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了,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利惊恐的喊叫声从墙后的街上传来,
“城墙被攻破啦!”
“云塘州的兵马杀进城啦!”
我猛地惊醒了,整个牢房里,苦力们也都纷纷坐了起来。紧接着,无数人阵杂乱的脚步声,不知多少匹战马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了,就连厚实的墙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几个苦力站起身,拼命摇晃着牢房门,大声喊着:“快放我们出去,要是有人放火,咱们就全完了!”
黄大牙和狱卒也惊醒了,他朝牢房里喊道:“吵什么,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他奶奶的,云塘州今天刚吃了一个大大的败仗,怎么能这么快就打过来?”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牢房里乱成一团,有几个苦力看来害怕极了,还在摇晃牢房门,想从这里冲出去。
马老三却仍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情,半靠在墙上,不屑地看着那几个苦力,嘴里轻声说:
“管仲兴大人一向治军有方,军容严整,他即使打进了玄州城,也不会滋扰百姓。你们这些人,真是杞人忧天。”
他说的声音很低,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当然惊讶极了,眼下玄州和云塘州正杀得你死我活,他却说这种话,这话如果让别人听去了,他不得让人当成奸细给砍了!
他知道我听见了他的话,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朝我瞟了一眼,又扭头睡了。
没多久,黄大牙回来了。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架势,顾不得拿钥匙开锁,直接用腰刀劈开了那只大锁。
他朝牢房里怒吼道:“都靠墙站好,排着队给我出来!”
有个苦力惴惴不安地问:“黄大人,这是去哪儿?”
“去城墙上!守城!云塘州的叛——兵马,把玄州城给围住了!”
旁人都听了出来,他本想说“云塘州的叛匪”,再一想,如果玄州城真的被攻破,他还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赶紧改口了。
黄大牙提着腰刀,把我们这些苦力赶出了牢房。此时的街面上,已经和几个时辰前完全不一样了。
只见满大街躺满了伤兵,不断有大队士兵往城墙方向跑去。一个身穿都护军服色的军官,朝南一指,对黄大牙说:“你们快去把守南门,万一城破了,谁都活不了!”
黄大牙不敢怠慢,举起刀朝着几十个苦力吼道:“听到大人说的没有,快去南门,谁要是敢逃跑,我一刀剁了他的脑袋!”
苦力们只好往南跑去,一路上,到处都是从城墙上退下来的伤兵。
难道这座玄州城,真的要被云塘州的兵马攻破了?
马老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边快步跑着,一边凑到我耳边说:“这些伤兵,受的都是箭伤,没人受了刀伤,可见云塘州的兵马还没攻破城墙,只是在城外放箭。”
我有些纳闷儿,说:“白天咱们不是看到,玄州刚打了胜仗吗?”
马老三哼了一声,说:“那还不简单,肯定是云塘州的管家军,白天佯装不敌,到了深更半夜,就趁着玄州城里没防备,派了大军来攻城。”
我一拍脑袋,说:“对啊,这种兵法,《三国演义》《杨家将》《岳飞传》里多的是,我怎么没想到!”
马老三歪着脑袋瞅着我,说:“你嘴里说的什么,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
我嘻嘻笑了,说:“现如今不是大唐天下吗,我说的,这都是后人写的书。这写书的人,现在还没出生呢。”
没多久,我们到了城墙下,等我们顺着台阶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再往下一看,顿时一个个都惊呆在原地!
只见几个时辰前我们回城时还空无一人的城外,如今已经旌旗密布,兵马云集,虽然没有把城池团团围住,但是却把城门外一带牢牢困住了。
这里虽然只是南门,但毫无疑问,另外的几座城门也肯定有云塘州的兵马赶到了。
再看城墙下,有大队的弓箭手排得整整齐齐,正朝城墙上弯弓放箭。
其中,有一种需要三人才扛得动的硬弩格外可怕,那弩足有一米多长,需要一左一右两人用肩膀扛住,另外一人则拽动弩身,才能把箭射出去。那箭足足有两尺长,比寻常的箭长了一倍还不止。
云塘州的弓箭队行动起来异常整齐,他们听着号令,把那几千几万根箭矢,像倾盆大雨一样射向了城头。
此时,在我们前面不远,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尸首,每具尸首上,胸口,咽喉,腿脚,都被箭扎得跟刺猬似的。
幸好,城墙上面足足有二十多米宽,我们刚爬上城墙,密集如雨的箭矢都射在我们前面。
苦力们,还有从别处被赶上来守城的城内居民,都吓得呆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向前走上半步,生怕自己也被箭射中,变成一具尸首。
“每人发一张弓,十支箭,每人守住一个垛口,给老子朝城下的叛军射!”
这时,两个都护军打扮的军汉站到了我们身后,他们旁边还有两个城里百姓,正抬着满满一大筐的弓箭。
两个军汉见我们无人动弹,仓朗朗一声,把自己的腰刀拔了出来。他们用腰刀各自指着一个苦力,说:“快,拿好弓箭,去守城放箭,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们!”
两个苦力百般无奈,每人拿起了弓箭,哆里哆嗦地朝城墙垛口走去。
他们刚走出几步,只听噗噗几声,就又有一阵箭矢从城下射上来,他们两人一个胸口中箭,一个喉咙被箭刺穿,一起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断了气。
苦力们吓坏了,谁也不敢去拿弓箭了。一个军汉大怒,抽出腰刀就要朝身旁的一个苦力砍去。
这时,城下有一支硬弩射出的长箭射到,一箭射进这军汉的前胸,竟然把他钉在地上!
城墙上的人,都吓得连退了几步。人们正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不知是谁眼尖,大喊一声:“撤了,弓箭队撤了!”
