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意气,相知无富贵。
——荀济
自从和李一诺争吵以后,晨昱每天都回家去住,一来因为她军训黑了瘦了累了苦了,这是她母亲大人的原话,因此非要她回家住,让阿姨做点儿好吃的,好好给她补补。二来,也是因为她刚跟李一诺吵架,不愿意见到她,就索性借着母亲的话,光明正大、敲锣打鼓地搬回家住了。
不过,之后晨昱也从房素梅那里听说,她搬回家的第二天,李一诺也不住宿舍了。
这天,晨昱正在客厅的桌子上整理军训照片,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军装照蛮有味道。
晨昱想要选出最好看的几张去冲洗放大挂在书房和卧室,可拿不准主意到底选哪两张。晨昱心里不由得自恋起来,都怪自己天生丽质、气质不俗!
晨昱冲正在打扫的阿姨招招手:“刘姨,您先歇会儿,帮我看看哪几张好看,回头我去照相馆洗了,放大,挂起来。”
刘阿姨忙洗洗手,走了过来,俩人一起窝在沙发上仔细观看。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停车的声音,紧接着晨昱的父母拎着些东西出现。
想到父母好像很少一起回家,晨昱瞥了一眼他们手里的东西,好像是烟酒之类的,丝毫不感兴趣。
晨凌云走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将手里的两张卡递给晨昱:“拿着,看电影、喝咖啡、吃西点,这是我们昱儿最喜欢干的事,回头约你的小朋友一起去吧。”
晨昱将电影卡和咖啡卡接过来放到衣服口袋里,拽着晨凌云的手:“父皇,你说,到底朋友是什么?”
晨凌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冯蕾就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刘阿姨,也过来坐到晨昱身边,拿起一摞照片,说:“哟,你还别说,咱闺女这姿势还真像那么回事,不错不错。老晨,你过来看看,其实他们班里漂亮的女生也就这么一两个。”
晨昱听到母亲夸奖别人,心情不太好,又被无故打断谈话,于是翻翻眼皮,没有说话,以示不悦。
可惜冯蕾神经大条,没有发现晨昱的情绪,接着她大叫一声:“哇!这姑娘是谁呀?真俊。别说什么大牌摄影师拍的艺术照,就这张军装照,绝对能‘秒杀’什么世界小姐。闺女,这姑娘是谁呀?”
晨昱有气无力,哼了一声:“有那么夸张吗,其实她跟我长得差不了什么的,你仔细瞅瞅。”
晨凌云听了她们母女夸张的言论,好奇地接过照片看了看,眼光亮了一下,赞道:“嗯,挺漂亮,不过,我喜欢我们昱儿的这股子自信。”
冯蕾盯着照片中的李一诺,眼神陶醉,就差流口水了:“啧啧,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到底什么样的家长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晨昱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打开了电视,正巧,时间刚好。
晨昱指着《新闻联播》上正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讲话的男子,干咳一声,接着又用手指指了一下相片中的李一诺:“你不是想知道她父母啥样吗?她家人我没有见过,但是她妈就是电视上这个人的亲妹妹。你看着她哥哥,自己脑补一下他妹妹的模样吧。”
晨凌云和冯蕾对视一眼,眼神中有明显的吃惊,然后一起看向女儿:“这就是你那个晚去一个月的室友?”
晨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老爸,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朋友?应该交什么样的朋友?”
冯蕾冷哼一声:“这还用问,当然是像这位美女这样的,还有像李哲曦这样的,别整天跟柳璇、郭秀彦、房素梅、白惜墨混,虽然长的是挺不错的,但这些都是什么人呀!丫头,我给你讲呀,交友跟结婚是一样的,都要门当户对的,晓得吧?”
晨昱和李一诺就是因为房素梅闹得不愉快,现在老妈又说房素梅不好,晨昱不免更加恼火,她“腾”地站起来,怒道:“人家哪里惹到了你们了,让你们如此诋毁?我觉得交友最重要的是一个‘德’字,而背后说人坏话、恶意诋毁中伤他人,就是最大的‘缺德’!”
