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遵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领了责罚,鱼清浅更是一脸的不服气,跺跺脚领着她的一群丫头小厮率先离开,而鱼清平似乎不太着急,一直目送着我跟在鱼遵的身后走掉,才去把刚刚被我扔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揣在怀里,晃晃悠悠的绕过假山,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鱼遵没有领什么是从,一路上碰上些人,皆是一副低眉顺眼,弯着腰身向他行礼。刚刚并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位亲爹,现在看来,身上虽没有什么格外突出的霸气,但却像是板着一张脸,一双眼睛不怒自威,眉尾有些微微的上挑,教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想来,鱼清浅和鱼清平能被他一句话震慑,也是有些道理的。
如此想着,却不料鱼遵突然停下脚步,站定后转身详询问些什么,而我不偏不倚正一头撞近他的怀里,现在的这幅身子不过是一个十三岁少女的样子,个头还未长足,额头正直撞在鱼遵的胸膛上,虽不疼,但却实实在在的一阵心惊肉跳。
鱼遵伸手将我推开,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轻咳两声,不知是在掩饰他的尴尬,还是在像我示警。
我想也许我这样的失误是万万不会出现在古代富足人家的小姐身上的,只能抿了抿嘴,开口道歉,道:“父亲,对不起。”
“刚才还能据理力争,不怕他人的欺压。怎么?只是小孩子的胡打乱闹,到了大人跟前就蔫了?”鱼遵轻笑两声,摇头道:“今日在承德宫的大殿上,东海王殿下可是独独向陛下提起了你,说你聪颖机巧、智谋无双,凭着你才能大败晋军,顺利班师回朝。可我看你的样子,实属不符啊!”
看来,鱼遵这是想要试探试探,我这个名声比人更早回到长安城的女儿是否真的神乎其神,想那时与晋军交战,我也不过是占了熟悉历史的光,才能想出办法来。
现在,倒是先不论如今朝堂内外如何议论纷纷,自家人都还未全部相信。
面对着来自他人的怀疑,我大可以一笑置之,任他们有的没的,流言蜚语绝不会伤我一丝一毫。但鱼遵不行,太尉府里已经不像鱼清冷曾经嘱托我的那样,他的怀疑足以令我在太尉府里的日子寸步难行,月氏的不受宠,顾氏的明敲暗打,都在告诉我,我需要一个靠山,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候一定会护着我的靠山。
想来鱼遵在宫里头听过符永固的话后,对我这个女儿是有所期待的,最起码,我若是真的足够聪明,很可能就会成为太尉府里的一颗棋子。但不管怎么说,一颗值得被人拾起的棋子,也好过毫无用处的弃子。
所以,我不能让鱼遵瞧不见我。
“父亲,我的道歉并不关乎大人还是小孩子。”我推开一步,与鱼遵的距离拉开,微微仰头,看向他的眼睛,继续道:“刚才,我无错,所以不道歉;现在,即使父亲在前领路,我自当专心跟随,却因所行之路景物布局优美而走神,不慎撞到父亲,是我错,该道歉。”
一番话说完,鱼遵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开始睁眼看我,问道:“那么,你认为,在太尉府出手伤人毫无错处?”
“不,只能说原因不同,而导致结果不同。”我摇摇头,继续道:“如果今日,我无缘无故出手甩了清平两个耳光,又在清浅赶来时将她也打了,那才是错。可现在,是清平出言挑衅我边塞将士,清浅依仗府内权势要对我打骂,女儿出于自保罢了,才觉得自己无错。”
鱼遵听罢,摆手道:“狡辩罢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狡辩,但这狡辩的确实有理有据,所以不怕出什么差错。鱼遵回过身,示意我继续跟他前行。这一次,我没敢再走神,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进到书房内。
鱼遵在书桌前坐下,并不像我示意,我便只能站在一侧摆着花瓶的架子旁,静静地看着鱼遵提笔。等他写完整整一页之后,唤了一名小厮进来,耳语几句,那小厮便拿着还未完全干透的纸张,快速出了门。
“寒儿,过来。”
穿越过来,突然改了名字还没适应过来,别人叫我时,便总是得反应上一段时间,才能知道别人是在叫我无疑。
鱼遵大概以为我又走了神,接着道:“你这孩子怎的老是走神?过来!”
我慢慢挪过去,听他的吩咐。
鱼遵指了指桌上的砚台,问道:“会磨墨吗?”
我点头,卷了右手的袖子开始磨墨,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完全不理会鱼遵又写了什么,直到鱼遵再次叫我,我才将目光从砚台上移开轻声问他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好奇?”鱼遵指了指他手下的纸张,又问道:“我写书信两封,一封已送出,那时的你似乎只顾着走神。现在这第二封也写好了,你如此近的站着,眼睛却十分能够管得住,当真一点都不好奇?”
