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月站在青石甬道上，看到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辉中，一条小小的人影好像只受惊的狸猫般钻入了树丛深处。
他望了眼几步外的垂花门，想了想便转头追着那人影而去。
明府的后院与前院以一堵高墙相隔，墙的内侧种植了密密麻麻的紫竹，中有石铺小径相通。石径两侧竹叶葱茏，顶端的枝条相接，将石径上方遮盖得严严实实。
江寒月站在这条竹径的入口，看着前方的浅色背影在十步外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
晚风从竹缝中悠悠吹来，吹起了姑娘轻柔的衣裙。竹叶的飒飒声弥漫了整片竹林，好似有无数只鸟雀在窃窃私语。
“果然是你，三姑娘。”
明汀兰低头晃亮火摺，点亮了手上提着的琉璃灯。昏黄的光透过琉璃浮凸的表面，在她皎洁的面容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她的眼睛在暗色中熠熠闪光，好像落入凡间的精怪。
“江哥哥，怎么这么生疏了？以往你都是叫我兰儿的。”
江寒月薄唇微抿，面色紧绷：“今时不同往日，希望你下回见到我喊我一声姐夫，那么我可能还会叫你一声三妹妹。”
“你喜欢她？不可能，那样粗俗的一个女人，你江寒月怎么看得上？”明汀兰见江寒月只是轻扯嘴角，又道，“我猜对了是不是，你不喜欢她，你只是被逼无奈。”
“我喜不喜欢我的未婚妻子同你何干？”
“同我没关系的话，你又何必追着我到了这里？”明汀兰狡黠地笑了，得意道，“江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的，只是碍于嫡庶之分，父母之命，无法开口罢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话必须同你说清楚。”江寒月眼望着竹林深处，倏然明白了她刻意引他来此的原因。正好，他也想借此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
“你是不是想说，你对我从来无意，你爱上了我的大姐。我比你小了五岁，你只是当我是你的妹妹，从来没想过娶我。”明汀兰毫不在意，“我想明白了，我不强求。”
“你既然都懂，那就最好了。”江寒月神色缓和了些，眼中带了点笑意，“我知道你是很聪明的，以往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从此后乖巧点，我就还是你的江哥哥。”
“可是，江哥哥，你那样冰冷的一个人，为什么唯独对我假以辞色呢？二姐也不过大了我一岁，怎么从来不见你对她和颜悦色？”
江寒月的眼中露出一丝阴郁，他想起初次见到明汀兰时候的情形，那是他曾经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那一年，他唯一的同母妹妹失足落水，惨死在了扶香池中。从此后原本就已经半疯的生母彻底陷入了痴妄，变得神志不清。这么多年来，他的小妹妹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没人敢提半个字。
可是他记着他的小妹妹，那样灵气逼人的一个小女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蕴含了天地光华，看到他就唤：“哥哥，吃东西！”
所以他在看到明汀兰的第一眼，看到她那双与他的小妹妹酷肖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觉得，他的小妹妹又回来了！
“是我的错，让你误会了。”江寒月无意对她讲述那段过往，那是属于相府的禁忌，不足为外人道。
“不管是对还是错，反正，我对江哥哥的心是真的。”明汀兰巴巴地望着他，可怜兮兮地舔了舔嘴唇。她像一只伏在泥地上的无助的小猫咪，祈求者主人施舍一点点恩泽。
那双亮晶晶的眼中坠落了一滴晶莹。
江寒月叹了口气，走过去掏出帕子递给她。那毕竟是他曾经真心呵护过的，曾融化了他心底坚冰的兰儿。虽然不过是融化了那么小小的一块，却也足够令他感到一丝温暖。
“江哥哥，我愿意做妾！以相府的门第，嫡姐带着做媵的庶妹一道进门，也全在情理之中！”
江寒月悚然一惊，迅速退后几步，转身道：“你不该如此轻贱自己！况且慢说我不愿意，就是她也绝不会应允！”
“我哪里不如她！”
江寒月背对着她，摇摇头道：“这没什么可比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他听到她的声音含羞带怯，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江哥哥，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并没什么不如她的。”
江寒月怔了怔，讶然转过头去。
那盏琉璃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放在了地上，照亮了明汀兰脚下的方寸之地。她浑身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之中，衣裙脱落在地上，凌乱地堆叠在穿着鹅黄色绣鞋的脚边。
“你发什么疯！快穿上！”江寒月迅速回过头去，面红耳赤。他实在是万万想不到，她会大胆到用上了色诱这一招。
明汀兰咬了咬嘴唇，扑到江寒月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江哥哥，你即便不喜欢我，也是喜欢我的身子的是不是？不然你为何不敢看第二眼？江哥哥，我不在乎名份，我只要你！即便你不想娶我，今夜你在此要了我，天作被，地作床，一夜恩爱，我也绝不后悔！”
江寒月从没经历过这等阵仗，一时间有些混乱。她的温声软语好像一张网一般，密密匝匝地包裹着他，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又何苦。”
“江哥哥，依了我吧！”明汀兰埋头在他耳边，软绵绵地吹了口气。
一只夜行的禽鸟呼啦啦飞过竹林上方，掠起了一阵凌冽的风。竹林中飒飒声不绝于耳，好像夜空中忽然落下了无数点雨滴。
也的确有雨点落了下来，凉凉地滴在江寒月的额头。他浑身一震，用力掰开明汀兰紧紧箍住他腰部的手，将她推倒在地。
“为什么！”
江寒月背对着她解下自己的外袍，将她兜头盖住。他看到她在衣服底下挣扎不休，冷冷道：“三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动。不然我现下砸晕了你，然后出声引人过来，不知明詹事见到后，你会是什么下场？”
“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明汀兰果然不再动了，只是犹不甘心，闷声问道，“这样你都不要我吗？”
“你刚才不是问我你有什么不如蝉儿的吗？”江寒月弯下腰，蹲在明汀兰身边。
“我不妨告诉你，从哪儿看，你都不如她。你即便脱光了，也比不上她一根小手指。我江寒月要娶的是她那样聪慧与美貌并存的大家闺秀，而不是你这样一肚子下三滥手段的无知蠢货！”
江寒月站起身，在暗夜中无声地笑了。豆大的雨点穿过竹叶，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脸上，濡湿了他的眉毛，连带着睫毛都沾上了细细的水珠。
“我希望你知道，即便没有蝉儿，我宁可娶二姑娘也不会娶你。至少二姑娘没你那么蠢，她虽然也同你一样存了非分之想，但她知道这世上之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衣服下静悄悄的，明汀兰一动不动。雨滴渐渐打湿了那件单薄的外袍，勾勒出了女子玲珑的身姿。江寒月说完话便冲入雨幕扬长而去，再不愿回头多看一眼。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突来的暴雨止歇，竹林中一片寂静。琉璃灯中的烛火早已熄灭，衣袍下面，明汀兰轻轻动了动，露出一张刻骨阴冷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