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情65逝
一望无尽的丛林里,一道璀璨的流光正飞驰而来,迷蒙的星光中包裹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影,正是当日因裘道人身死而推算出喀叶身藏异宝的天一宫老道。此时,他满面风尘,眼底还有一丝淡淡的疲惫。
自半月前从天一宫出发,一路上他昼夜兼程,总算接近了那异宝现身的蛮荒丛林。
此时,他稍作停顿,略一辨别,感受到越发紧密的联系,已然明白异宝离自己怕已是咫尺之间。想到这里,他心头愈加火热,正要继续前行,忽然轻咦一声,顿住身形。
冥冥中,脑海那蛮荒少年那清晰的影像凭空破碎,仿佛顷刻间便被吞噬消化,再没有一丝感应!
“怎么回事?有人捷足先登?”眼看近在咫尺,却功亏一篑,老者不禁恼羞成怒,“哼!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是否够份量让我惹不起!”
说罢,他身化流光,以更迅猛的势头继续向蛮荒丛林中飞去!
……
幽暗的夜色中,一抹迷蒙的光束正在丛林上空飞过,这道光束表面流光点点,似与那老者的流光同出一源,但明显稀薄迟缓了许多。
正行走间,忽有一片金光迎面洒来,一下便湮灭了流光上的点点星芒,现出一个衣衫残破的身影出来。
“谁?”
他厉喝一声,却明显色厉内荏。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是一个照面,他已感觉到来者的不凡!
“是我,庞先生。”他的身前忽然浮出一道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司徒将军,此时他看向狼狈不堪的庞艮,不禁面露冷笑,“先生当真伶俐,借着密室爆炸金蝉脱壳,若不是此地有缘相见,我等还当真以为庞先生为国捐躯了呢!”
你不也一样么?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庞艮心中腹诽,嘴里却只好说道:“实在是没办法呀,谁曾想那苍穹树妖如此犀利!哎!看来这蛮荒之地还真是卧虎藏龙,贫道道行浅薄,还是多修持几年再出山吧!”
“就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吗?福王殿下呢,有没有逃出来?”司徒将军上下打量他两眼,忽然问道。
“哎!”庞艮再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司徒将军,刚才贫道早已推算过,除了您不知怎的推算不出,其他人已全部遭了那树妖毒手啦!”
司徒城眼中精光一闪,接着问道:“那树妖呢?最后怎么样了?”
“这……”庞艮讪讪然道,“那树妖境界深不可测,远超我不知多少倍,我哪有能耐推衍它?”
“是这样么……”司徒城略有遗憾,默然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凶光,“庞先生,本将军与你交浅言深,有一句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将军尽管……啊——”庞艮正说话间,忽然司徒城手中玉玦上黑光一闪,一道黑云瞬息便扑上庞艮猝不及防的身影,黑云内只听一声长长的惨叫,接着便缩回原状,返入司徒城指间。
数十点宝光随之闪现,从刚刚庞艮站立的位置向下坠去,这些宝物都是庞艮随身的法器,随着主人的身陨,它们已重新变回了无主之物!
其中一颗鸭蛋大小的石头上,云气缭绕,宝光吞吐,明显比其他宝物高了好多档次,被司徒城探手一抓握在手中,略一察看便冷笑道:“果然根本没有祭炼完全,嘿!庞艮啊,身怀重宝招摇过市,无异于稚子持黄金穿行闹市,想不让人觊觎都难啊——这便是本将军的忠言!”
接着,他看也不看身下坠落的其他宝物,拔腿便走。心中念头闪动:还好,虽然没摄取到千年精魄,但总算摧毁了“永辉号”,还意外收获了宙影石,也算对主子有个交代了。至于那苍穹树妖么,还是不去查看为宜。万一它当真没死,我再逃脱就难了,先回去复命再说吧!
他也是个杀伐果断的角色,几个呼吸间身形已迅速远去,不旋踵便消逝不见。
……
奔行中的流光忽然猛地一震,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从中传出:“艮儿!”
身形骤转,他直直奔向庞艮陨没的那一片丛林。等到了近旁,老者扑到地上,目光从庞艮遗落的物品中一一扫过,串串泪滴止不住地洒落:
“艮儿!你天纵奇才,为师料定你日后必大有可为,甚至可能成就还超过为师,谁知竟夭折于此?!哎!当日你毛遂自荐,欲踏征途扬我门威,为师便推演出似有波折,但本以为只是些许砥砺,以你小成的‘因缘九转’必当力保不失,谁料竟折损于此?到底是谁?哼!别以为尸骨无存、不拿遗物我便推算不出,且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待让我知道了,必将你挫骨扬灰!”
说罢,他双目倏地亮起道道神光,同时握住一方精致的罗盘,念念有词地推演起来。
只是片刻之后,他额头竟开始渗出涔涔冷汗,法诀连换,却全一筹莫展,所有测算的结果都是一片混沌茫然!
“怎么会这样?!”老者失声惊呼,一张脸愈加阴沉。
不对!此事蹊跷得紧,竟连自己都推算不出,定是有精于此道的高人遮掩天机。但放眼天下,自己已是属于最拔尖的那一小撮了,他委实想不出当今之世有谁能够做到这般地步!又出了一个“天机老人”吗?这简直匪夷所思!
