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组的越野车离开研究中心，大概是特警出发十五分钟之后。两支队伍几乎同时遭到伏击，消息传到了阿克亚那里。
事情真像老头说的那样发展了。副驾驶上的利奥斜靠在座位上，半睁的眼睛呆望着外面。
他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敌人只有那些，而不会出现在他们行驶的这条路，302号公路上。
302号公路并不是回程最近的路，它连接着秋山市的西北方向，全程约70公里，是通往秋山市的几条公路中，最为荒凉和偏僻的道路，两边只有大片的耕地和树林。
开车的是阿克亚，他差不多把油门踩到了低，开得飞快，速度一直没低于140。后面的安多拉放低身子，一手抱紧盒子，一手扶着座椅。
利奥更是紧紧把住车里的扶手。越野车疯一样地加速，超车，每次和别的车擦肩而过，他的腿就不由得蹬直。
这么一来，他就把遇到独眼男的事给忘了。
*****
车子开出30多公里后，右边的风景便从树林换成了小山坡。残破不堪，像被咬过一样，露出与外面深黄色地表不同的黄白色断面。
山上的松树不算茂密，更多的是歪七扭八，棱角分明的石块，像个愁眉苦脸的谢顶中年人。路两边也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块。
“小心，这里比较危险。”
一直闷头开车没说话的阿克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尽管声音不高，还是让利奥和安多拉心头一颤。
阿克亚说有危险，那准是有危险。
道边那些石块，大的足有2米见方。还有山坡上稀疏的树林，以及山体碎裂后形成的高低差，在阿克亚眼里，都是藏身的好地方。
“能提前发现吗？”利奥向山坡张望着，一个人也没看到。
“只要留心，多少能够预测到。”
阿克亚回答着，头保持不动，眼睛时不时在前方进行扇形范围的扫动。对他而言，200米内察觉到敌人的攻击不是问题，尽管他在开车。
敌人最可能进行的拦截方式是狙击，想办法让车停下来。而对付狙击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移动，何况阿克亚还有信心提前发现对方。
至于地雷，除非对方愿意得到一堆碎块，否则不会那么干吧。
“来了！”
熟悉的感觉掠过阿克亚的脑海，他对危险反应的神经绷紧，突然左打方向盘，车子硬生生地扭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从前方传来。利奥和安多拉毫无反应，纷纷撞上车门。
“不对！”
做出躲避动作的阿克亚马上意识到中计了，因为并没有子弹射过来，甚至连声音也不像狙击步枪。这只是空包弹。
由不得他作出反应，第二发子弹——这次是真的——紧跟着从同样的方向射出，打爆了车的右前胎。
刚向左转的车瞬间失去平衡，转起了圈。被打坏的轮胎在地上磨出一道烟，最后整辆车撞在路边一块巨石上。
“快下车！躲好！”
阿克亚喊道，推开车门，一骨碌躲到车后。抱着盒子的安多拉和利奥也连忙钻出车子，躲到石头后面。
“你们俩没事吧？”
“还好，”安多拉回答着阿克亚的话，他有些哆嗦。刚才是他第一次听到狙击步枪的声音，简直恐怖得让人心律不齐。
“你怎么样？”跟过来的利奥紧靠着石头问道。
“我没事，但现在情况不妙。”
阿克亚有点懊恼。他的反应太过敏锐，以致中了圈套。
以阿克亚的战斗力，正面突破不成问题。但要保住核心，还有安多拉——他这会儿死死抱着盒子，蜷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带着这些拖油瓶，阿克亚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但怎么说呢，这伏击的方式，还有第二枪的预判，敌人似乎知道自己的习惯。
“果然是你，拉维。不，现在应该叫你阿克亚吧？”
