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笼罩的战壕，一颗颗炮弹划过头顶，在暗沉的夜空布下纵横交错的浅色条纹。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枪炮声，还有忽然吹起的高亢号角。
挥舞着旗帜的人大力嘶吼着，成群结队的人低伏着身子渡过黑暗，朝着彼岸奔去……
炮弹接连不断，宛如一颗又一颗接连坠落的星辰，将人群的影子拉出明明灭灭的圆舞曲……
潼缓缓睁开双眼，脑子里混沌不清，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窗口射进来的灯光在天花板上投成一个渐淡的橙红梯形，不断从右到左地转动着，明亮地出现，又黯淡地消逝，新的梯形从另一边又再次出现，不断重复……
耳边一片嘈杂，各种乐器吹奏的欢快乐曲混杂着一片鼎沸的人声传入耳中。
外面在做什么？潼坐起身来，朝窗边走去。
毗邻的街道上，行人、车队燃着大大小小的油灯，在街道上穿行，密集的灯火组成了一条流动的光河，一齐朝着街道尽头涌去。
光河中心是一列身着艳丽戏服的人，他们画着夸张的妆容，看起来兴致高昂，缤纷的乐器如兵器般在他们手中吹吹打打，奏出欢快跳动的乐章，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街道，一边欢呼喝彩，一边随着队伍朝前移动。
那么多人！那么热闹！潼还是第一次见，他赶紧冲进隔壁房屋，想要叫起夜灵一起看这奇景。
“夜灵！夜灵！快看窗外……”潼一把推开隔壁房间的门，门撞在墙壁上发出砰地一声响，但床上却空空如也，房屋里并没有人。
“我在楼下——”
忽然从楼梯间传来一声呼唤，是夜灵的声音，潼奔下楼去。
楼下厨房、餐厅、厅堂的油灯都点燃了，一片明亮，夜灵和蒂娅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夜灵、蒂娅，你们快看外面，好热闹！”
蒂娅侧过头来笑道：“你再晚一点起床都要什么也看不到了！”
夜灵端过一个盘子，放到餐桌上。
“吃早餐吧，吃完我们出去看看。”
潼问道：“他们在干嘛？”
蒂娅推来一杯牛奶，“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是圣女诞生日，中央城最大的盛典，大家都不用工作，全都出来庆祝。”
“啊，好棒，我们快点出去看看吧！”
于是潼抓着点心，端着牛奶，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早餐，又迫不及待地跑到厅堂，把门打开，朝外张望。
“快点快点，车队真的要走完了！”潼催促的声音伴着门外嘈杂的人声和奏乐声传了进来。
夜灵摇摇头，蒂娅看着潼急得跺脚的样子哈哈大笑。
她说，“就快好了，吃完早餐，洗个澡，睡个回笼觉，我们就走！”
潼沮丧地长大了嘴，“啊？那都没人了！”
夜灵望着两人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收拾好餐具，三人步出屋外，跟在了车队末尾，虽然是末尾，但人还是很多。
队伍里持续演奏着欢快的奏乐，潼随着富有节奏感的曲调一蹦一跳地紧紧跟着，一会看看奇装异服的游行车队，一会张望精致整齐的城市楼宇。
昨夜街道漆黑一片，都没来得及好好观察城市的房屋，此时潼才发现蒂娅家以及附近的房屋都很平整，墙面不是裸露的石砖，而是清一色刷成了墨绿色，对面是一个马厩，马匹探出头来哼哧哼哧地吃着草，有不少全都身披墨绿披风，身着统一皮甲的士兵在这片街道上，和人群混迹在一起，一同欢呼。
沉浸在一片喝彩欢笑中，此刻，这个城市是如此生机勃勃，潼觉得这和晚上见到的城市根本不是同一座城市，甚至都不是沉睡和苏醒的区别，而是逝去和活着的区别。
蒂娅则在队伍后方为夜灵讲解着：“圣女是赐予我们整座城市的人，传说中，这座城市并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建造的，而是从我们有记忆开始就在这的了，所以城市的人们都很感激她，要不是她，这样坚固安全的石质城市，我们是根本不可能建成的。”
夜灵感到有些惊讶，虽然她久闻中央城繁华之名，但第一次走出蒂娅家，发现整座城市都如此精致坚固时，她也不敢相信。
夜灵一直默认为是城中人多力量大，十分团结，建了很久才建成……现在听到这样的传说，比一开始的设想更加难以置信了。
“所以……真的有圣女吗？”
蒂娅想了想，意外地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说自己也不知道。
“这么说来……我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对于诚心崇拜圣女的人而言，大家都认为圣女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一直都在……不过嘛，细细想来，对于我这样不崇拜圣女的人来说，还是感觉有些虚无缥缈了，毕竟圣女每次出现都在传闻中，反正我是从来没有真的见过，爸爸去过那么多地方，也没有。”
接着她补充道：“不过在这里，崇拜圣女并且诚心相信她存在的人才是绝大多数，像我们家这样的反而是少数呢，爸爸的想法是，他只服从于真正做了事的人，比起崇拜圣女，真正活在我们身边给人们带来希望的圣主才更值得敬仰。”
