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人是个秀美的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的碧色衣物看上去素颜,但在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后,能隐隐看到衣物刺绣上的光彩,针脚细腻且密实。
我来到这里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对东西的好坏之分并不明晰,但直觉却在告诉我,这位妇人身上的衣物较之太尉府的女眷们只好不差,甚至……
我有些怀疑,那些能在阳光下发出光彩的刺绣,是不是掺了金丝的绣线?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奇特的想法——不如上前摸一摸吧!
在以前,金银的提纯远不及现在,所以金丝银线这样贵重的东西寻常人是不会使用的,我虽然不能确定这位妇人衣物上的刺绣是不是真的掺了金丝,但却看到她坐在上座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也能够猜到,她比二姨娘佟式的身份还要尊贵一些。
顾氏我已经见过了,所以这位妇人只能是府外之人,至于是什么身份,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了。
引我进门的佟式在身侧拉住我的手,一副慈爱的模样,道:“娘娘见笑了,这是我们府里的二小姐,虽比不得大小姐清浅温驯持重,但也是活泼伶俐,讨人喜欢的。”
说着,佟式伸手将我的斗篷褪下来交到丫鬟的手上,又掸了掸我胸前在冰层上蹭脏的地方,继续道:“这不,跟府里的小少爷玩儿高兴了,在外头结冰的湖上滚了几圈儿,我先带这孩子去换身衣裳啊。”
那妇人点头算是允许。
佟式拉了拉我的手,一边牵着我,一边引着我行过礼后,退到了暖阁的里间。
我瞧着佟式恭顺的样子,脑子里面便不住的猜测,又是解释又是行李的,那么这位从我进屋只轻轻抬了几下眼皮的夫人,怕是从宫里来的。
果然,一进里间,佟式遣了身边的丫鬟去给我找合适的衣服,等到里间只剩我们两人时,佟式便上前一边帮我整理衣物,一边道:“刚刚问话的,是宫里的韩昭仪,七皇子生母。”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佟氏见我不搭腔,又继续道:“清寒,过会子咱们换完衣服出去,你陪着昭仪娘娘说两句话吧。娘娘常年身处宫中,能出来的机会不多,今日还因着是娘娘的生辰,陛下才特此恩典,允了娘娘出宫逛逛。这不,听说你才刚从边塞回来,就想着……”
“想着问问我边塞的风土人情?”我将湿掉的外衣脱掉,穿着白色的中衣回过身来,看向佟氏,问道:“既是娘娘的生辰才得了恩典,为何不回家里去看一看?”
“兴许……兴许……”佟氏微微低了低头,躲掉我审视的目光后,将我的外衣丢在一旁的屏风上,又将丫鬟送进来的衣物递给我,支吾道:“大概是娘娘对边塞的事情挺好奇的。”
“那我可能陪娘娘说不了几句话。”我摇摇头,将佟氏递过来的衣物穿好,道:“我自小长在军中,虽是身在边塞,却是连军营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清寒,这……”佟氏似乎有些为难,将我拉过来,上手帮忙整理衣物,道:“昭仪娘娘特意……”
“特意?”这一个词直溜溜的钻进我的耳朵里,倒是让我听出来了另一番滋味。
特意不就是说这昭仪娘娘跑到太尉府来就是要来见见我的吗?
但这也让我十分好奇。
鱼遵曾像我说起,二姨娘佟氏与大夫人顾氏向来交好,而顾氏最中意的皇子人选乃是八皇子,如今佟氏却偷偷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约见七皇子的生母韩昭仪,实在令人不得不萌生出其他的想法。
佟氏也察觉到自己的措辞有些问题,于是立刻改口道:“这……娘娘为客,咱们为主,总是得要过去打个招呼吧?”
“嗯,打招呼。”我点点头,其实也有些好奇,佟氏究竟与韩昭仪打着什么样的注意,于是便问道:“那咱们现在就出去打招呼?”
“好、好好!”佟氏一阵欣喜,赶忙牵着我往外走。
我换衣服的时间不长,韩昭仪在外面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我便换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裳出来,说来这件衣服还是佟氏的丫鬟翻箱倒柜,找到了当年佟氏将将嫁入太尉府时的衣服,觉得颜色上能衬着我这小孩子的脸色,不显得老气,但我还是觉得,那衣服大了一点,肩膀那儿松松垮垮的,一看便不是小孩子的衣物。
“换好了?”韩昭仪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眼开始仔细的打量我,道:“这孩子不错,眉目倒是生的英气,像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似的,这要是再大一点儿,束个男儿的发式,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了。”
“娘娘说笑了。”佟氏拉着我上前行礼,又道:“这老人们常说,女大十八变,臣妾年轻的时候,家里的长辈还说着,臣妾像个男孩,如今不也是为人妇,为人母了?”
“那倒是。”韩昭仪点点头,道:“这女子样貌算不得重中之重,得是能襄助夫君才是好的。”
我一听,这是在说我长得不好看啊!
我偷偷撇了撇嘴,虽然从没有细细打量过自己在铜镜里的模样,但早晨起床梳洗时,迷迷糊糊的看过几眼,自信的觉得自己还不错,只是缺了些这个时代的女子的柔美罢了。
但我觉得,英气也是一种美啊!