“当然好奇。”我不否认,直言道:“父亲书信两封,一封当着女儿的面送出,一封就在女儿的眼皮子底下写完,想来父亲觉得女儿早年被送走,依然不值得深信,所以试探。而我好奇,但是不看,是为了告诉父亲,女儿并非那种把手伸长伸远之人。父亲大可不必防女儿如防贼,如果女儿真的与东海王殿下亲近,定不会选择与他一同归来,让这长安城内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诸多猜忌。”
鱼遵有些不可思议,站起身来,开始正儿八经的审视我,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女儿不敢暗自揣度父亲所想。”我停下磨墨的右手,解释道:“返回之际,兄长曾嘱托,长安城内风起云涌,想要洁身自好实在难上加难,但父亲未有明确态度,所以我们儿女更不应该有。”
“你很聪明。”鱼遵重新坐回太师椅中,提必将刚才写到一半的第二封书信继续下去,动笔的同时,与我继续说道:“太子薨逝,朝堂格局一变再变,然陛下命我全心全力辅佐太子,可东宫悬而未定,每一位皇子都是黑马,所以我不选,这场长安城内的战争,要等到东宫迎来新的主人,才能开始。”
“太子确然不错,可惜太过福薄。”鱼遵手下书信完成,又唤来一名小厮,吩咐一番后,等门关严后,示意我与他到内堂坐下后,才继续道:“如今皇室子嗣虽多,能堪大用的却极少。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及九皇子资质平平,决不是上佳的太子人选。剩下的皇子中,三皇子苻生尚武,骑射俱佳,也颇懂些治国之道,然性格太过乖戾,怕是做不了明君;五皇子自幼长在军中,克己慎独,却性情耿直,从不愿结交权贵;七皇子倒是聪颖,性子也好,奈何生母卑贱,母子皆不受宠;八皇子为贵妃之子,出身品貌都不错,但野心重、疑心重……”
“父亲,明君是需要名臣来辅佐的。”我打断鱼遵的话,历史读过不少,但关于前秦的史料实在不多,我能记住的只有谁当了皇帝,在位多少年都有些记不清楚,这些风云际会需要动脑子的大事,鱼遵自然事无巨细。
但是,我可以提醒。
“父亲觉得,三皇子撇开性格不说,如何?”
“有野心、有手段、果敢坚毅。”鱼遵仔细思考后,回到道:“在当下多国并立的乱世中,是不可多得的领导者。”
“可是……”鱼遵犹豫起来,道:“他的眼睛……”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乾坤未定,谁人都可以是匹黑马。”我不能说得太过明白,只能遮掩道:“回城途中,女儿曾听人说,有天兆曰‘三羊五眼’,父亲可多留心。”
“好。”鱼遵满意的笑道:“得女如此,我心甚慰。”
我低头看了看桌上还一口没吃的糕点,有些眼馋。穿越后的这段日子,饭食方面都极为将就,现下桌子上的小糕点即精致又能闻到一些香味,于是便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这一切被鱼遵看在眼里,似乎勾起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宠溺。他将桌上的糕点推过来,道:“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想吃什么就拿,不用太憋着。”
我抬头,见鱼遵的眼里此刻已没有刚刚的那股严肃,心下了然,伸手便抓了一块粉红色被做成花朵样式的糕点,直接塞进了嘴里——别说,古时候的糕点真的挺好吃,满满一嘴粮食的香味,没什么添加剂的味道。
鱼遵见我这般狼吞虎咽,便又推了一杯茶水过来,叮嘱道:“少吃些,垫一垫肚子即可,不然晚膳时就该什么都吃不上了。”
说起晚膳……
“父亲……”我端起茶水将嘴里的糕点冲下去,问道:“清平真的不能吃晚饭了吗?”
“怎么?心疼了?”鱼遵轻笑,道:“那孩子大小娇惯坏了,这次让他长长记性也不是坏事。”
我抿了抿嘴,又问道:“那我……能稍晚一些去看看他吗?”
“看他做什么?给他偷偷送些吃食?”鱼遵一脸讳莫如深,而我则一副被人看透了心思的窘迫,却不料鱼遵倒是应允了,道:“记得偷偷去。你们这些孩子,表面上打得不可开交,一看有人受罚就心软了,当真是越罚你们,你们的感情才越好。”
“那还不是父亲心疼清平,才让女儿跑一跑腿的?”我又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嘟囔道:“女儿这是在为父亲排忧解难啊!”
“好好好,都是自家孩子。”说着,鱼遵,伸手将我嘴边不小心沾上的茶叶梗擦掉,看上去像极了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都会做的事情,却还是让我有些尴尬。
于是,我立即将吃了一半的糕点囫囵吞下,起身行礼,示意将要到晚膳的时辰,该回自己母亲的院子里了。
鱼遵并没有阻拦,只是在我即将跨出门槛时,轻轻道:“寒儿,我知对你亏欠了几年的光阴,也许咱们父女还有些生疏,但我们毕竟有血脉相连,日后有什么事情,我会向着你的。”
我脚下一顿,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一个深呼吸后,留下一句“谢谢父亲”,便慌乱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