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医生，您快去看看吧，六床的孙姨好像不行了。”小护士一脸焦急，扶着门把手气喘吁吁。
没有和往常一样纠正她的称呼，欧阳亦瑾抓起外套就往住院部跑，一路上脑子里就像是过电影一样全是她和孙姨相处的画面。
一个月前
“欧医生，又该你值班了啊！”内科的护士李若推开办公室的门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见屋里的人只顾着看病例，只好关上门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改改你这好说话的性子，别的人你替也就替了，人家还能念你个好，就那个花孔雀，前几天我还听见她说你坏话呢。你说你帮她干嘛！说说吧，这次她又是什么理由让你替她大周末的值班。”说完还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亦瑾能不能看到。
合上病历本，亦瑾揉了揉眼睛，想起昨天下班之前周医生捏着兰花指娇声娇气让她帮忙的样子！好吧，确实像个花孔雀。
“她奶奶去世了，得回乡下见最后一面。”
“哎呀，我呸！”李若气的跺脚，“科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奶奶三年前就走了，送到咱们医院的时候人都凉了，也就你来的晚不知道。”
亦瑾瞪大了眼睛，这玩意还能说谎。
又见她气的脸都红了，心里知道她是为自己抱不平，挽住胳膊讨好道：“其实我也不光是为她，这不是知道今天轮到你值班吗，我是怕你没人陪，所以才答应了她！”这话倒是真的，自己来了这家医院半年，身边也就李若一个好朋友。
果然，李若一听脸色好了些，但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轻轻放下，恶狠狠的拧了她一把才道：“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不许再替他们值班。”
亦瑾乖乖的点了点头，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和李若不同，她是孤儿，父母在她十五岁那年双双离世。尽管大学期间成绩优异，但因为没有人脉，毕业以后仅仅在市医院实习了一年就被分配到了下面的附属医院。好在院里的领导一直照顾她，甚至还把全院唯一的一个进修名额也给了她。所以她得把剩下的时间掰成两半用，才能争取多学些东西。
“瞧我，都把正事忘了！”李若一拍脑袋，拉着亦瑾边走边说“刚来了一个昏迷病人，主任说是肺癌晚期，让你也过去看看。”
“哎，你等会，我拿听诊器。”
两人一路快步，刚一到病房，才发现主任已经检查完了，正吩咐护士给病人办出院手续。
亦瑾好奇，低着头悄声问李若，“不是说肺癌吗？怎么现在就要出院？”
“喏…”李若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示意她去看病人。
亦瑾随着目光看去，第一次觉得医院的床原来可以这么大。只见不到1.3米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上身穿着洗的发白的蓝色衬衣，下搭一条地摊上随处可见的灰色尼龙裤子，一身的衣物全加起来恐怕都不到20块钱。
亦瑾瞬间明白了，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病人她没见过，不说那些为了治病倾家荡产的，就是她自己也从来不敢生病。在她眼里医院就跟旧社会的衙门一样，都是没钱别进来。
“病人家属呢？”即使没钱，老人的孩子们也总得做个决定吧。
李若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没有家属，无儿无女，送过来的人说是捡垃圾的时候突然晕倒的。”
亦瑾一愣，正暗暗惋惜着，前面传来主任的叹气声。
她知道老师为什么叹气，晚期的病人，往往会因为肿瘤已经开始在全身转移，并对周围
的神经器官造成压迫，从而产生剧烈的疼痛，也就是说后面的每一天其实对于病人来说都是
地狱。如果留在医院治疗还能减轻一些痛苦，但像老人这样，恐怕连最基本的止疼药都买不起。没有药物，生不如死。
可奇怪的是，从她们进门到现在，床上的人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跟在老师后面，透过晨光她重新观察起这个还不到六十岁的晚期病人，四目相对之下老人斜靠在床上竟冲着她灿然一笑，一双眼睛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恐惧与不舍。
亦瑾忽然愣了，她学医五年，毕业以后又在医院工作，这期间见过无数面临死亡的病人，他们的眼神里无一不是充满着恐惧和不安，直到最后一刻依然紧紧握着家人的手。可眼前的这个老人，让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死亡可以这么微不足道！若不是真的无牵无挂，谁又能在死亡面前如此坦然。
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又或许是从老人身上看到了以后的自己，亦瑾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涩，并暗暗下了决定。
“李若，你去帮我给阿姨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李若顿时睁大了眼睛，立刻反应过来好友要做什么，一把给她拽出病房，
“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这捡垃圾的你认识吗，你要实在钱多，你救济救济本姑娘，再不行给米拉也成啊。”