“圣主啊……”
夜灵还没有说自己想要收集圣主信息的事，因为谈到母亲就很容易牵涉到古林，然后又会牵扯到潼，泠月的告诫还在耳边——虽然看不出潼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单凭这些奇事就足以吸引各种居心叵测的人，所以，保险起见，越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越好……
“圣主今天来了哦，应该就在队伍前列，到了中央广场，他会发表演说，然后大家齐唱圣歌，祈祷新的一年平安顺遂，每年都这样。”
“是吗？那太好了，我还挺想见一见圣主的。”
“你对圣主感兴趣啊，那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据说圣主年纪愈大后身体也愈加不好了，近几年都很少出现了……”蒂娅的脸上显露出一些担忧。
“对了，忽然想起来，圣女庆典的话，月光集市也会来，不过不是现在，大概晚上的时候他们会来，到时你就可以问一问你朋友的下落了。”蒂娅补充道。
夜灵脸上显露出惊喜的神色，泠月和凯齐如果平安无事的话应该可以见到他们了，这次自己一定要好好表达感谢。看当时的情景，两人一定和舞娘是老相识，面对那么可怕的敌人，两人的第一反应还是关注自己和潼的安全，实在是难得的大好人。
不过……想到之后越过两人追来的舞娘，夜灵又担心起两人的安危……
哎，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到了晚上，去月光集市一问便知。
蒂娅凑过来，仿佛看穿了夜灵的心事，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啦，你的朋友一定会没事的，月光集市的人全都很厉害的！”
夜灵回以微笑，点了点头。
队伍继续欢天喜地朝前行进着，不过多时，越过最后的几幢石屋，前方豁然变得开阔起来。这是一个长条形状的广场，在广场正中央，一个高过房屋的石像占据了夜灵全部的视野，她身着一条套头袍子，自头顶覆盖全身，长长地拖在地面。双手合十，宽大的袖袍合在一起，作祈祷状。被袍子兜住的头低垂着，略微显露出的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她轻合双眼，含着一抹平和笑容的样子，有种令人平静的力量。
人群全部进入广场，奏着乐曲的队伍走上前去，一字排开，围绕在圣女石像下站定。
人们向前走去，夜灵看到队伍顶端，一个人缓缓走上了石像脚下的台阶，他身着金丝镶边的长袍，头顶高冠，手持黄金权杖，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阶梯两侧列开的火炬在风中飘摇，让他的整个身子都变得熠熠生辉，在他身后，两列护卫铠甲银光闪烁，发出一步一步统一的哐哐声，紧随而上。
乐队的曲调变得庄严，人们敬仰地驻足凝望他走上阶梯尽头的高台。
转过身，铠甲护卫两侧排开，露出他矮胖的身子，配上其脸上温厚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和。夜灵朝他的衣服一看，虽然是连衣长袍，但在长袍底端确实有三根流云状的波纹，和自己母亲衣服的纹饰一模一样，但可惜，早餐时潼告诉自己，衣服已经被舞娘烧毁了。
圣主在高台上站定，开口道：“亲爱的子民……又是新的一年，请大家永远记住圣女的恩典，她的圣光永久地庇佑你我……一生，幸福安康。”
夜灵吃了一惊，在乐队的演奏中，圣主的声音仍然如洪钟般传遍了整个广场，就像在脑海中响起般，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极其简短的发言完毕，圣主不再多言，他举起权杖，高呼，“奏圣歌——”
话音一落，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安静，而后如浪潮般的低吟声开始从每一个人口中传出，人们凝望着圣女像，神情看起来庄严而肃穆，潼好奇地转头看来看去，夜灵也不会唱，但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也站定了双手合十，张着嘴，假装在唱。
人群吟唱的歌声一浪高过一浪，越来越高亢，众人异口同声，歌声中听不出任何一个突兀的声音，宛如所有人声都融为了一体。
夜灵在这庄严肃穆的歌声中也越来越沉浸，渐渐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只剩下这一个声音，眼中圣女和圣主的形象也变得越来越高洁，越来越伟岸，人群在他们的脚下显得如此渺小，望着他们，有种想要跪伏在其脚下的冲动……
潼忽然拽了拽夜灵的袖子，夜灵回过神来，看到潼惊讶的眼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完全失神了。
夜灵回身望了一眼蒂娅，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当时对于圣女崇拜无所谓的样子。
她的表情是如此肃穆，眼神是如此忠贞。
就像在为世间最伟大的使命，许下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