对面的山坡上，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中年男子声音。阿克亚对这声音相当耳熟，忍不住露出半张脸窥视。
真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是，特伦？”
“现在你可以叫我雷恩斯，阿克亚，”
雷恩斯立在山坡上，身后跟着六个枪手，更多的人都藏在树和石头后面。
“阿克亚，你认识对面的领队？”利奥插嘴道。
“去年执行潜伏任务时，和他接触过……”
“所以我熟悉你的套路跟习惯，”雷恩斯接过话说道，“阿克亚，现在有十来个枪口对着你们，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冲不出来。所以咱们都省点劲，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开玩笑！当初在‘毒蛇’的基地，我就应该干掉你！”
“哦？看来杀了‘蛇头’以后，你明白了不少事呀。”
“你闭嘴！”
阿克亚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叫利奥完全想不到，他以为军人都是那种木得感情的杀戮机器呢。
看样子，这俩人打过交道，还有过一些事，一些能让阿克亚情绪失控的事。这可不好，要是连阿克亚都控不住场，自己和安多拉岂不只能等死？
好在利奥的脑子也不慢，特别是陷入危机的时候。
既然对方熟悉阿克亚，反过来也一样吧。
“这个人你熟悉吗？”他低声问阿克亚道。
“还可以，在一个组织里呆了挺长时间。”
两人这边说着悄悄话，外面的雷恩斯已经开启了倒计时。
“废话不说了，我数十个数，再不出来就动手！十！”
“按说他们优势这么大，应该一口气打垮咱们，却非得这样喊话，那人有强迫症吗？”
“九！八！七！”
被利奥一提醒，阿克亚回想起在“毒蛇”基地时，莎蕾塔说过的，雷恩斯救她性命的事。还有雷恩斯明明可以直接走人，却非要跟自己说出他和情报部的交易。
好像是那么回事。
“他确实性格正经，可能不屑于用小手段吧。”
“六！五！”
利奥眉头扬了扬，又频频点头。
“那就好，我去拖延时间，你们俩赶紧叫特警过来帮忙，阿克亚能联系他们吧？”
“四！三！”
“你要干什么？”见利奥打算挺身而出，蹲在一边发呆的安多拉，总算回过了神。
“二！”
“瞧着吧”
“一！准备！”
“等一下！”
利奥大喊一声，打断了雷恩斯的命令。又举起双手，慢慢走石头后面走出来。
“行啦，别倒计时了。你们狠，算你们赢了，行吧？”
迎着一片枪口，他信步站到路中央，故意说得很无奈，还扭开脸，不正眼看雷恩斯。
雷恩斯看得真切，利奥手里没有盒子，另外两人还躲在石头后面。这投降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所以，他更想知道，眼前这个保安在搞什么鬼。
“怎么说得很不服气。”
“我猜你既然认识阿克亚，肯定知道阿克亚的厉害，所以不正面交火，弄这么个法子坑我们。要不是今天带着东西，他会怕你？一个人就能对付你们二十个！”
一边说，利奥一边踱来踱去，像个教训学生的老师。
“你以为，我怕你们？”雷恩斯反问道，火气却是稍稍冒出了些。
利奥哈哈一笑：“昨天被阿克亚打成那样，还有脸说？不然，你敢跟我比划比划吗？”
“我可是打算让你们活着回去的，你想送死？”
“少来那套，雷恩斯，你就说敢不敢吧。一对一，倒地算输。”
雷恩斯也是冷笑两声。这小子分明是在拖延时间，要在平时，自己无视就好。
但一想到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保安，无声无息躲过十几双眼睛，又从十几双手中抢走了东西，雷恩斯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斗志。
何况，都被人点名了，不应战，岂不太丢脸？
“好，我就陪你玩玩。”
一听雷恩斯这话，身后的巴迪暗暗叫苦。
“队长，我们的任务是夺取核心，不能浪费时间啊。”