说完恨恨的瞪着她，恨不能给她戳出个洞。
亦瑾好笑的不行，米拉是李若养的一只比熊犬，聪明的不行，除了进口狗粮其他的看都不看一眼，弄的李若经常向她抱怨每月工资有一大半都进了米拉的肚子。
安慰似的摸摸李若头上的毛，“我看了她的病例了，以她的情况最多就剩下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的。”
“那也不能这么花啊！”
李若气的跺脚，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亦瑾一本正经的问她，“若若，如果今天躺在那的是我呢。”说完也不等她回复，径自迈进病房。
李若呆呆的站在原地，心里因为她的一句话难受的不行。想起亦瑾的身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自己从小衣食无忧，父母又都是做生意的，大学一毕业，家里就准备好了一切，包括来这家省内最好的医院工作。或许正是因为生活顺风顺水，导致她很多时候无法理解孤儿出身的亦瑾。
“算了！”李若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是拉不回这头牛了，转身去办住院手续。路上想起她生病的时候那傻子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幸福的牵起了嘴角。若没有她的善良，恐怕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
沈主任看着亦瑾出去又进来，似乎不明白这个刚来不久却让他非常喜欢的学生要做什么。即使心里隐隐有所猜测，他却不愿相信，要知道医院里因为没钱而被迫放弃治疗的事每天都有发生，慢慢的他也都习惯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亦瑾的声音，
“老师，这位病人就交给我吧。”
沈主任挑眉，还没等他说话，病床上的老人却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准备出院了。”说完就准备起身收拾东西。想起上午捡来的瓶子都还没卖，心里更是着急。
亦瑾按住她的手，想起老人之前的淡然，想必也是不愿意平白受人恩惠的，只好组织了一下语言，
“阿姨，您身体不好，就安心养着吧，至于费用，医院前不久刚到了一笔公益基金，可以挑选一些人免费治疗的。”
说着向老师递了个眼神，眼里的祈求意味明显。
沈主任心里不赞同，却也不没有戳破她。这么劣质的谎言，也就这孩子能说出口。
果然老人红了眼眶，看着这个善良的姑娘，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她一辈子要强，从来没有求过人，怕的就是欠下人情债。何况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这些日子身上疼的越来越厉害，稍微一劳累就咳血，尤其到了后半夜更是喘不上来气，怕是也没有多少活头了，余下的不过就是挨日子。只是没想到临了临了却遇到这么个傻姑娘，要说她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唯独想不通眼前这素不相识的傻姑娘图的什么。但瞧着她期待的眼神，也就假装信了她的话，感激的点了点头。
亦瑾顿时松了口气，安抚好老人，接过病历本看了一眼，自然的改口，“孙姨，那您好好休息。”说完就拽着老师出去了。
沈主任哭笑不得的任由她把自己拽出病房，本想好好劝劝她，要是碰到治不起的病人就垫钱那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想想她平日行事，难得这孩子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也就不忍心再打击她，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吐出一句，“钱不够找我来拿。”
亦瑾狠狠的点了点头，谁说好心没好报，虽说这些年因为自己滥好人吃了不少亏，但也遇到了像院长，老师还有李若这些真心在乎她的人，自己何其有幸。
从那天开始，亦瑾上班之前都会先去病房一趟，带着熬好的汤瞧着孙姨喝了才放心去门诊，等晚上下班再去照顾，日子一久，病房里不知道的都以为俩人是亲生母女，每次亦瑾一来病友们就直夸孙姨好福气，有个孝顺女儿，孙姨也从不否认，只是一如既往的看着亦瑾笑，如同一位母亲看待心爱的孩子一般。
病房里，主任已经停止了抢救，只留下亦瑾和老人，握着孙姨瘦弱的手，亦瑾泣不成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温婉体贴的老人给了孤儿出身的她太多的温暖和感动，两个同样善良的人跨越了时间血缘的羁绊，此刻如同血脉相连的至亲一般紧紧相拥。
“别哭，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孙姨费力的抬起手，试图去擦亦瑾脸上的泪水，看着亦瑾满脸泪痕，暗叹自己何德何能，她这一辈子上天似乎从未眷顾过，就连做梦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临死之前居然也会有人为她落泪，想想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苦笑着从身下摸索出一块红漆玉佩交到她手上，像所有临终老人一样交代后事，“这块古玉是我家传之物！”
亦瑾只觉得脑袋翁的一声，反应过来赶紧摇头“孙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再说医院有规定，不能私自收取病人的财物。”
