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手炉一路小跑着往回赶,是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看似在顾氏掌权的太尉府里,实则却是权力分化,各个主子之间分庭抗礼。
鱼遵是何等的聪明,在官场摸爬滚打的这些年里,早就学会了分而治之。先前从苻永固那里得知,顾氏乃皇族一脉,下嫁鱼遵,其实就是帝王的掌控之术。太尉之职,可大可小,只有当中有自己人运作,帝王才会放心将辅佐之事全权交托。
顾氏就是那根拴着鱼遵的绳子。
但在这世上,无人想做被人桎梏之人,鱼遵也不例外。圣旨不能违抗,却可以抵消。府中五位姨娘,一位顾氏掌内家琐事,所以他娶了个二姨娘,从旁协助,实为分权。
不过就今日来看,二姨娘似乎有心依靠顾氏,所以才引得鱼遵又娶了另外的女人,但他却想不到,这些女人们顺应这个时代的教化,早就没了想要争一争的傲骨,一个堪比一个的懦弱。
想来鱼遵也是很头疼的。
但就在今日一番详谈后,他突然明白,内家的女人们争来争去不过就是让顾氏疲于应对,无暇顾及朝中大小事情,但若是他那些孩子们争上一争,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想来他看得通透,明白我在军功的加持下回到长安,想要清闲避世都是做不到的,唯有一争,才能保得自己一世安稳。于是他想,若是我争了,月氏便不得不与顾氏站到对立面上。
当然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于是有我和鱼清冷一儿一女,顾氏虽然受鱼遵冷落,不得子女,但却有一个愿意向她抛出诚意结盟的二姨娘,太尉府里的第三子便成了有两个母亲疼惜着的孩子。
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平步青云,乃是长安城里所以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话到此处,我倒是有些好奇,今天与我在花园里打了一架的女子是谁。不会是我意外穿越,把时空扰乱了,才导致这儿的情况与史料记载里的发生了偏差吧?
难不成是蝴蝶效应?
我摇摇头,准备把想不明白的事情先抛到一边。现在看来,鱼遵确实动了些心思,顾氏背后撑腰的有皇室,想要把这个人形监视器拔掉,便不能在大动作中选择,所以休妻、暗杀这种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能用。
所以,鱼遵就想,如果自家内院里面的女人们斗来斗去,孩子们争来争去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顺利,倒是能让顾氏倒台,成为皇室的弃子,如果不那么顺利,那也能让顾氏疲于应对,束缚住她的手脚。
好精明的一把算盘啊!
于是,鱼遵偷偷找我密谈,是为了显示出他对我的看重,引起顾氏的注意,再加上我回到长安城之前,就已经是人人口中茶余饭后拿出来话家常的探知。就在今天,我还听到府里的几个小厮,见面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听说了吗?咱们府清寒小姐如何如何了。
我原本想着,回到长安城,不过就是学着鱼清冷的口吻,推脱一下皇子们的招募,却不料鱼遵一把就把我推进了漩涡里面。
想来想去,只能暗暗骂他一句老狐狸。
然而仅仅是这样,鱼遵一定觉得是不够的,因为他不确定懦弱的月氏会为了我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又拿不住他的长子、我的哥哥鱼清冷何时返回长安。所以,他便伸手一挥,拉了鱼清平来做我的盟友。月氏与四姨娘虽然都是性子恬淡不喜争抢的性子,但自己的孩子却都无缘无故的卷了进去。
舐犊情深,就算再懦弱,也得为了孩子做些什么吧。
如此一来,太尉府的女人们分为两派,也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了。
鱼遵的这一手算盘打得着实精妙啊!
当然,这些我的心中所想是不能说出来的,至于为自己以后能够在这里更好的生活下去找个依靠的事情,只能暂时心知肚明的待在太尉府里,毕竟如果历史大方向没有发生变化,鱼遵最少还能再活个三五年,时间足够我去考虑究竟是先讨好苻生,还是直接去拉拢苻永固。
其实拉拢苻永固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就现在看来,他对皇位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我在这种太子薨逝,东宫空悬的时候,表露出想要助他夺取皇位的意思,八成会被人以谋逆论处死刑吧。
这不划算,不划算!
我一路摇头晃脑的往回赶,将将才把脚迈回院落里面,就听见月氏的屋子里传来声响,我摸黑躲到窗户下面偷听,好在这古时候的建筑隔音效果有限,我倒是能够隐隐约约的听个大概。
屋里面谈论的的人,是月氏和鱼遵。起初我奇怪鱼遵多年想不起月氏这个人,今日倒是来得巧了些,后来才明白过来,刚才我一路暗地里分析的情况竟全部成真。
今晚鱼遵在这儿睡一觉,明儿就能掀起月氏重新得到鱼遵宠幸的流言了。
这老家伙摆明了就是要让月氏卷进来啊!