晨昱此时也顾不上拿茶几上的照片,就怒气冲冲地奔回自己的房间,并示威泄愤似的将门重重关上。
交友不是贵在真心,志同道合的吗?什么时候也需要门当户对啦?门当户对不是古时候的说法吗?现在不是要与时俱进的吗?晨昱对于母亲的话心里有些不认同。
在晨昱看来,柳璇善良温柔、郭秀彦坚强乐观、房素梅清纯腼腆,她们都是很好的人。还有白惜墨,别说是见到他,单单是想到他,晨昱的心就很激动,回味无穷。念到他的名字,便像有魔法似的,晨昱就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很变得开朗起来。
想到白惜墨,晨昱顿时化戾气为糨糊,面色也从刚才的恼怒逐渐变为平和,还忍不住哼起了《世间始终你好》。
这时敲门声传来,接着晨凌云的声音传了过来:“老爸左手一盘水果,右手一摞靓照,来送给我的胖宝宝。来,宝宝给爸爸开门。”
晨昱出生时足足八斤,小时候很胖,加上肤色白皙,是民间典型的“胖娃娃”,而晨凌云在女儿小时候,一直称之为“胖宝宝”。
一贯严肃的晨凌云难得这般风趣幽默,还模仿起了《回娘家》,不过他哼的小调实在是不着调。晨昱一边摇头一边打开了门,皱眉道:“老爸,你没有唱歌的天赋,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刺激别人的耳膜了。”
晨凌云笑着说:“这一点上,咱俩一样。我本以为你随我,既然五音不全就会喜欢听不在调上的歌呢,看来是我想多了。来,先吃个苹果,老爸亲手洗的哦。”
晨昱从果盘里拿起一个切开的橙子,一边剥皮,一边不屑道:“我本来还挺喜欢苹果,但您说您洗的,我却不敢吃了,万一没洗净吃了闹肚子可咋整?我还是吃能剥皮的吧。”
晨凌云也不以为意,笑笑,自己拿起苹果,一边吃,一边说:“吃啥水果是人的自由,可以随意选择。当然,如果你喜欢,你可以一样吃一个,交朋友也是这样的。”
晨昱知道父亲这是要回答她刚才提出的问题了,这是父亲的风格,领导都讲究说话艺术,讲正事前都要有个引子,她老爸也不例外,于是就认真地听着。
“宝贝,在高中的时候,爸爸就跟你说过,成功幸福的人生不仅仅取决于金钱和地位。”
晨昱顺着老爸的意思,积极地接口:“而是取决于良好丰富的社会关系。”
晨凌云满意地点点头:“我家昱儿就是聪明,老爸说的话都能记得这般清楚。没错!咱们接着说,朋友呢,就是广泛社会关系中你可以选择的那一种。”
晨昱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问道:“老爸,社会关系还分很多种,那么像家人亲戚是不是也是社会关系的一种呢?而且还是不能选择、先天注定的,对不对?”
晨凌云轻轻抚摸着晨昱的头发,满脸慈爱地点点头:“能够举一反三,不错不错。家人血亲不但是社会关系中的一种,而且还是最重要的一种,因为只有他们才会毫无保留、无任何条件、不惜任何代价地支持你、帮助你。”
“大学是增长学识、修养性格之所,也是交朋友的地方。人的一生一定要交到几个交情过命的朋友,可以分享你的快乐忧伤,为你出谋划策,为你排忧解难,将你放在心上,因为有朋友,你才觉得生活里处处有阳光。”
晨昱点点头:“没错。这两天我跟朋友闹别扭,我就觉得很不舒服,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外面明明是大好晴天,我也觉得一片灰暗。”
晨凌云耐心地问了晨昱和朋友闹别扭吵架的原因,晨昱一五一十地说了。
晨凌云笑笑,伸手慈爱地抚摸晨昱的头:“宝贝,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交友呢,不是去超市买蔬菜,看到了就放进购物车,马上你就发现购物车是有限的,你不能装下所有的朋友,而是要有所选择。而且即便你付出真心去交的朋友,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这一点,你现在还小,还不能深刻体会,我就举个例子吧,你幼儿园的同学、你小学时交的朋友,现在还有几个联系着呢?还有几个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约着一起去图书馆、健身房、购物中心的呢?又有几个会互相说悄悄话、倾诉小秘密的呢?”
