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
周玮的语气里带着些疑惑，试探和不解。他看着脸庞慈祥的周阳，心中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暖，以及不真切的实感。
“是嘞，你叫我周叔就好。”
周阳在周玮的对面坐了下来，肮脏的军绿色裤子上布满了灰尘和褶皱。
周阳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压瘪了的烟，周玮注意到那是五块钱一包的白云，和他以前抽的是同一款。
“要来一根吗？你抽烟的不？”周阳向周玮递出一根白云，眼神和手势示意着。
周玮看着周阳手里陌生又熟悉的那根香烟，想起了无数个在网吧度过的烟雾缭绕的日日夜夜。
“也对，我还忘了，像你年纪这么小，应该不抽烟的，看上去才十一岁吧？读几年级？”周阳看着瘦弱的周玮笑了一声，把烟盒子收进了上衣的内兜，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
周玮没有回答周阳的话，他的目光迷离在周阳吐出的烟雾里，回想着过去的岁月。
他实际上没有烟瘾，之所以学抽烟，也只是为了对抗父母的强权罢了，是他抗争的一种手段。
周阳的烟抽了一半，忽然开口说话了：
“现在还早，我也不知怎的，今天起这么早，要是往常，一般都是我押着你们去电疗室。”
周阳摇头一笑，“说不定我和你有点缘分，说说，怎么进来的？我不会喝和别的人说的，我和他们不一样，你不用那么戒备。”
周阳看着犹如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周玮，又吸了一口烟。
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吗？……这是周玮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的想法，他已经被至亲父母欺骗过一次，残缺的信任和安全感让他难以再去相信别人。
“除了你想逃跑这件事外，剩下的时间我有来虐待过你吗？”
“如果我想让你说话，是不是拳头比讲道理更有用？”
“还有，再说了，你的饭菜不是我管的，我们私底下不能给你们吃的，被发现就是半个月工资知道不？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啥，可能就是我觉得和你有缘吧。”
“想想也真好笑，要是回去和我婆娘说我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儿谈心，估计要被她笑话死去。”
周阳说到妻子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周玮的防线在这一系列的言语动作下放松了，他终于打算说话了。
“周……周叔，我是被我爸妈送进来的。”周玮看着周阳的额头说道，那额上的皱纹很是明显，比他做辛苦活的父亲还要多。
“又是一个被父母送进来的，网瘾？”周阳挑着眉，看着面容憔悴的周玮。
“是。”周玮点点头。
“小孩哪有什么网瘾？要我说，要不是家里人不爱小孩，不关心他，他哪里会跑网吧去，去游戏里找存在感，大部分小孩根本就没网瘾。”
周阳的话犹如利刃，深深地扎进了周玮的心里。
“我以前也有网瘾，不过我是真有网瘾，而且我爸妈最多也就生气时候往死里打我，其它一切让我自己做主，不怎么干涉我，当然，主要是那个时候没现在这种学校，不然说不定我也要进来受罪。”周阳的脸上浮现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的笑容。
“要是我小孩有网瘾，我肯定不会把他送到这里来。”周阳吐出烟雾，把烟蒂在地上摁灭了。
“父母不能生了孩子不养，也不能丢给老人家养，老人家本来也要享清福了，这不也是让老人家劳累？”
“当然，最重要的是，生养生养，只生不养怎么行？养育养育，只养不教育这个社会就会乱套了，好多小孩都是因为有人生养，没人教育才走上了歧途，你要是有看新闻就知道，那些抢劫、偷盗犯罪的，都是些没人养和教的，这种人甭管他多少岁，只要出了社会就是危险人群，只有监狱才能关的住。”
周阳的话让周玮很是认可，他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心间缓缓流动，这个在他眼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在他看来根本不该在这个学校里出现，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周叔，能不能放我走。”周玮用哀求的语气诉说着。
“这个可不行，放你走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而且再说了，这么大个书院，你去哪都跑不掉，除了几个门，到处都围着铁丝网和高围墙。”周阳连连摆手，并且劝解着周玮。
周玮心中升腾的希望又幻灭了，不过幻灭之后却没有让他感觉有多沮丧，毕竟他本来就没有抱了多大的希望。
“周玮，你在这里就乖乖的，真的，很快就出去了，只要你肯吃苦，肯演戏，夹着尾巴做人，就没事的，这个学校就一个小社会，根本不是那些象牙塔可以比的。”周阳继续说道。
“可良心呢？周叔，你做这个良心呢？”周玮忽然出声，并且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的问题。
“良心？”周阳的眼睛一亮，也没有生气，只是语调提升了不少，手上动作也多了不少，明显激动了很多。
“周玮，良心这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正常，这个社会上没良心的人占大多数，等你以后出社会，去热闹的街上转一圈，到处都是没良心的人。”
“你去看如果有人被车撞了，一堆人肯定马上就急匆匆地跑了，大部分都会不惹祸上身，你要是看到这个场景，你就会发现没良心的人多着呢。”
“有些人可能有急事啊。”周玮反驳。
“是，有急事就能见死不救或者不拔刀相助吗？良心还得给急事让个位置是不？”
“周玮，我婆娘卧病在床十几年了，我原先就是一个洗碗的，后来小孩突发大病，就快付不起医药费了，后来幸运找到了这份工作，可到了现在，也还是只能勉强过日子，我这一包烟能抽半个多月。就是为了省钱。”
“我晓得这份工作没良心，可是没良心却能让我养活一家人，我要良心做什么？”
“如果我选择了良心，我全家人就要饿死，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么多话。”
“娃子，你还小，良心根本不是你做事的准则，能不能活下去你才能谈良心，你看古代农民吃不饱饭，不还是揭竿起义了，打仗不还是要死很多人，可别人都快被压榨死了，良心在饿死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周阳的话让周玮沉默了，他看着这个男人，一瞬间又觉得疏远了，他知道这男人口中说的也许是现实，可他的心却迟迟不肯点头认可这样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