“哎!艮儿,看来暂时没法为你报仇血恨了,且看日后机缘吧!”老者只得强压下心头波澜,深深叹息一声,收拾了庞艮遗物,就要继续上路,但他忽然悚然而惊,感应着远处的一股气息,震动莫名!
“走!”不敢有丝毫迟疑,老者身外流光一闪,飞也似向后驰去!
……
龟裂的深坑中央,树人身上不知闪烁了多久的霓虹状雷光终于缓缓孱弱、直至熄灭,露出它龟裂而焦黑的身体。头颅、胸腹……触目惊心的裂口遍布它全身的每一寸,还在散发袅袅青烟,任何人见了都会毫不犹豫地认定,这已是一具死尸!
“还是失败了吗?”大坑旁,桑忒斯长声叹息,“可惜——我们妖族又倒下了一大栋梁,看来我们古埃国迁居已势不可免。”
唇亡齿寒,少了苍穹木的屏障,桑妮河畔已不再安全。自己原本还以为只要吸收了苍穹木阁下遗蜕,功法大进的自己便足以抵挡人族强者的觊觎视线,但看来还是太过小觑了他们的实力。恐怕只有西迁,与其他强者合力,才能让信众继续繁衍生息下去。
就在这时,她蓦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前的长者——
一股气息从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似微渺似宏大,似沧桑似新生!
桑忒斯的美眸陡然睁大,一霎不霎地盯着树人静止的身体,感受着气息从弱到强,从隐约到清晰,仿佛一粒种子正破壳而出,焕发生机!
“阁下!”桑忒斯再无怀疑,惊喜唤道,心中震撼惊佩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苍穹木阁下仍然抓住了那飘渺至极的生机,这不得不说既是阁下本身的心性与努力,同时也和那桩异宝密不可分,正是最后关头苍穹木阁下与那异宝的神魂融合,才在最后关头突破了本质,一举在强敌环伺下渡劫成功!
这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而最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两者的融合完全是千钧一发之际的自然本能,却出乎意料的顺利。而倘若苍穹木阁下真像自己所怂恿的那样强行吞噬异宝的话,以这异宝所展现出的波动和威压来推测,反而会彻底断绝成功的可能!
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预言诗中那流转不定的生机竟源于此!桑忒斯隐有所悟,正期待着苍穹木阁下缓缓复苏,却忽然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向上凝望!
璀璨而圣洁的霓虹光芒从树人身上飘荡而出,俨然是苍穹树人的轮廓!飘飘荡荡间,他彩光流溢的身影逐渐上升,却又逐渐稀薄,宛如一缕烟云在向外飘散!
夜空中恍惚腾起一团七彩的霞光,映亮了桑忒斯那失神的面容,照彻了这方圆数十里的圣木丛林。瑰丽的壮景中,天地间响起阵阵苍老的吟唱:
“千年浮华
白驹隙过
魂兮归兮
如梦幻破”
震撼心灵的声线中,霞光继续拔高,向外飘散中越显稀薄,连声音都缓缓低沉,闻之如同呢喃:
“舍吾凡躯
得吾精魄
承吾遗泽
担吾因果”
他的虚影再次涨大,渐渐再看不出那曾经的树人轮廓,俨然已几乎和广阔的天空融为一体,他深情的视线最后一次凝视这苍茫大地,终于彻底湮灭在天地之间!
“咔嚓咔嚓!”龟裂的树人身体,终于失去了支撑般片片碎裂!
“阁下!!!你为什么会如此选择?”桑忒斯眼中泪水涟涟,一时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苍穹木阁下明明已经苏醒,渡劫成功,却舍弃了这具躯壳,让最后没有凭依的神魂消散在了虚空!
“咦?”千里之外,一道飞速奔逃的流光猛然顿住,露出老者一脸的惊疑不定:“明明都成功了,最后又失败了!他为什么要放弃?疯了吗?那……那异宝?太好啦,又能感应出来了!唔,说不定还有什么大能遗蜕呢!这些都是我的!”
急切的叫声中,流光方向一变,往来路飞速射来!
片片碎屑飞舞飘散,树人巨大的躯壳飞快残破,渐渐显露出最下方一个静静躺着的人类少年。
是那个小家伙!桑忒斯上前两步,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和苍穹木阁下融合的少年,此时他虽然还双目紧闭,但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显然不久后就能醒来。
是因为这个少年?桑忒斯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想起了苍穹木阁下“自强不息,不假外求”的箴言,刹那间便明白了一切原委!
原来一个躯壳,归根结底只能存有一个灵魂,本来以苍穹木阁下与这少年的巨大差距,吞噬掉他占据躯壳便如水到渠成般简单,甚至都根本不用吞噬,那道灵魂自然就会汇入苍穹木阁下的识海,渐渐与苍穹木阁下合为一体。谁能想到,苍穹木阁下只是不想将这个少年的灵魂吞噬,情愿把九死一生艰难渡劫才争取到的一丝生机拱手送出!
“天穹之柱”,真的倒了……她深吸一口气,慨然望天,却见迷蒙细雨淅沥洒落,有几点滴落在她的额头,又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伫立在细雨中,桑忒斯如同一尊泥雕,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
“生者铸造荣耀,死者成就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