晨凌云的话很温柔,娓娓道来,他说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每个人都经历过,但是,却没有几个人认真思考过。可能越是身边的琐碎小事,越不会引起人们的重视,但很多大道理却隐藏在这些琐碎小事中。
晨昱以前没有考虑过,听老爸一说,认真一想,不禁很是沮丧:“老爸,你说的对!幼儿园和小学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现在还联系的真没有几个了,别说知心话,就连见个面都很少。”
晨凌云笑笑,笑容虽然很温和,但眼角的皱纹却彰显出他的无奈和伤感,他叹道:“宝贝,不必伤感,这是很正常的事。你今天看幼儿园、小学的同学是这样,十年以后,你再看高中、大学的同学也是这般。”
晨昱觉得晨凌云的话有道理,可是却不喜欢被他言中,皱眉撇嘴道:“我不要,我想要的必须是一生的朋友。老爸,您快教教我吧,怎么才能把身边的朋友变成可以交往一辈子的挚友。”
晨凌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能遇到相伴一生的人何其不易,又何其有幸?小时候,交朋友太简单,互相抄个作业、体育课一起玩、课间一起去个洗手间,或者喜欢同一个明星……都能成为朋友。”
晨凌云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晨昱看他这架势马上要吞云吐雾,于是晨昱眼疾手快一跃而起,不等他点火,已经将烟抢了过来,对他怒目而视。
晨凌云干笑两声,知道跟一个极力反对他抽烟且意志坚定的女儿讨饶也没用,其实他之前试过多次,但均以失败而告终,于是他只好摆摆手,说:“好好,爸爸戒烟,戒烟行了吧?至少在我家小公主面前不抽,可不可以?”
晨昱对晨凌云怒目而视:“不是在我面前才不抽,而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抽,把烟彻底戒掉,你可是答应过我和老妈的。”
晨凌云举手投降:“好好好,彻底戒,彻底戒。”接着他忙转移话题,“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啦?”
晨昱想了想:“说到小时候交朋友很简单。”
“对!我们接着讨论这个话题,小时候为啥交友简单呢?因为小朋友很单纯呀。可是,我们逐渐长大了,学识、能力、经验都进化了,我们的社会角色也不断变化,有些朋友不是我们有意和他们疏远,而是大家都不在一个社会环境中了。比方说,你要出国留学,正在努力地考托福、考雅思,你去跟一个小学毕业就不再继续读书,随着家里人在菜市场卖菜的幼儿园时期的朋友说托福、雅思有多难考,你有多么辛苦、多么努力,他听得懂吗?对于他,你要想有共同语言,你需要降低自己,来跟他讨论今天的菜价行情,或者哪样蔬菜好卖,向他请教如何将蔬菜保鲜。对于这样的朋友,不是你们俩互相嫌弃对方才疏远,而是不了解也不理解对方了,接触不了几次,大家都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就在质疑友谊,其实不是情谊变了,而是人处的社会环境变了。”
晨昱若有所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了吧。”
晨凌云没有烟抽,百无聊赖,又不想嘴闲着,于是吃起了一旁的水果:“没错!昱儿很懂事,书也没有少读,就是这个理。社会阶层不同的人,如果不理解对方的世界,就会逐渐陌生,就会渐行渐远,最终只能成为回忆。”
晨昱心里认同父亲的话语,可是却有些莫名的悲伤,喃喃道:“那多遗憾,如果我不想放手呢?我该怎么做去维系这份感情呢?”
晨凌云无奈一笑,眼眸中仿佛有一丝悲凉一闪而过,叹道:“除非你自己也变成夏虫和井蛙,否则,即便你单方面再努力,最后的结果也只能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晨昱沉默良久,过了半晌才叹道:“从这个道理上去解释,妈妈刚才说的友情也要跟爱情一样门当户对,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而不纯粹是歧视喽。”
晨凌云知道晨昱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话,于是笑着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妈妈马上四十五岁了,到了更年期,唠叨、神经质是有的。但是记住,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可能有些时候我们的方式不对,但对你的爱却是不容置疑的。”
晨昱点点头:“刚才我的态度不太好,一会儿我去跟妈妈道歉。可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朋友,应该交些什么样的朋友呢?”
“人们从一生下来就纠结这些问题,先指定一个定义,然后去讨论辩证它是什么、为什么?例如,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这些连哲学家都搞不清楚的问题,你就不要难为你这个学土木工程的老爸啦。朋友的含义是什么?你自己在探索中去思考总结归纳,等到十年后,我们再交流好不好?另外,说到应该交一些什么样朋友,这个,我比你年长了快三十年,还是可以给你一些建议的。”
晨昱有些不安地说:“老爸,你不会也觉得李一诺出身高贵,倾国倾城,她就百般美好;房素梅既贫穷又胆小怯懦,她就一无是处吧?如果她们俩二选一,你选谁呢?”
