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石桥下与道士再遇之后不多久,王素背着盛有干粮和水的行装,除此之外还有他特意准备的拜师礼,因是去山野树林所以他额外带了一把削的并不锋利的木质长剑倚作护身之用,他这一身,看似是从外地回来。
临行前,王素原意是想将此事告诉家人的,但仔细思忖之后,便将此事否决了,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再加上母亲对于成仙了道之事很是暧昧,从不曾公开表达自己的意见,深恐其误了自家的道缘,之前王素从在某次就食时暗示过,最后不了了之了。行了数个时辰,他距离南山已不远矣。
再往前是个人烟渺渺的村庄,看模样与其他地方的村子并未有何不同,这村子是在南山脚下的。
因王素赶了如此远的路,早已身心疲惫,若在此刻进山,恐怕并不妥当,而且他还需向附近村人打听一番,是否曾听说过这山中的一些神鬼传说。
如此,王素便不再犹豫了,仿佛刻意经过,他就站在道路旁,背负行装,有一句没一句地喊:“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一村人请他进屋,他推说身体劳累,赶不动路了,懒得行走,只站在村人栅栏栽种的瓜菜旁,村人看拗不过他,便进屋舀了一瓢子水和一个窝窝头送予王素的面前,他并未拒绝,当着村人的面饮下了水,待他喘匀了气息,这才问道。
“客人从何而来,有何事?”
多数村里人久居山中,与山外交通不便,从而使得比外面的人还要再朴实些,并不拐外抹角,脸上也未曾露出警惕的目光,只是一双久沁染了土地的醇厚的汉子直接看门见山的问明王素的来意。
王素并未对此直白的问话而感到反感,这一般来说是正常行为,毕竟千万不要高估一个封建王朝的治安效果,所谓“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或许只是存在于先王治世,到如今已久不曾耳闻,也不再见到,现如今有的便是强硬驻扎在县城附近的官兵,谓之县兵,这是由一部分在职兵卫和一部分农闲时为兵,农忙时为农的农兵组成的,而在县城以外,距离越远则治安力度越是不足。
甚至到了这近山远城之地,除非出现了伐村灭寨之事,否则这群兵——丘八是不会理会的,所以在已然明白此种道理后,再看汉子的行为便可理解了。
“某是在城人,欲进山寻仙访道,还望小哥不吝赐教。”王素闻言,便也直白了些,直接表明了来意。
汉子听来面色变得古怪,不觉移步而下,连连摆手:“山中岂有神仙,不过是好事者胡编乱造的趣闻罢了,客还是早些休息,趁天色未暗前赶回去吧,不然这山中的猛虎豺狼可要开开荤了。”王素知晓自己犯了人家的忌讳。
于是神色诚恳道:“我与神仙有约,小哥可直言与我,素定然不忘阁下教诲之情。”
其实王素对于道人的身份早有了猜测,同是居于南山——萧山,这道士极有可能便是这两三年才出现的控鹤擒龙的仙人。
所以他才敢放言道与此地神仙有约,不然若当真妄言让那神仙听了去,岂不是徒惹神仙不乐意。
“汝与神仙有约?”汉子闻言诧异道,容色满是不相信,他过了会儿,态度有了转变,语气冷了些道:“客人莫要妄言,还是早些离山吧。”说完便不再理会王素,径自进了屋,片刻便传来了打铁声。
王素知道此汉子似有逐客之意,便不再讨人嫌,出了村子。
此一行看似毫无所获,其实不然,那汉子虽然未曾直白言语神仙之事,但无不在言语中透露了这神仙却有此事,从汉子那食了些干粮、水,身体已有所好转。
如此,王素便不再犹豫,随便找个处较为平坦的入山之道走了进去,他在此地待了时间长久,再见面时已是地下月光皎洁无匹。
就在他长时间于山林中左转右转出不去,也寻不到,满月临头的时刻,包袱中的干粮尚未完全吃下,但却早已所剩不多,他竟然听见一阵草木摇晃之声,起初,他还以为是猛然间恐惧过深,幻听入耳,或是风声,随即他发现并非如此。
那摇晃之声有着相当严谨而明确的节奏,乍听之下,并不引人注意,然而若仔细聆听,不但错落有致,还有反复回环之意,约摸着像是攀爬在树枝上的猿猴来回跳跃,但王素却未曾听说过此地有何猿猴的存在。
在王素猝不及防的刹那,这一片极其狭窄之地尽头的林子里传来一句话:“你便是王素——”
这句话过了半晌,又在两丈之外,林子的那一侧响起:“不甚了了。”
这人显然是不愿意露面,而且王素可以很肯定的说,此人绝非是之前两次相遇的道士,因为其声线并不粗犷、温和,而是有一种木轮转动的声音。
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童稚之声,当然这不排除是来自于道士的试探,但此刻王素已然脊背一阵凉,未想好应对之策。
“听说汝欲求道法。”林中人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而发生之处又离王素近了些。
王素这段时日除道士和胡伯外,从不曾与外人说起过此事,能引出“道法”一词之人定然与此二人之一有联系,他试探道:“汝是何人,莫非也与在下同拜在先生门下,为先生弟子?”
