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兴仪家中排行老二,有一兄长和一幼弟,也就是你们现在的大伯和三伯,他自幼聪慧,五六岁时某一日突然大泣,吵着向你们祖父祖母要纸笔,当时他们感觉很诧异,因为家中世代耕作于农田之中,上数不知多少代都没有出过一个玩笔杆子的。
虽然如此,但你祖父仍然去村子南头的方生家中求了一支笔和一张纸来,当你父拿到笔时,当即不假思索挥笔写下了一首四句小诗,诗的具体内容兴仪没有跟我提过,大致一首咏物诗,写完诗后有个自己另取了个名字。
也就是如今的兴仪二字了,”说到这,母亲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对着王素和王默笑着问道:“你知道你们大伯三伯叫什么吗?”
王素两人一起摇头,从未听说过,毕竟按照儒家的教诲,擅自提及长辈的名讳是不合礼法的,有僭越之嫌。
不仅如此,甚至写文章也不能提及父辈的名讳,比如“兴仪”二字,王素的文章中就不能出现,或者以其他字替代,或者增减笔画,还有当朝历代皇帝的名讳也不能出现,不然就是不尊君父,轻则遭人讽刺劝解,重则甚至有欺君之罪的嫌疑。
母亲也没有想要他们回答,而是自问自答继续说道:“你们大伯叫富贵,家里人期盼他未来家财万贯,良田百亩,奴仆无数,豪宅大院,摆脱如今家中这般贫贱日子,至少要和族中的中等之家差不多才行。
三伯叫大牛,取自牛之勤劳勇敢,努力耕作,任劳任怨之意,而你们父亲原名叫王裂田,似乎是你们祖父某一日去县城修锄头,路过一家茶摊时听人说:‘某某人浴血奋战,几经生死,攻陷敌国三大城池,最终因功高盖主被皇帝抄家流放了’当然这些话他是听不懂的,但最后听见那人下了个总结或是感慨道‘裂土封侯,裂田为农。有时还是安安分分当一个农民好啊’。
恰好当时你们父亲刚出生,于是就给他起了个王裂田的名号。”
母亲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很幸福,嘴角抿起微笑,这段话说的王素两人心中也很震动,原先并不知道父亲从前竟如此的神异,还有那“裂田”的名号,吸引住了他们的心神是他们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听,而母亲的故事也没有讲完,母亲嘬了口黄酒继续说道。
“不过好笑的是,你们取名富贵的大伯在村子里继续务农,而任劳任怨的大牛却在十里八乡做起了行脚商的生计,而你们取名裂田的父亲也在五岁那年改变了下庄稼地干活的命运。
祖父将诗作交给一书生观看,发现其文理皆有可观之处,由是名声大噪,被破格收入官学读书,再者你祖父那一辈五服之内发了点小财,见他有些天分,于是不惜代价,这才能供养一个读书人,不然一个农家子有何德何能去专心读书呢。
当然你们父亲也没有辜负亲族的期望,比同龄人更早的取得了秀才的位格。”
声音到了这就噶然而止了,剩下的不用说王素也知道,当然王默或许年纪太小没记性,无非就是因无背景和读书的广博底蕴欠缺在举人一关中折戟沉沙,因为糊口不得已在官学领了份教书先生的职位。
毕竟往后的事说起来伤感些,所以三人出奇的默契一致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平日里发生的趣事和琐碎之事。
像谁谁谁偷盗被狗咬了,员外家的小姐跟一外地来的书生两情相悦,奈何家里不同意,然后约定私奔被抓了,也有自己家里的事,比如院子的大门坏了需要赶紧找人去修,老母鸡生病蔫了等等,虽然事情不大,但将它们放到年夜饭这个唠家常的地方出奇的契合。
窗子外,繁星点点,既无春雷,也无霜雪,晴朗非常,半点飘云也见不到。
这种天气放到现在自然是绝佳的,今日又是大年三十年关之尾,是凡人最至关重要的日子,这不仅对人道有特殊意味,这天地间也因新旧之年更替而改变了气象,在看不见的另一面,原本灰蒙的天空中有清气逐渐积蓄上升,这平日绝难见到的景象。
与此同时,浊气也在沉积下降,落到尘埃里,孕育地气。这些阴浊地气会促使大地生长,如同一个生灵吸收到养分一般,变得更加宽广和厚德,意如“地势坤”。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两句出自儒家四书五经中的《易》,传闻为姒成文王所作。
意为:天道的运动刚强劲健,相应于此,君子处世,亦应如天一样,自我力求进步,刚毅坚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而大地的气势则厚实和顺,君子应增厚美德,容载万物。《易经》中认为:乾为马,坤为牛。马为天,以形容自强不息;坤为牛,以牛来诠释人之品德。
院子外一道人影透过灯影往屋内看去。良久,方才逐渐收回视线,接着天空中燃起不知谁家放的烟花璀璨。
过一阵子,到再看那个人影时,已经了无踪迹,只余下原地凉风徐徐,吹动地上的灰尘与浊气相合,而这一切,王素三人并不知晓。
这顿年夜饭三人吃到很晚很晚,直到辰星尽数罗满河汉。
按照习俗,这天晚上是要守岁的,也就是彻夜不睡,在清醒中跨过旧的一年,等待新年的来临,也就是大宋显德十一年,当今皇帝登基后的第四个年号,因此,大家都没有在乎时间的流逝,也不困倦,反而显得精神奕奕。
亥时刚过,三人将桌上剩下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等到把桌子擦拭一遍后,母亲开始包起了饺子。
面是掺杂了玉米面的黄白相间的面,馅是菘菜,也就是后世所称呼的白菜了。
这次,王素并没有陪着一起包饺子,而是刚才他突然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流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强烈。
那感觉是王素自出生十八年从未遇见过的,但是却让他很熟悉,似乎与他亲密无间。
就这样带着疑问,王素借口身体困倦了,才得以脱身回屋,这举动似乎让王默很不高兴,在王素回屋时撅起了嘴,应该在他的印象中,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谁也不能独自离开集体。
王素的房间因只有他一人的存在而显得十分清冷,却又与门外母亲与王默的欢笑声相呼应而变得融洽起来。
他坐在凳子上,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月亮又变换了位置,也变得比平时更圆了,堪比八月十五的中秋。
此刻,窗外万籁俱寂。
仔细听似有风声,这风不是普通的风,而是一种蕴含灵性的气流动而带动起来的风,话虽然说的拗口,但是王素清醒的知道,他此刻的感觉是对的,强烈的直觉促使着他去发现那种奇异的变化,王素试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恰如意料之中,果然那种感觉愈加强烈了几分,甚至隐隐能感觉得到一股清凉之气要透过皮肤灌入体内。
天上,好似被一把剑破开了道裂缝,犹如一枚眼睛,有好似清气挂云升天。
整个巨野县的人道气息自县衙向四外辐射,气势攀升,冲击空中的灰蒙之气,令清浊翻滚。
王素福至心灵,不自觉张口说道:“辞旧迎新!”
同样他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天看地,但令人可惜的是表象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如同之前一般明月皎皎照我床,牵牛织女摇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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