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后半夜的雨随着轰隆的雷声骤然而下,岑雨从黑暗中醒来,头很疼,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睁大眼睛,一片茫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这疼是真实的,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唯一没忘这锥心的疼痛,太疼了,以致她一想到,便浑身颤栗。
房间里有淡淡的药味,混和着雨后清凉的空气一丝丝钻进鼻子里,头疼稍减,神志愈渐清醒,岑雨稍稍欠起身子,疼痛立即从前胸后背袭来,她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但那些恶魔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这又是他们另一种手段吗,对此,岑雨只有苦笑
既来之则安之,岑雨此刻说不清楚自己脑子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不管怎么想,总是想不起三天以前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大喊大叫,时哭时笑,直到声嘶力竭,然后就到了这里。摸着柔软的被子,总有几分不真实。
夜光渐渐隐退,半夜来雨也逐渐收了势,滴滴嗒嗒的扰人春梦,一点也不痛快。岑雨望向窗外,仍是灰蒙蒙的,此刻耳边传来公鸡报晓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亢奋,岑雨却有了些倦意,加之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醒着,索性又躺下了。
孰料刚一闭上眼,没一会便迷迷糊糊做起梦来,梦里的她就如现在这样躺着,怎么动也动不了,双眼拼命的想睁开却有一股力量在抗拒着她,拉扯着她,怎么都睁不开。那种感觉如此的真实,她的身躯如死尸般无法动弹,而在这具躯壳里却藏有一个“人”在极力挣扎着要冲破这躯壳的禁锢,每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小青慌张的替岑雨擦着额头的汗,岑雨的脸色恐怖极了,每一寸皮肤都在相互牵动着,四肢却绷得僵直,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听到外面传来沉稳坚定的脚步声,随后是红菱快步跟着的声音,小青听得出是龙天麒来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但随之又被岑雨突来的尖叫吓软了脚。
岑雨看见那个人终于她从的身体里脱离,飘到空中,她低沉阴冷的笑,让她从头冰到脚,她成一摊软绵绵无骨的肉,直到感觉可以动了,但为何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想挣扎,无力的感觉让她愈发的惊惧,“别走!啊……”身上的束缚在那人离开的那一刹化消,岑雨大喊大叫,她睁着眼睛,“别走!”
疼痛在喉咙爆开,泪已在不觉间恣肆。嘶哑的喉咙只有无声地叫喊,痛楚随张开的嘴巴灌入心间,“别走!”岑雨的双手胡乱挥着,那人与她一模一样,那是她被禁锢的另一个自己,或者是真正的她,她已经忘记了那么多,为什么连最后的一点自己都要离开她,那人决绝的飘远了,直到看不见了,“别离开我,别……”
温热的泪水不断涌出,岑雨睁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过来,双手被人紧紧抓着,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还没等清醒过来,一阵腥乱直冲喉头,引发剧烈的咳嗽,口吐朱红,龙天麒抽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承接着她咳出的血,另一只手在她的后面轻轻的顺着。
“殿下!”见到这一幕,董非和红菱不由惊呼,小青赶紧拿着原本给岑雨洗脸的水盆过来,龙天麒等岑雨咳完,让红菱接过她,才净了手。红菱扶着岑雨躺下,岑雨泪眼迷蒙,脸上满是泪痕,失神躺着,眼泪还不时一波一波的涌出来,一时间安静极了。
小青换了水进来,一点一点给岑雨擦脸,只是这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小青急的快哭了,“姑娘,你就别哭了。再哭你的眼睛就要瞎掉了。”