比如说,我看上去就不好欺负。
“你再过来些。”韩昭仪指了指我,吩咐道:“上前让我好好看一看。”
我听话的上前,在韩昭仪的近处跪坐下来,微微低着头,一副十分恭顺的模样,接受着韩昭仪审视一般的目光。
韩昭仪递了一个马蹄糕到我的手中,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三。”我再一次微微低头,又补充道:“过了年就十四了。”
“哦。”韩昭仪又道:“那也是到了要择良人的年纪了。”
韩昭仪这样默默的一句话,在场之人都能听出几分端倪,于是便有大片的沉寂,无人敢应声。佟氏却突然上前,提起桌案上的茶壶,给韩昭仪斟上茶水,道:“这孩子才回长安来呢,人生地不熟的,良人可是得好好地长一长眼,到时候还得仰仗娘娘啊!”
“那是当然。”韩昭仪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夸赞佟氏的善解人意,又伸手过来牵住我的手,道:“孩子跟我说,可有什么喜欢的样式?不若,你看我们七皇子怎么样?他可是当今陛下几位皇子中长相最英俊的,也爱读些书,会疼人……”
我看着韩昭仪的模样,像极了每年过年时,各大亲戚上门集体催婚的样子,我一向对催婚这件事情有些逆反心理,再加上曾经那个二十一世纪已经二十五岁的我尚且不急着找对象,那又怎么会在这个时代,才仅仅因为过了年就到十四岁而开始考虑将来所嫁之人呢?
更何况,七皇子……
我一想到前秦少的可怜的历史里面几位皇室之人的结局,便不免得有些胆寒。
他结局不好,可我不想自己的结局也不好。
于是面对韩昭仪如此明目张胆的招揽,我就以一副我还小,我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摇头晃脑的把那块儿韩昭仪递到我手中的马蹄糕吃完,擦了擦嘴,道:“娘娘,清寒觉得屋子里闷一些,想出去了。”
我一副小孩子的嘴脸,韩昭仪也没办法与我较真,只能摆了摆手随我的意。佟氏却有些急得说不出话,想来是觉得我目前的表现相较于之前太过普通。
我退出暖阁,心里面琢磨着,此番在太尉府中正巧碰上韩昭仪,又碰巧闲话了几句家常,到底是七皇子在朝堂上听到了些什么,还是佟氏……
如此看来,佟氏与顾氏交好也只是表象罢了。
我一路溜达到偏殿里面,那儿刚刚还手忙脚乱的一众人,如今只剩下两个丫鬟守在门口,房里面请了个大夫进去。我晃悠着进去时,也没人拦我,我瞧着大夫认真的把着脉,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但鱼清平倒是一眼就看见了我,忽的从床上坐起来,将大夫吓得一个哆嗦。
“阿姐!”鱼清平见了我,立马大喊道:“阿姐!刚刚吓死我了!阿姐啊!”
我赶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大夫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伸手将鱼清平身上的被子裹了裹,在床沿上坐下来,道:“听你中气十足的这样喊我,我倒不太担心了。”
“阿姐——”鱼清平拖长了音调,伸出手来挽住我的胳膊,脑袋直接蹭上来,道:“阿姐,我头疼、腿疼、腰疼、胳膊疼……浑身都疼!”
我把鱼清平的脑袋推开,重新给他裹好被子,道:“既然浑身头疼,那就好好地让大夫把脉。”
“我不!”鱼清平往后一缩,道:“我不!我不想喝药!”
我皱了皱眉头,突然觉得有些头疼。鱼清平比我还要小上两岁,自那日在花园里闹腾过一次后,这孩子似乎就铁了心的要粘着我,就连府里请来的教书先生都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小少爷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一个人,撕都撕不下来。
不过,鱼清平倒是也很好哄,大多数时候,一颗糖、一块糕点、一串糖葫芦等等这些小物件就能哄得好的。
“听话。”我想着还是得哄一哄,于是便伸了一根手指头出来,道:“等会儿把完脉,我去给你买一串糖葫芦来。”
“真的?”鱼清平两眼放光,赶忙伸出手来,递到大夫的面前,催促道:“快!快把!”
等着大夫诊完脉,开了方子,鱼清平便着急的像我来讨要许诺的糖葫芦,我轻轻拍掉他的书,道:“二姨娘这里来了客人,不准闹腾!”
鱼清平小嘴一撅,双手抱在胸前,张嘴就要说我毫无信用,却被我抢先一步。
“过会儿找人送你回去。”我站起身,披了斗篷准备出门。
鱼清平直起大半个身子问我去做什么,我笑着回答要去帮他买糖葫芦,他这才老老实实的重新坐回床上,寻摸了半天衣物,无奈都湿的厉害,只能裹着那床锦花被子,一路带着人往自己的院子跑去了。
我看着有些无奈,但却从心底里想笑。
出了二姨娘的院子,我便直奔太尉府的后门,想来古时候的女人们实在可怜,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不过好在我从前做演员时习惯了与狗仔们捉迷藏,偷溜出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如果,我知道今日出门之后会碰上那个人,那我……
那我宁愿再被鱼清平多黏上几个小时,我也打死都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