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塞莉雅送来的午餐以后不久，阿克亚获准转入普通病房。他耐心地打完一瓶清理残留EXP的药，就迫不及待地出去，到医院的后院。
既然很快就能回去工作，那可不能怠慢了训练。就算不能太剧烈，也得活动活动。
后院是三面有楼的，半封闭小公园，供病人们在此散步，健身和放松。小石子路将绿地格成一块块，然后通向中央被流水包围的空地。那里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
阿克亚直奔一根单杠而去，先来三十个引体向上，又倒挂在单杠上仰卧起坐。做了二十个，伤口有些作痛。他稍微停了停，然后继续锻炼。
这一套引得其他病人纷纷看过来，以及一个叫好声。
“伤成那样还这么刻苦，真有你的。”
听了这个声音，阿克亚连忙从单杠上翻下。
“没想到能在这见面，队长。”
“有啥没想到的，我可是比你早几天住院。”
利奥只穿着病号服的裤子，衣服是平时常穿的衣服。他是在病房里玩手机玩到眼睛疼，才出来散步的。正好遇到阿克亚，两人便到就近的凉亭里坐一会儿，顺便互相问了问伤情。
“队长怎么样？可以出院了吗？”
“也快啦，都是皮肉伤，没啥要紧的。不过那天迪米特真是下死手啊，我都以为要完蛋了。刚进医院那会儿，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活着。”
望着利奥靠在椅子上，懒散又轻松的样子，阿克亚才是不敢相信，就在几天前，队长和解放部分诅咒的迪米特决一死战，差点丢了性命。
那时迪米特散发的恐怖气场，几乎能一辈子刻在脑海中。换成自己，可没法一笑带过。
想到迪米特，阿克亚回过味来。对啊，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队长，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他侧过身子，尽量正对着利奥。这让利奥觉得，他要问的不是什么小事，连忙也坐直了些。
“问吧，我尽量说。”
“我想问问，队长是怎么把那只手套运用自如的？”
“你说苍林？”
“对，就是那个。”
接着阿克亚就把迪米特关于培养EXP抗性的话说了一遍，利奥边听边点头，等阿克亚说完了，他使劲点了两下。也看不出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应付。
“他说的没错。”
“真的需要那么久吗？”
“差不多吧。当初，嗯……师傅选了一批他认为合适的人，要大家每天都激活五六次。刚开始可难受了，手总感觉不过血，还头疼睡不着觉。也就是两个礼拜吧，一大半的人都放弃了。”
“这么说，只有队长坚持到最后了？”
当阿克亚问这句话时，利奥眼珠转了一圈，却是没有立即作答。
“呃，可以这么说吧。我也是咬着牙硬挺了一年多啊。”
“真没想到，队长也有能坚持到底的事。”
被阿克亚这么评价，利奥晃了晃脑袋，挤着眉毛，像是非常不服气的样子。于是阿克亚改了口。
“对了，玩游戏的时候非常专注。”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形象啊？当年在师傅门下学习的时候，我也是很刻苦的。”
“那队长觉得，我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利奥愣了神，又打量一下阿克亚。不等他说出质疑的话，阿克亚就把迪米特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判断，和盘托出。
“所以我想拜托队长，能不能让我戴一下苍林试试？”
“不行。”
阿克亚想到利奥会拒绝，但这也太干脆了吧？都不从脑子里过一下吗？正要细问，利奥抢先说起来。
“长时间使用EXP武器，使用者的抗性和武器的能量结构之间，会互相磨合，融为一体，成为固定组合。要是换人或者换武器，谁都说不准会出啥事。”
利奥难得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忽然又变成了调侃语气。
“师傅说的。”
阿克亚则是认真地说：“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抗性是什么程度，能操纵什么样的EXP武器。”
“你干吗对EXP武器这么执着？”
“士兵追求更好的装备，以便完成更难的任务，不是理所当然吗？”
“那我先问你个问题，阿克亚。你知道EXP武器的能量从何而来吗？”
这个问题让阿克亚止住了后面的问话，好在他以前在“毒蛇”基地也学过EXP的理论。
“由超能人提供，或者开采出含有EXP结晶体的矿石，地下水……”
“那都是外界提供，对于攻击型EXP武器来说是这样。可像苍林这种强化型EXP武器，能量从何而来？你觉得那小小的手套怎么爆发出和迪米特抗衡的力量？”
被利奥这么一问，阿克亚沉默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利奥告诉了他答案。
“答案就是，使用者本身。”
“使用者……本身？”
“你应该知道EXP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转化成任何物质，哪怕是人体的某些组织结构也不例外。反过来，人体的组织或者能量，通过特定的变换方式，同样能得到EXP。强化型EXP武器，说白了就是让二者高效转化的工具。”
“这，这也太扯了吧？”
利奥呵呵一笑，指了指阿克亚的肚子。
“扯？你好好看看昨天受的伤就明白了。”
阿克亚连忙在伤口上按了按，并不怎么疼。他这才反应过来，昨天SHADOW应该是把肌肉撕开了，但是刚才自己却能正常锻炼，伤口只是疼了一下而已，也没有渗血。