“你听我说，咳咳……，孙姨刚一开口就拼命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亦瑾抹着眼泪手忙脚乱的准备倒水。
孙姨摇了摇头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舍：“你是个好孩子，孙姨一世孤苦，最后的日子能有你陪着，我知足了，要走了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块玉佩从出生起就跟着我，算是给你留的念想，也不枉咱们娘俩相识一场。”
亦瑾无语凝噎着，紧握住胸前的玉佩狠狠点头，感觉到孙姨的手从身旁滑过，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掉落在地。这一刻，哭孙姨，也是哭自己，因为从今以后，她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用自己的积蓄和医院同事的捐款帮孙姨料理了后事，伤心过后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只是没事的时候也会拿出脖子上的玉佩看看，瞧着和普通的玉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略深一点，可能是年代太久远了！
正要把玉佩收起来，就看到李若拿着器械托盘走过来，脸色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亦瑾忍不住逗她，“这是又被哪位不长眼的帅锅给拒绝了。”
要说这丫头什么都好，为人仗义又爽快，做闺蜜那是没说的，偏偏有一点，色啊，看到一个长的帅的就满眼冒星星，恨不能当场就扑上去。弄的科室里但凡有点姿色的男医生见了她都绕道走。
“啪”的一声，李若放下手里的钥匙和托盘，瞅了瞅办公室里除了她俩没别人，瞬间开了闸一样往外倒苦水。
“本来以为正式工作了就不用像实习那会当牛做马，没想到还是被那些老护士奴役，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你干，以前跑个腿什么的我也就忍了，刚才居然让我去盘点科室存放药品器械的库房！还说什么能干就多干点，她怎么不让我把饭也替她吃了。”
听到最后一句，亦瑾实在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见李若黑着脸，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想着她从小娇生惯养，肯定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忙讨好道：“好了，正好今天周六，我下午调休帮你一块去盘点，咱动一动，就当减肥了，晚上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若这才破涕为笑，扑到亦瑾怀里求安慰。
吃过午饭，两人拿着钥匙去了科室内部的二级库房，一打开门瞬间傻眼， 300平米的仓库里陈列着一排排的架子，药品器械应有尽有，新进的药也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门口的架子上，只等着分类入库，然后登记在册。
“这得干到什么时候啊！”李若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亦瑾也睁大了眼睛，她一直都知道，医院里都会设有物资仓库，购买的设备物资通过办理验收、入库手续后统一存放于此，平时用于给各个科室提供药品器械，称为一级仓库。但后来为了便于管理，各科室又建立了只供本科室使用的库房，称为二级库房。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二级库房也这么大啊。
那边李若已经赖到地上不起来了，任凭亦瑾怎么拉就是不动。亦瑾无奈只得指着门口那排新进的药明知故问，“你看那是什么？”
“你当我跟你一样十米之外人畜不分啊。”李若翻了个白眼，明显还在记上次的仇。
亦瑾闻言老脸一红，手不自觉的抚上眼睛里的隐形眼镜，她又不是故意的，那天她没带眼镜，乍一看地上蹲着一团白色，她还以为米拉又要干坏事了，上去就是一脚，结果就听到哎呦一声，李若捂着屁股站起来了。
说起米拉，亦瑾就恨得牙痒痒，明明是比熊却偏偏比泰迪还色，要说这不是遗传，打死她都不信。
“库房里的药品器械出库入库都是有记录的，我们只要把门口架子上的那些分类盘点清楚就好了。”
话音刚落，李若眼睛顿时一亮，惊喜的跳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宝贝，真是太聪明了。”说完就抱着亦瑾亲了一口，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你干吗？”
“这点活不到一个小时就干完了，我出去买两杯奶茶，咱慢慢干。”
“这丫头！”亦瑾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嫌弃不已，却也羡慕她这性子，这才是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吧。
麻利的撸起袖子，打算先把所有的药品清点一遍，却不想脚一滑碰到了一旁的架子，整排架子上的药品瞬间倒塌直冲她砸了下来，亦瑾只觉得脑袋一黑，晕倒之前隐约看到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道耀眼的蓝光，照的整个仓库亮如白昼，随着光芒的消散，地上的她和仓库里的药品全部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