“放心，很快就搞定了。所有人注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安排完毕，雷恩斯三跳两跳，从山坡上跃下，在地上站定，一指利奥。
“光倒地多没意思？咱们来个生死局，敢吗？”
“哈，有何不敢？”利奥随口回答。
“很好。”
雷恩斯两手去身后一抓，把背在身后的双刀“噌”地拔出。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侧身摆开架势。
利奥上前一步，右手也向背后一伸，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把一米左右长的——淡褐色木刀，在手里转了转拿定。
阿克亚和雷恩斯都看呆了，雷恩斯更是有些怒不可遏。
“木刀？你在开玩笑吗？”
“是不是开玩笑，你挨一下就知道了。”
利奥不带任何戏谑语气。看着不像胡闹，或许那木刀很结实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雷恩斯率先发难。左刀平举在前，右刀挺直在后，一个箭步冲向利奥。他用左刀当掩护，右刀从左肋下刺出，想来个先发制人。
不料利奥抢上一步，在对方的刀刺到半路，还未完全发力时，反客为主，把雷恩斯的刀拨开。
雷恩斯左刀跟着横扫，但利奥只把木刀抬高一些，这一刀同样在半路就被拦下了。
“这木刀能挡住真刀？”
不等雷恩斯回过神来，压过双刀的利奥，右手一松，收了回来。左手跟着伸出，将木刀接住。右手握拳，对准雷恩斯左侧的空当不断挥出。
拳头力道不大，但打中了软肋，雷恩斯不得不采取守势，退步用刀去迎利奥的拳头。
没想到利奥又迅速把木刀交给了右手，架住雷恩斯的刀，贴身左拳出击。这一连串攻击像胶水一样黏住了雷恩斯，刀拳交错，打得他连连后退。
几个回合下来，用双刀奋力推开利奥的雷恩斯，赶紧连退四步拉开距离。
他不适应利奥的套路，有点晕头转向。
“你这是什么招式？到底是拳法还是剑术？”
“你管呢？”利奥甩着手里的木刀，“你说是拳法就拳法，剑术就剑术。”
已经看糊涂的阿克亚也向安多拉问了同样的问题。在他的思维里，武器必须拿得稳稳当当的，这种把武器换来换去的做法根本不可取。
“那木刀叫【檀木龙】，招式叫【流水剑】。”
安多拉可是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忘了对面那些枪口。也难怪，他很久没看利奥这么认真打架了，现在只能看到他认真玩游戏。
战场上，利奥平举木刀，耐心寻找着雷恩斯的破绽。雷恩斯也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利奥的架势，回想着刚才的攻防。
看来，对手会根据需要，随时换手持刀，谋得最佳进攻位置。攻击以贴身为主，很少打中距离，因为那一米的长度远不到哪去。
也就是说，只要不让他贴身，自己就有压制的机会。
雷恩斯重新摆开左刀前，右刀后的架势。这次他没有冲过去，而是小心挪动步子，一点点试探着向利奥靠近。
利奥也侧身站开，对着雷恩斯，两人走起了马灯。每走两步，距离就缩短一些，最后变得不到两米。
雷恩斯双脚定住，是时候出手了。
嗖——
他左刀猛刺，被利奥格挡，马上收回，调整走位。几步过后，觉得合适，又是一砍，再次被挡开。
看到利奥要冲上来，雷恩斯就退后，把两人的距离稳稳控制在自己的范围内，不断向利奥挑衅和试探。
拉不近距离，利奥只能用木刀招架。几个回合下来，看穿利奥攻击方式的雷恩斯越发大胆，两把刀交替着进攻，同时巧妙地控制着这段距离。
这种打法，让利奥相当难受。果不其然，打着打着，木刀被雷恩斯的左刀弹歪，利奥胸前门户大开。
“你完了！”
雷恩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重踏地面，给身体一个强有力的加速，右刀借着这股力道，凶猛横扫。
利奥的木刀来不及收回，便顺势向后仰去。两手支地的同时，仰起的左脚自下而上，踢向雷恩斯的下颚。