我暗暗思量,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月氏确实没有表现出什么城府,怕是对于制衡顾氏的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尚且不论她与顾氏的后台靠山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就这懦弱的性子,也早就不知道要被顾氏拿捏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窗户下听了一会儿,便觉得再没有必要听下去,索性转身去了出院毕竟的小路上等着,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要跟鱼遵说说清楚。
鱼遵一直在月氏的屋里待到下半夜,我试着浑身有些发冷的时候,他才过了厚重的狐皮大氅出来。见我等在这里,颇有些好奇,细细打量一番后,还是决定问一问。
“去看过清平了?”鱼遵在我面前站定,笑着看我给他行礼后,伸手扶我起身,又紧接着问道:“他怎么样?”
“吃了两个我带过去的包子,祠堂有些冷,我走时把门给他带上了。”我点点头,随意地回答着鱼遵的问题,心里却在想着自己的话要如何说出口。
鱼遵见我欲言又止,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父亲,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也不做假,鱼遵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所以要趁着气氛融洽的时候赶紧问上一问:“父亲可想权力分而化之?”
“不错。”御尊点点头,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像是在打量我,又像是在逃避,最后盯着我的眼睛,回答道:“今日朝会,东海王对你评价颇高,现在看来并不是他夸大其词。太尉府里顾氏当家,却不免与皇室之人交往过密,这只眼睛看得到太多不能让人看的东西,可无奈,这只眼睛是为父当年亲自挑选的,现在已然剜不掉了。”
“可这世上,鲜有女子善权御之术,但你似乎懂一些。”鱼遵转过身去,道:“你自小不在长安,无权贵交结,又是难得的玲珑剔透之人,所以这只眼睛,得由你帮为父摘掉。”
“顾氏主母与皇室亲近,就会在皇位继承上用心。”我想了想,唯一能让鱼遵忌惮的,只有这一点了,于是便直言问道:“顾氏已有人选,还是……父亲您有了人选?”
鱼遵轻笑,道:“你在揣测。”
“女儿不敢。”我摇头,但却并不想放过刨根问底的机会:“女儿只是在想,父亲有心来探望娘亲,不就是在告诉女儿,太尉府的权力要分到谁的手里了吗?”
鱼遵并不回答,只轻轻叹息,看似无奈,实则是在告诉我,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要这样做,不容任何人反驳。可我并不想这样,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真正对我好,用心待我的人怕是只有鱼清冷和月氏。鱼清冷有的是法子保护自己,我不担心,但月氏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这个懦弱却时时都在担心我的女人。
“父亲,眼睛不用剜掉。”我上前绕过鱼遵,在他的面前站定,继续道:“这只眼睛既然能够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所用呢?”
我顿了顿,继续道:“顾氏虽亲近皇室,但她始终是您的妻子,她不会害您,您不用担心……”
“否。”鱼遵打断我的话,道:“虽为妻子,却无真情。”
鱼遵这样一说,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在权力里面乐此不彼追逐的人,恐怕都没有什么真情可言。于是我便索性跪下,道:“父亲对这太尉府里的女人没有真情,可女儿不同,女儿在这儿有亲人,便不希望亲人受苦受难。女儿知道,成大事者,薄情寡性,不为情事所负累,女儿……”
我深吸一口气,道:“女儿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鱼遵弯下腰,捏住我的下巴,一双眼睛冷得像是今夜的寒风,问道:“那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成为……”我轻轻撇头,将自己的下巴从鱼遵的手里解救出来,道:“女儿想成为,可以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人。”
鱼遵倒是没有执意再上来捏我的下巴,问道:“那你可有了所爱之人?”
“有。”我点头回答:“母亲,哥哥。”
“没有我?”鱼遵这样问道。
但他并未等我回答,而是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抢在我的前面再次开口,道:“那你可曾想过,今夜你若是命丧于此,还要如何再继续保护所爱之人?”
“女儿今夜不会命丧于此,以后也不会死。”我摇摇头,知道鱼遵是在吓唬我,便更加大胆的说:“父亲应当知道,女儿如同传言,心有九窍,是不可多得的善于权御之术的女子。父亲想用女儿,便不能将女儿的所爱之人也算计进来,您应该很清楚,女儿与您不亲近,您若是执意如此,女儿便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保护他们了。”
“你的办法?”鱼遵并不在意,玩笑一般的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一起……”我想了想,如今军功加身,皇帝的封赏还没下来,盛名却已传开,似乎也有了一些资本,于是便心一横,直言道:“一起离开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