晨凌云淡淡一笑:“不,你搞错了,这又不是考试做单选题,为什么只能选一个呢?既然你之前跟她们俩关系都不错,就说明她们俩都有吸引你的地方,她们身上有优点值得你去发现和学习,对不对?”
晨昱大声说:“没错。”
“既然这样,两人都交。但要有一点,你对待她们的心要公平公允,一视同仁,到最后时间会证明谁是你真正的朋友。”
“那是当然。”
老爸洞察一切的眼睛深不可测,淡淡地说:“可我怎么觉得你偏袒房素梅呢?”
晨昱立即摇头否认:“我只是在保护小梅。”
晨凌云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晨昱:“房素梅比你还大一岁,已经成年人了,不需要你保护她,她应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晨昱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小梅不行的,她连话都不敢说,一说话就低着头,红着脸,眼睛也不敢看别人。加上她是贫困生,而且还穿着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衣服,难免让同学们看不起。汪茜茜开学第一天就欺负她,被我给‘灭’了。李一诺嘛,倒是没有欺负小梅,但我看得出来李一诺也看不起她。”
“昱儿,旁观者清,我都听出你对她们俩的态度就不一样,你还不承认。可能你自己也没有发觉吧,你对房素梅百般维护,而一提到李一诺,你就颇有微词。”
晨昱听到晨凌云的话,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发现自己心里的想法被晨凌云一语中的,晨昱顿时沉默无语。
“宝贝,与其纠结友谊的种种,不如用独处的时间积蓄力量、自我修行,只有自己有魅力、有价值了,才会像磁石一样,无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都会围绕在你左右!”
有时候,晨昱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有一个好爸爸,倒不是说她跟母亲不亲近,只不过“女儿孝父”,相比较母亲,她跟父亲更贴心。父亲不仅仅给了她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温暖舒适的家庭,更重要的是父亲教会她很多东西。儿时,父亲送她去上幼儿园,告诉她,以前她不懂的知识;长大后,父亲更像是一个朋友和智者,而不是长辈的身份告诉她,该交什么样的朋友,包括男朋友。
晨昱觉得只要是父亲说的就是真理,在父亲的教导下,她在心里重新考虑定位了一下关于交友和大学四年的打算。
的确,与其百般纠结如何交朋友,不如用独处的时间积蓄力量,只有自身有价值了,才会像磁石一样,使别人愿意主动围绕在自己身边!
在这一方面,即便是很多年后,晨昱依旧感激父亲,是父亲用看似和平温柔的方法,给她普及人生的知识和经验。
其实晨凌云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晨昱的交友结局,只是没有明说,只是微微加以指引,毕竟,每个人的青春都只有一次,自己的青春由自己做主,就让当局者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实践一遍,这样才能青春无悔。
在家待了一周,晨昱觉得甚是无聊,于是她又搬回了学校。
课间晨昱主动找到李一诺:“一诺同学,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我以后尽量改正。”
晨昱觉得自己脸上微烫,她之前没有和别人道歉的经验,为了找回些面子,又解释道:“我告诉你呀,我可没有认可你说的话是对的,我只是为了我那天对你的态度道歉,态度知道吧,不是内容,只是态度。”
李一诺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嗯,我知道!你表达的很明确,我的理解力也不坏。”
晨昱见李一诺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道歉,有些气不过的“哦”了一声。
李一诺叹道:“我那天也不该直接说房弱弱,别瞪我,是房素梅,我不该说人家不好,毕竟我跟她只是同学而不是朋友。而且虽然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但我也无权干涉你交别的好朋友,这一点,我跟你道歉。”
晨昱突然间觉得自己的面子又回来了,她伸手拉住李一诺,笑道:“我老爸说了,让我公平公正地对待你和房素梅,用实践证明看谁的友情能走到最后。”
李一诺愣了几秒,随后竖起大拇指赞道:“晨叔叔高明,实在是高,姜还是老的辣。你回家一定要代我向叔叔问好。”随之发现她自己的手被晨昱拽在手里,皱皱眉,使劲儿将手拽回。
晨昱也不以为意,纳闷儿道:“高明?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一诺淡淡一笑:“没什么意思,就是向长辈表达一下尊敬崇敬的心情,怎么,不行呀?”
晨昱隐约觉得李一诺并不是她说的意思,但也猜不到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只好不再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