阿克亚都击退的敌人，看来不是等闲之辈。但既然阿克亚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应该可以再试试。
他刚吸过烟的嘴，又叼上了一根。
“我们打算继续强抢人质，阿克亚，有什么办法吗？”
“有的，从目前的形势看，我想敌人指定的下一个演讲地点，应该在南面的木屋附近……”
“这个他们刚才发过来了，”里米安抢过话头，“赶紧说人质怎么办，能藏在哪。”
“肯定不在木屋里。”
阿克亚不慌不忙把这句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是一愣，等着他说出后面的理由。
“他们在刚刚木屋遭到突袭，就算会合了，也不敢再把人质放在木屋，毕竟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以我对那个人的了解，他肯定会带着几个人，将人质藏在距离木屋不远，可以看到木屋的地方，观察形势，伺机而动。这样即使警察突袭了木屋，演讲也不会中断。”
罗洛夫的警察们都听出了这段话的某个“异常”，里米安已经瞪起眼睛，卡罗拉连忙挡在他身前。罗洛夫则是微笑着。
“你说‘那个人’，似乎是个熟悉的……敌人？”
阿克亚当然不是说漏了嘴，他要用这样的方式表明决心。
“敌人的队长，是我曾经的战友。他的想法，我多少能猜到。”
“怪不得。你的计划会失败，也和这个有关吧？”
“我不否认。”
看着阿克亚诚恳的眼神，罗洛夫本还担心他会不会有所顾忌，不过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没准是利奥给他灌输了什么？
罗洛夫思考着阿克亚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里米安是一点都听不进去，推开卡罗拉，站到罗洛夫身边。
“老大，我觉得没那么复杂，放着木屋这么好的掩体不用，躲在外面？怎么可能！”
“躲在屋里安全，这只是惯性思维，要根据实际状况综合判断。”阿克亚平静地反驳着里米安的话。
“少在那扯淡！你们以前是战友，你了解人家，人家就不了解你？刚才你的想法不就被猜透了吗？”
“这样正好，他会以为我将就此退出行动，变得大意。”
“谁信啊！”
“都别吵了！”
罗洛夫厉声高喝，两人各自退后，不再说话。罗洛夫把刚才的对话也加进脑海里搅拌，做了最后的判断。
“阿克亚，你有信心找到他吗？”
“演讲地点距离木屋不过三百多米，综合考虑的话，差不多。”
“那就好。但是，这样的行动必须隐蔽，再加上警察里没有能和你那个战友抗衡的人，恐怕你要单独对付他。”
说这话时，罗洛夫扫了眼旁边的警察们。阿克亚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已经没有警察愿意跟着自己了。
“我知道。”
罗洛夫点点头，人质的事交给阿克亚，可以放心。为了给阿克亚争取更多时间，罗洛夫又命令里米安带上一部分人，绕到木屋的西面待命，准备佯攻。里米安不太情愿地接受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罗洛夫转向卡罗拉。
“等会儿开始以后，有件事你必须注意，知道吗？”
卡罗拉心领神会，替罗洛夫说道：“敌人也已经没了后路，为了脱身，他们极有可能强行挟持依古安卡。”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事，有什么好主意吗？”
“抢在敌人出手前攻击怎么样？”
“那也要先保证依古安卡的安全才行。”
人群中一阵沉默，但这沉默很快被阿克亚打破了。
“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那个演讲地点好像是一片草地对吧？”
“是的。”卡罗拉说。
“那么可以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