此时,他不得不给自己扯个大旗,以好做护身之用,想来能居于此地这,定然与先生有些干系,不会轻易伤害与他,这话没得着回音。
倒是林子的草木摇摆之影、之声更加强烈了些。
接着,一声既带着惊疑又有些玩笑意味的声音传来,听来却有几分不像是能从常人口中发出的声音。
但凡是并非与世隔绝之人,都可从中听得出来,那声音道:“汝倒是胆大,先生何时说过要收你做弟子的,我看你也跟前人一般是个只知道求神仙的愚人,误以为只要自家想要学道,对方便要上赶着收,不然便要长跪于阶前,半强迫半感动的让对方收入了门下,
仿佛对方赚了多大便宜似的,却不曾想,人家又不欠你什么,收了你还需要劳心劳力,传道受业,和替你准备无数炼药用的天材地宝,即使掏空了家底也不定凑得齐。”他言语中似带着些不满之意,但他言语,王素倒是深以为然。
不过,王素倒也未曾解释,而那声音却也不再有了,四周的草木渐渐恢复了之前那般静默,而王素却想要找个地方略作休息。
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他念忖及自身,当即便不再犹豫走了过去。
王素依靠在巨石边,因至深夜,石上中白日积聚的光热早已散发殆尽,其中只剩下透骨的寒气刺入他体内,使得王素不觉微微一凛,下意识便要离巨石远一些。
暗道:“这般天地,确实来不及拜访先生了,不若早些寻到下山的路径回家去吧,明日一早便赶来,中途做个记号,以此巨石为标记,明日来此地继续寻找,唯一值得担心的是,恐怕山林那人不会轻易将自己放过。”
四周深林草木影影切切,仿佛一瞬间似汹涌的海水向他迫来,使得王素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他为应付此种情况,忽然想要吟诵些诗章来壮胆气。
诗名为《塞下曲》,王素当下便把此诗诵出了口,他的声音在四中传荡开来,甚至形成了回声。
这惹得栖居于山林的禽兽惊起。
吟诵完,王素猛吸了一口气,将包袱中打算作为拜师礼的虎骨酒拿出,提起壶来,仰头灌了一口,大笑道:“某随身就此一壶,凭此一壮胆气,若有客来,恰可以赠与尊客,晚来一壶酒尽数被某饮下,莫要怪某言之不预也,却也不想讨个吝啬的声名。”
又是一阵大笑,这笑声还没停止,但见禽鸟聚散,让王素一扫之前的恐惧之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既然心态已然平复,他却也不着急赶回家,毕竟此刻恐已相近于亥时。
东方之既白之后不定然能赶到家中,如此第二日便也来不及赶来了,除非此刻能在山下,他来时借他一地略作休憩的汉子的那个村子里借住一晚。
根据他观察那汉子的神色,此举失败的几率反而更大些,多半会白跑一趟吧。
这却也是王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他自小便出生于县城中,平日里很少会出城去村子里去,所以对于在野人士的性格处世不甚了解,只是把在县城里遇到过的相似之事代入罢了,这里却有一句道理引出:读万里书行万里路也。
也便是前贤所提出的“知行合一”,这一点在此不好详说,便在此王素失神之际,忽见林中两侧齐齐向外辐射倒去,一股子冲击从巨石上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席卷四周,倏忽从树林中逆风窜出一道身影,只见其影,不见其人。
转而这道影掠形横空,其势甚疾,有如鹰隼,它伸出一只手扯住王素的领子便撞向了巨石上,一转眼,两人俱都消失得无影无走。
只剩下原地狂风卷席的草木,将巨石的四周清理出一块方圆不大的平旷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