龙天麒凝视着自己的左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岑雨灼热的鲜血,他望向床上的人儿,第一次见她,她遍体鳞伤的样子让他怜惜,而今天,她无助而绝望的样子更狠狠的敲打着他的心,这种跟战场上的生死别离不一样,他愤怒,是怎样的至毒恩怨才会这样折磨一个柔弱的女子。
那个人,也许是他的三哥,也许是他手下的人,但不管怎样,龙天麒心里的愤怒久久难平,他回过神来,发现岑雨已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婢要给微尘姑娘换药了。”
“微尘?”龙天麒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应道:“是,以后她就是微尘。”龙天麒心里暗念:这世间小小的一粒微尘。
走出房外,陆东明提着药箱在侍卫的带领下急急赶来,董非拦住了他,“里面在换药,陆大夫慢些。”
“哎,我等会。”陆东明擦着脸上的汗,从城西赶到内城镇南王府,光是内城门口的检查就费了好一番工夫,整理好自己后才向龙天麒行礼,“陆东明拜见殿下。”
龙天麒不喜客套,“她今天应是做了恶梦,起来后咳血,一会你瞧仔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陆东明沉吟一会,“不太好,外伤好治,内伤难医,微尘姑娘此前受过极大的刺激,一时转换环境难免会不适应,不过请殿下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医治微尘姑娘。”
“如此最好。”龙天麒说完便跟董非离开了,离开西苑前往书房的路上,董非忍不住问:“殿下,你好像对这个微尘特别关心。”
龙天麒头也不回,“日落之前我要拿到关于此事最详尽消息。”
“是。”
交待完微尘之事,龙天麒便更衣进宫给皇帝问安,此次他回来是换防,南线渐趋稳定,他和冯义良将军的部队在南线驻守十六个月后调回京城,而他手下的一支小队回京后编入禁军,由左虎卫管辖,接下来三个月暂由北军禁军统领统管,他因此有了三个月的闲暇。
皇帝龙御清有意给龙天麒一个时间去调整自己,龙天麒是他最小的儿子,自十岁起跟在龙御清身边骑马射箭,十二岁跟随冯义良将军,入伍当兵,与普通士兵一起操练,前朝末年战乱频起,龙天麒一直南线作战,直到十五岁自己统兵,不过那个时候天下大局已定。
在南线,龙天麒的军队平定了不少小战乱,只不过让龙天麒最遗憾的是没能自己率兵打一场大仗,他的三个哥哥,除了二哥龙天驰外,大哥龙天成,三哥龙天靖也常常跟着龙御清打天下,现天下大定,他们几个封了王,只是未立太子,这几个哥哥间已生暗流,龙天麒无心于此,他的梦想是当上大将军。
龙御清看龙天麒神游天外,轻咳一声,“在想什么?”
龙天麒低下头,“回父皇,没、没在想什么。”
知子莫若父,龙御清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好你有空,我已经安排了将军们给你上课,平时都在忙,现在换了防,前线的都退回来,正好把各自的经验都说一说。你每日来,朕也去听听。”
龙天麒心里狂喜,“儿臣谢过父皇!”龙御清看在眼里,“你这孩子还是脸皮太薄,以后在父皇面前想什么就说,别温温吞吞的。”
“遵命!”龙天麒扬起头,大声应道。
岑雨此刻还在梦魇的阴影中摆脱不得,那个人就是自己,她为什么要离开呢,灵魂和身躯是分开的,身在这,可心却飘渺难寻。岑雨听着屋里的人叫她微尘姑娘,耳边又传来那些人恶狠狠的声音,“岑雨,你说不说,你说不说……”她没有什么可说,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只是他们习惯了说,你说不说,说不说!伴随着这些,是那一个黑色的,粘满了黑色血迹的长鞭,“啪”的一下在身上炸开,无以复加的疼!
不能再想了,再想,她的头又该痛了,这里的人对她很好,岑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大夫说她的嗓子嘶哑了,说她落下了病根,说她的脚需得仔细调理,不然后面会有很多后遗症。那个叫小青的丫头很单纯,心里想什么都显在脸上,任劳任怨,从没把她当外人,什么话都藏不住。
小青说话的时候,岑雨都会望着她,但红菱说话的时候,她们的视线是错开的,这个红菱似乎不太欢迎她,岑雨心里苦笑,谁会欢迎她呢。而那天早上那个男人是他们的主子,当今天下的四皇子,岑雨想到早上龙天麒的举动,总会问自己,为什么他跟龙天靖不一样,他们不是兄弟吗?
不管怎样,岑雨最感激的还是小青,方便的时候是最困难的,小青一点也不嫌恶的帮她端屎端尿。时间一点点过去,午后小青趴着桌子睡着了,平时府里她就是洗洗衣服扫扫地,现在来了微尘姑娘,着实把她累坏了。
岑雨望见阳光爬上窗棂,被窗格子分割成几好几束斜斜照在天花板上,光束中的尘埃在飞舞,她突然喜欢起微尘这个名字,岑雨默念着,“微尘、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