雷恩斯急忙退后，让过这一脚。而这时，已经仰成倒立姿势的利奥让身体原路返回，双脚从空中砸下。雷恩斯又退了一步。
呼——
脚一落地，利奥跟弹簧一样把上身弹起，带来的就是扑面而来的木刀。攻势被打断的雷恩斯侧身躲开，眼睛却死盯着利奥持刀的右手。
与他想的一样，这小子阴险得很。故意用大幅度的动作扰乱自己的视线，而右手已经悄悄藏于左肋，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但它能挥出多远，雷恩斯已有分寸。
眼看利奥的右手起动，雷恩斯略微侧身后退。这能让他刚好躲过攻击，同时还能立刻反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他没有想到，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是自己。
唰——
利奥的手是挥出来了，但只有手挥出来了，空空如也的右手划了个半圆，让雷恩斯的眼睛不由得跟了过去。
木刀呢？还留在半空，被随后跟上的左手紧紧抓住，配合腿的发力，直线刺出！
“走你！”
刀尖正中雷恩斯毫无防备的心口。雷恩斯只觉得胸口一闷，两腿发软。这还没完，利奥右手猛然拍在刀把上，强劲的力道透过木刀，对雷恩斯的心脏造成了二次伤害，把他推出了二十多米远。
“唔啊！咳咳……”
摔倒的雷恩斯不停地咳嗽，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胸口，一只手支撑着想要爬起来，但胳膊还没伸直就又趴了下去。
心脏遭受重创的他，短时间内是无法站起来了。他只能先坐起来，防备利奥的追击。
但利奥却是站在原地，一脸的坏笑，洋洋得意。
“不好意思，打疼你了？不过放心吧，我不杀你，你要是能起来咱就继续。起不来，就认个怂咯。”
山坡上的枪手们都不知所措。他们恨不得马上把利奥射成马蜂窝，但要开枪，也得有雷恩斯的命令。
雷恩斯呢？让他无法站立的不光是利奥的重击，还有内心的愧疚。
太大意了，被那小子牵着鼻子走。部下们都看着，自己连话也放出去了，就是这个结果？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场面一时古怪起来。
“利奥小心！”
突然迸发的，是阿克亚的叫喊。正在嘚瑟的利奥大吃一惊，也发现了不对头。
但为时已晚。
一股带有冲击力的气旋不告而来，如炮弹般朝利奥轰去。利奥仓促用木刀招架，哪里挡得住。这发空气炮把他击飞，撞上那块大石头，又摔在地上。
雷恩斯抬头一看，果然，是卡林·齐帕鲁·卡鲁。趁利奥疏于防备的空当，实施了偷袭。
脚下生风的卡鲁，从半空落地，又冲雷恩斯的部下们一挥手。
“都他妈发什么呆？开枪！杀了他们！”
有了命令的枪手们，纷纷扣下扳机。好在利奥早早起身，趁枪林弹雨袭来之前，就躲回石头后面。
他的右肩脱臼了，这一跑，简直钻心地疼。
卡鲁也扶起雷恩斯：“你在干什么呢？耽误时间。”
“你才是，怎么来这了？不是在对付警察吗？”
“适当打打就放走了，没必要认真。抓紧时间，再晚点的话……”
他已经晚了。说话的工夫，汽车的呼啸声，从秋山市方向由远及近。五辆警车停在距离战场50米左右的位置，特警们快速下车列队，站位，架枪。
卡鲁赶紧背起雷恩斯，脚下生风，飞回山坡躲起来。枪手们也都调转枪口，对准警察们。
“利奥，还活着吗？”
特警那边，最后下车的警察，朝三人组那高喊着。这声音让利奥打起了一些精神。
“是【葛文】队长吗？再晚点我就没了！”
“不还有口气嘛！行了，呆着别动，交给我们了！”
这边警察们摆开队形，严阵以待。那一边，卡鲁也指挥枪手们们，借助山坡的掩体与警察对峙，同时不忘了警戒躲在岩石后面的阿克亚。
安多拉抱着头蹲下，把盒子压住。阿克亚的手枪已经子弹上膛，观察着两边的动静，随时准备帮忙。
利奥则靠着石头，好好喘口气。顺便，琢磨一个问题。
警察来得有点快啊，他还以为得再拖个十分八分的呢。
轰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