“难道这就是EXP的力量？”
“对头。你伤口位置有一部分由EXP形成的组织，让伤口加速愈合，然后在抗性的作用下，又阻止了EXP的进一步腐蚀。”
说完，利奥马上换了口吻。
“师傅说的。”
阿克亚信服了。然后明白，利奥和迪米特想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过度使用EXP武器，毫无疑问会危及性命。
但，起码也要先给自己一个可以过度使用的机会啊。如果今后像SHADOW和迪米特那样的敌人再度出现，难道自己就只能干瞪眼？
他的手和头一起耷拉下去，目光落在地上，落在自己的影子里。
这样下去，不行。
*****
两年前的冬天，某个宁静的夜晚，夏威尔镇默默迎来一位年轻的访客。他裹着厚衣，避开居民的目光，只身走进黑昆林。他没有向导，却能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城堡，按响了门铃。
“我想见当主。”
迪奥很快同意，让詹姆斯带年轻人进来。能不借助向导来到这里的，基本都是迪尼克同胞。即便不是本地人，也必须待为座上宾，这是威尔家族的规矩。
会客厅里，年轻人脱下厚衣，没有递给詹姆斯，而是卷了卷，放在膝盖上。迪奥看得出，这个人的脸很疲倦，但眼神异常笃定，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迪尼克·加勒波·莱昂，又被人叫做SHADOW。”
这番自我介绍让迪奥明白了什么叫开幕雷击。他和詹姆斯相视一眼，老管家告诉主人，他没有听错。
面前这个人，就是时不时能听到传闻的，身份不明的SHADOW，多个组织一直寻找的人。而且他还是混血，这就代表他正在被其他家族追杀。
想到这，迪奥的脸阴沉了些。
“你为何自曝混血的身份？”
“想必当主已经察觉，我今天有事拜托，这么做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
“不错的觉悟，但你还在逃亡吧？为什么会主动来见一个家族的当主？”
“我爸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威尔家对混血的事看得比较开，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说你的父亲……”
“就是他，当主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莱昂把一张男女二人照放在桌上。迪奥粗粗一看，就觉得十分像当年因菲尼斯使者带来的照片里，那个休斯和他的妻子。
区别在于，这张照片不仅清晰，两人的笑容更是幸福满满。看来他们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这照片可能也是出自莱昂之手吧。
他拿起照片，与面前的人对了对。别说，还真像。
“所以，你就来找我？”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贵族，但我相信我爸的话。”
谈话间，詹姆斯送来两杯红茶。迪奥请莱昂先喝，莱昂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婉言拒绝。迪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小子说不相信贵族，还真是表里如一。
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来找自己商谈，肯定不是相信父亲那么简单。要是对威尔家族没有一点了解，是不敢上门拜访的。
但是，自己也不能轻易蹚这浑水。
“先说说你的目的吧。”
“可以。”
莱昂说的不多，只回答了迪奥几个关心的问题。过去，他是某个组织的成员，为组织做事，组织则保护他不被追杀。但就在几天前，他已经彻底脱离组织，划清界限。
现在，莱昂只想换个身份，过普通人的生活。
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容易。迪尼克贵族对混血人的零容忍，超乎常人想象。莱昂十几年的隐姓埋名，根本不会让他们放弃。而一旦没有组织的帮助，他就将重新暴露在危险之下。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躲避迪尼克贵族追杀的最好办法，恰恰就是获得贵族的支持。因为贵族们都是互相联系，利用各自的势力，织起密不透风的情报网来抓人。只要其中一家不合作，这张网就会有窟窿。
到时候，想要安静生活就不是难事，洗白身份也轻而易举。
莱昂说完了他的请求，才将杯里的茶一口喝光。詹姆斯问他是否要添些，他依然拒绝，直直地盯着迪奥，等待答复。
拿着照片的迪奥，不禁回想起当年，父亲和使者见面时的情景。小时候，他觉得父亲这么做理所当然。而且隐瞒一两个人的存在，对当主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但现在，他却不敢断言。
真坐在这个位置上，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问题和细节，都需要权衡，反复的权衡。他以前同情休斯，现在，也同情莱昂。但只有确定不会影响家族的利益，才能给出莱昂想要的答案。
何况，他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不过最后你还是同意了，是吧？”
不等迪奥回忆完，迪米特就抢先问道。
“嗯。”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迪奥手里比划着：“一些好东西，他不知从哪弄来的，不错的藏品，那价值就跟你今天拿的药水差不多。”