人们朝城下看去,果然,云塘州的弓箭队一起收好了弓弩,齐刷刷地列队退回了大军之中。
城墙上的苦力、军汉都长出了一口气,过了半晌,剩下的那军汉喊道:“你们谁也不准跑,都在这里给我守着,我再多叫些人来守城!”
说完,他转身朝城里跑去,看他身形晃动,脚步不稳,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架势。果然,他没跑出多远,只听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看来,他是被云塘州兵马的强悍战力吓昏了头。
我和其他苦力沿着城墙坐下,这时,东方已经微微露出了晨曦。
既然这条命暂时保住了,苦力们都想趁着下一场仗还没开始打,赶紧再睡一觉。
马老三正坐在我旁边,我正要问他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顺利抵达云塘州,却隐隐看到,他脸上竟然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大感意外,这时,他也感觉到我在看他,马上收起了笑,咳嗽了两声,问我有何事要问。
我说:“马三哥,我是外地人,对这里的情形毫不知情,玄州和云塘州到底是怎么打起了的,你把整件事给我说说?”
马老三定定的看着我,说:“你昨天给我看的那个女子,究竟叫什么名字,和你有什么关联?”
我吞吞吐吐地说:“她姓苏,叫苏湄,是我没过门的妻子。”
马老三点点头,说:“看来不是一个人。唉,这两人,长得还真比亲姊妹还要像,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我想起他昨天说过的话,就说:“她长得真和管仲兴的女儿管瑛一样?”
马老三说:“是啊,你让我看的那女子,衣着首饰什么的,都古怪得很,我从没见过。但是,那女子的五官相貌,却和管瑛没有丝毫差别。对了,你给我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像是画。”
我心想,那是照片,当然不是画。我没回答他,继续问:“听你昨天话里的意思,难道玄州和云塘州之间的战事,难道和这管瑛有关?”
马老三叹了口气,说:“何止和管瑛有关,完全就是因她而起的!”
我吃了一惊,连问怎么回事。马老三朝四周看看,只见别人都又睡着了,这才慢慢说了起来——
“三年前,玄州节度使申公望,向朝廷要到了靖波王的封号——”
他这第一句话就让我大感意外,我连忙说:“这个王位,是申王爷管朝廷要来的?这不是有点大——”
马老三瞟了我一眼,说:“你想说有点大逆不道,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哪有臣子要皇上封他为王的,这不是要造反吗?”
马老三说:“你这话算说对了,何止他申公望要造反,全天下的十三家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哪个不想造反,自己当皇帝?所以,别说要王位了,天底下的事儿,就没他不敢干的!”
我想,历史课本里写着,晚唐时期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藐视天子,看来确有其事。
我说:“他想当王的话,自己直接当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朝廷册封他?反正朝廷也不敢来剿灭他。”
马老三说:“你这人怎么有点蠢啊,当今毕竟还是大唐的天下,那唐王,好歹名分上还是天下共主,由他来册封为王,总比自己封自己,体面多了吧。”
我说:“那倒也是。”
马老三继续说:“申公望当上了靖波王,就把自己儿子申子吉封为世子。世子得有世子妃啊,这时,玄州、并州、云塘州,还有赤阳、紫阴两县的大小官员,也都带着家眷,来给申王爷道贺。那天晚上,在王府宴会上,这个申子吉就看上了云塘州兵马都督管仲兴的女儿管瑛!”
我说:“哦,管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马老三说:“是。管瑛长得如花似玉,申子吉看了一眼就迈不动腿了,就给王爷、王妃说非她不娶。”
我笑了,心想,原来唐朝人和现代人的审美标准还是差不多的,苏湄这样真正的高颜值美女,即使在古代,那也足以倾城倾国。以前还听说唐朝是以胖为美,看来这也是没谱的事儿。
马老三见我突然笑了,瞪我一眼,说:“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听不听?”
“听,当然听!”
我赶紧收起笑容,把表情放端正。
马老三接着说:“王妃呢,向来本来宠爱这个儿子,对他是百依百顺,王爷呢,自然也愿意用这门亲事把管仲兴这个心腹爱将彻底拉拢住。当晚,王爷就托云塘州刺史鲍立仁去求亲。这个鲍立仁,说起来还算管仲兴这个兵马都督的顶头上司。”
听到这里,我有些紧张了。我明明知道管瑛只是苏湄的前生,不是她本人,还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说:“管家答应了吗?”
马老三说:“你不傻吧?如果答应了,两家成了亲家,这仗,还打得起来吗?”
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精神也为之一振,说:“那,接下来呢?因为管家不同意亲事,申王爷就要发兵剿灭云塘州?”
马老三摇摇头,说:“王爷虽然霸道,但还不至于如此。他当时对王妃说,管仲兴乃是百年不遇的将才,以后我指望他的事儿还多着呢,他不情愿的事儿,也不好勉强。再说,他就这一个独生爱女,从小到大骄纵惯了,也未必配得上咱家子吉。”
我说:“这么说,此事本来都要作罢了,可是后来怎么又突然起了波澜?”
马老三恨恨地说:“哼,都是一个臭道士捣鬼!”
“怎么又出来一个道士?那是怎么回事?”
“那天,王府里的宴席正越来越热闹,门外忽然来了个游方道士,无论如何都要求见王爷。要是在从前,这么不知好歹的道士,王爷早就把他宰了,可这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不想见血光,就派人把道士叫了进来。”
我说:“这个道士是什么来历?”
马老三说:“谁从前都没见过这个道士。他进了府,见到王爷说了一句话,王爷马上神情大变,一把抓过他,把他带进了书房,还说什么人都不能进!”
我越听越纳闷,说:“这个道士究竟说了什么?”
马老三说:“这句话,真真说到王爷心坎里去了!你猜,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