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愣了愣,随即带白荼到了一个水泡子前,水不深,白荼粗粗估计了一下最多到腰部。刚想宽衣解带突然顿住,诡异地看着枭:“你,要观摩我洗澡吗???”枭一个激灵,猛然想起这厮是个女人,讪讪地转身说:“我去给你拿新衣服。”然后快步离去,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不对啊,我是小可汗啊,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但是已然转了身,便也罢了,恨恨地去拿了衣服,然后走回来,远远地看到白荼背对自己站在水中,一头湿透洗净的青丝贴在背上,尚有大段发尾浮在水面上,雪白的肌肤在青丝间若隐若现,像一只,水妖。
枭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前来送衣服,好像……过于冒昧了。有些懊恼地转过身,想去喊一个女奴前来送衣服,然后,一脚踢出了一块石头,啪一声脆响,立马一声水面被打破的声音与之呼应似的传来,最后是白荼那声警惕的“谁”。
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背对着水泡子举起手里的衣服,回答道:“送衣服。我可以过来吗?”
白荼那里沉默了一下,就在枭琢磨自己说的话到底有没有被听清的时候,白荼闷闷地说了一声:“过来吧。”
枭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就看到白荼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小脑袋,想来是蹲在水中。枭有些歉意地抱着一叠衣服,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这个水泡子没来过别人,习惯使然,自己过来了。”
白荼静默了一下,她不傻,这个意思很明白,这本来是枭的私人澡堂……嗯,真尴尬,白荼把脸埋进水里,恨不得张在水里才好。然后枭看到的,就是满水面的头发丝儿,悠悠荡荡地浮在水面上,白荼把脸埋在水里,朝下看不清表情,但耳尖分明红了。
枭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这场耳根子红的由来,脸悄悄红了,他走到水边放下衣服,立马回头走:“衣服在水边,我走了你自己出来吧,天冷水凉。”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回了自己的主帐。
白荼愣了一下,在脚步声渐渐走远后,抬起头,看着那个越走越快的背影,噗地笑出了声,四下张望无人,白荼在水边擦干身子穿上衣服,衣服有些大但居然是女装,也不知是谁的。头发眼看是干不了了,白荼侧着头,拿毛巾胡乱擦了擦、甩了甩,便垂着一头半湿不干的头发,顺便把自己弄脏的白衣服洗了,慢悠悠地回到了枭的封地。
天色有些黑了,白荼回头看了看水泡子方向和周围暗下来的大草原,心里悄然一动,不知怎得想起母亲曾哼给自己听的小调,不知不觉哼了出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白花……”
陆续有人点起了篝火,今日是他们的狂欢。白荼看着一明一暗的火光,再看向南方,想起了那座倔强的城——定远。那座全城百姓都是一身傲骨和一腔热血,但是满心爱国的忠贞却无人可诉。今夜,突厥人在狂欢,他们在做什么呢?
白荼痴痴看着南方草原与天空的一道连接线,那座城却无论如何都不见踪迹,踮着脚也有些心疼。风吹来,有些冷,是啊,入秋了,然后,白荼发现肩多了一件外套。
一回头,看到枭站在自己后面,在暗下来的天色与忽明忽暗的篝火里看不清面容。“怎么找到我的?”白荼轻轻笑了声。枭没有答非所问:“我以你不会回来了。”
白荼回头指着南方:“国破了,家亡了,无家可归的人还能去哪里呢?”枭上前走到白荼身侧跟她一起看着拿到天与地的分割线:“你想家了吗?”“我不知道。”白荼笑了笑,看着枭,有些疲惫,“以前听过一句诗,它是这么说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好像,心里,被掏空了,无论看什么景色,都是悲凉的。”
“你恨我。”枭肯定地接话。白荼笑着摇了摇头:“不恨。”
枭迷惑地看着她:“为什么?我破了你们的城,毁了你们的家,你为什么不恨?”白荼看着天空里的那轮残月:“为什么要恨呢?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本是天道。只有失败者才会仇恨,为自己的失败找一个宣泄口。可是仇恨哪有穷尽呢?”
枭侧头看着白荼,示意她继续说。“你看,你们要过冬,来秋猎。你们的目的本身并不是杀人,只是粮食。但是我们不肯平白无辜给你们粮食,所以我们打了起来,最后我们输了,你们抢走了粮食。如果我们没输,你们就抢不到粮食,只能饿着肚子回去过冬。如果一定要仇恨,那么今年你们打败了我们,我们明年报复回来,后年你们派来更多的人收……仇恨是没有穷尽的,所有的武力交锋,遭殃的都是百姓……打输了就会失去牛羊、女人;可是打赢了,难道没有家庭失去儿子、丈夫、父亲吗?”白荼有些哀伤地望着定远
枭看着火光里一明一暗的白荼,没有说话。“回去吧,今天是你们的庆功宴,别扫你族人的兴,我去哪里?”白荼微笑着轻轻推了枭一把。
枭看了看这个哀而不伤的女子,突然觉得她高大起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可敦,只要我在,你再也不会无家可归!”
白荼摇了摇头,笑着对他说:“我去你的主帐等你吧,好好庆祝吧。至于可敦,噗,算了吧……天下未靖,何以为家。”说罢大步向主帐走去,一边走一边哼道:“大瓮一扬倾江海,饮日吞月胸中来。大梦一场三千载,悲喜穿肠莫挂怀。大风翕张浪形骸,疏狂放歌死便埋。大疯一趟两相忘,不知东方天既白……”
枭看着在一身大一码的衣服里愈发显得单薄的白荼一步步远离热闹的篝火走向主帐,不知怎得想起白荼先前说过的那句“天下未靖,何以为家”,横竖,真正的输家只是百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