“我就说你没那么好心，然后呢？你现在还和他有联系吗？”
“哪有什么联系啊？我答应他隐瞒行踪，不配合其他家族的追杀，又帮他做了个假身份。之后他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我估计，他利用那个假身份，重新换了其他身份。”
“不管怎么说，你上次打电话都糊弄我了。”
迪奥无奈地摊着手，算是认了。两人一时无语。
迪米特起身去柜台那拿了两罐咖啡，随手打开一罐就喝，另一罐扔在桌子上。咖啡罐在桌上滚动，被迪奥一手按住，迪米特斜眼看着他。
“话说，你相信他的话？”
“连真身都敢露出来，我认为他没必要撒谎。不过结合你这几天的遭遇，我在想一个问题。他既然脱离了组织，打算安静生活，那为什么又跑出来。”
“不会又被哪个组织雇佣了吧？”
“他可是隐藏了身份啊。要是真有哪个组织这么神通广大能找到他，那我家就要有人来问罪了。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
迪奥把咖啡罐竖起来，轻轻打开。
“……他或许是因为个人目的才重新出现。”
“个人目的？”
“说白了就是为了马尔托恩魔盒。”
迪米特的眉头拧了劲，灌了一口咖啡，舌头在嘴唇上“擦地”。
“具体来说呢？”
“我想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自己想得到盒子，要么是想阻止别人得到盒子。”
“自己得到盒子啊……垂涎伊斯缇斯碎片的力量？不能吧？伊斯缇斯碎片就是伊斯缇斯的外壳，离开核心，能量就会不断流失，必须用特殊的方式束缚。还是说，马尔托恩魔盒能把碎片的能量保持一百多年？”
迪奥想了想他知道的所有手段，摇着头。
“不可能。就算放到现在，无论什么工艺，都无法完全保证碎片的能量不流失。一百多年下来，碎片能量早就所剩无几。对科学家而言，它只有研究价值，没有使用价值。”
一说到“使用”这个词，迪米特突然想起个事。
“这不会影响探灵器吧？”
“那个不用担心，探灵器肯定是能用的。”迪奥抿了口咖啡，继续说道，“SHADOW应该也知道碎片的事，他拿碎片有什么用呢？。”
“比如，他自己想搞搞研究？”
“这，怎么听都不太现实啊。”
两人又沉默了。看来，说SHADOW抢盒子，是想染指其中的力量，似乎不太可能。
“第二种呢？他不想让别人得到盒子，这个思路如何？”
迪奥的问题，迪米特稍作思考，就否定了。
“不想让别人得到，是什么意思？想当和平使者吗？再说，碎片都快枯竭了，能有多大威胁？”
确实，这个可能性似乎也不大。就算要避免一些能量暴走之类的灾难，那也有的是比伊斯缇斯碎片还危险的EXP物品。然而这几天的事情表明，SHADOW的目标只有马尔托恩魔盒。
又或者，他因为其他原因，不想让某个人得到盒子，比如对方和自己有仇之类的。这么说来，SHADOW应该和黑部队有相当大的过节。但至于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也一定要跑出来吗？
而且，抢盒子顶多是阻挠黑部队这次行动。对黑部队整体而言，不痛不痒。
第二个可能也基本被排除，谈话重新陷入僵局。两人各自喝着咖啡，迪米特把手里那罐都喝空了，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只好捏着那可怜的空罐。
“要么，就是第三种可能。”迪奥慢慢地说，“盒子里装的，可能不是伊斯缇斯的碎片。”
嘎啦啦几声，空罐被迪米特捏瘪，又被扔到了地上。
“这怎么说来说去，把最初找盒子的目的都给否了？那我这几天不是白玩？而且是你说盒子里有碎片的吧？”
“是我说的。但现在，我也有点不确定了。”
迪奥说着说着，都有些泄气。迪米特也只能挠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把被捏瘪的罐子踢了出去。
算了，不管SHADOW为什么抢盒子，不管盒子里是不是伊斯缇斯碎片，都跟自己没关系了。SHADOW现在是隐居的自由人，不属于任何组织。想要找到他，几乎不可能。
“真是白忙一场。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
“慢着，”迪奥赶紧起身，拦住要出门的迪米特，“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也不能太健忘吧？”
“我记着呢，给你配方。”
迪米特掏出一张满是字和图的纸，拍在桌子上。刚要走，又被迪奥叫住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我借给你的书，既然事都过去了，该还给我了吧？”
这个不说迪米特还真忘了。那些书还在安多拉手里，早知道就一起带过来。
“行，明天给你送来。”
“说起来，你找的那个历史学家还在忙吗？可以让他歇歇了。”
“是啊，反正也已经……”
话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表情凝固。从对方发呆的眼神里确定，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还有第四种可能。他们刚才，不，是他们到现在一直忽略的可能，一个漏洞，致命的漏洞。
SHADOW的真正目的，说不定是……
“……打开盒子的，方法！”
迪米特抽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下号码，等电话那边罗洛夫的声音响起，他焦急地问着。
“安多拉呢？还在整那些书？糟糕……”
他狠狠拍着额头，喊了出来。
“马上叫停！安多拉有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