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上午,一个充满绿意,古色古香的小镇。
来此镇者,大多为乡野村夫,工匠杂役,识字不多,每一个新来之人见到这镇口竖立的黑瓦灰岩牌坊上,刻着的‘镇水香’三字都纳闷不已,这‘镇水’是什么水,这么香吗,都展示到牌坊上了,难道是本地特产,回去时一定得稍带些让亲朋好友尝尝。
于是现在,镇内所有商铺,摊位统一摆了个牌子,上写:‘本店不出售镇水’。
镇口牌坊右侧也补挂了个牌子,上写:‘从右往左读,谢谢’。
这天,又有一男一女两个路人站在镇口,望着这牌子良久,其中容貌清秀,甚至看起来有些稚嫩的男子念道:“读左往右从香水镇,这镇名字还真长啊。”
而那村姑打扮的女子则白了男子一眼,道:“你傻了吗,还是书读到狗身上去了,香水镇三个字不认识吗。”
“呵呵,瞧你一路板着脸,我这不逗你开心嘛。”男子有些委屈有有些尴尬地笑道。
女子一听非但不领情,反而火冒三丈道:“老娘要你逗,哼,这次你姐夫要是不交代清楚这三天为什么不回家,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见男子低下了头没继续说话,女子便稍稍压了压怒气,稍降低了些语调又问道:“那地方在哪?”
男子怯懦的指了指前方。
随后两人再次一前一后踏入了香水镇,沿着大街渐行渐远。
此时,观太阳位置,已然接近正午时分,但大街两旁,除了摇头叹气的杂货摊贩外,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老人小孩的身影,而这条街尽头,一个酒楼内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老远就听到里面各种口哨声,欢呼声,碰杯声,惹得偶尔经过的老头、老妪大叹‘世风日下’。
粗观那惹人争议的酒楼,是一座前后两进,门面有三层的普通复式酒楼,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尽是些红砖绿瓦,雕梁画栋的奢华建材,虽然表面显得很陈旧,但依旧掩盖不住曾经的富丽堂皇。
这酒楼门面似乎刚刚翻修过不久的样子,看起来很新,而且这两侧对联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赐,写的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不忍直视。只见右手边木柱上,原本的名句已经被鲜艳的红漆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东倒西歪的几个黑字:“巾帼需要嘘嘘”,另一侧也惨遭涂改,变为了“英雄也要放屁”,横幅估计是没有空间发挥了,但也不能涂掉酒楼字号招牌,便将‘我没醉’三个字,挤在了门面招牌‘醉香酒楼’下边,让人看起来难受无比。
不过这看来是胡写的对联,虽然整体语句毫无章法,字体结构也是不堪入目,内容更是俗不可耐,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狂妄、高傲与讽刺之意却强烈无比,几乎让人有种天人所写的错觉,但是这种意境最终还是败在了那横批之上,我没醉?谁信。
酒楼的一层是个约两丈高,二十丈见方铺满青灰色地砖的敞亮大厅,四周除了入口这侧放了个红褐色大理石面的掌柜台,其他三面环绕的都是一些被橘色木栏杆隔开的雅座,略高于主厅地面一尺。
此时原本应该分开的八仙桌都被摆在了一起,拼成了一个擂台模样的高台,当然这台上并没有什么功夫高手在过招,而是亭亭玉立着一个约双十年华,柳眉杏目,娇鼻红唇,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曲线玲珑,婀娜多姿的轻纱红裙女子,眉心似乎还有一道浅浅的朱红色花型印记,这让她原本就倾国倾城的容颜,更添了几分灵魅之气。
此刻她面色红润,单手抚胸,轻轻喘着气,似乎刚刚表演了什么节目,至于围坐在这舞台一周,不断大呼小叫,喝彩,吹口哨的人群正是镇上以及附近村落消失不见的青壮年男子们,而那些让老头老妪大叹的声响自然就出自这些人了。
“该死的若机,臭胖子,大流氓,要不是为了这酒楼,鬼才信什么老板娘不走光,客人肯定走光的破道理呢。”红裙女子边暗暗咒骂着一个人,边将臀部后侧的裙摆往下扯了扯,随即远远瞪了一眼站在柜台旁的那个内穿朱褐长衫,外套深绿白边背心,正在低头算账的胖青年,而那青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蓦然抬头坏坏的对她笑了笑,并朝她比划了个大拇指的手势。这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红裙女子姓木名莲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出生于镇北三十里外的仙鹤塘村,由于长得俏丽非凡,十五六岁时,就被醉香酒楼孤寡多年的老掌柜看中,并纳为了小妾,带到了香水镇。奇怪的是,这老掌柜虽是纳妾,却送了栋宅子让她单独住,而自己依旧独居酒楼,没有让她侍奉起居,只是偶尔在某些闲暇的午后,叫她来后院的银杏树下,询问她一些在这里吃住是否习惯,过得是否开心的话语,从他的眼睛里也丝毫看不出什么恶意或者邪念,倒是看出了满满的慈祥与怜爱,莲花虽然涉世不深,但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自打爹娘收了人家的钱,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这老头立马提出跟她洞房的要求,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满足他,待还了父母的生养之恩,就自行了断,当做从没来过这个世界,只不过三年多来,老掌柜一直没有提过此事,因此她藏于枕头下的剪刀倒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反而隐隐生出了对老掌柜的感恩之心。
就这样,本以为余生如此过着也挺好,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吃穿不愁,每月还能额外收到一笔钱,用作业余开销,诸如学写字,画画,外出游玩的费用,这是以前在破茅屋内想也不敢想的事。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的一个冬天,老掌柜突发恶疾,死了。万幸老人早就留下遗嘱,酒楼和这所宅子归莲花,否则她早就被那两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孝子逼得露宿街头,乞讨度日了。可酒楼的资金却被他们掏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个空壳子。
莲花没办法,只能拿出自己的积蓄,让酒楼撑了一段时间,其实莲花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要不是遗嘱上写了这酒楼对老掌柜意义非同寻常,希望能开下去,再加上自己确实没什么其他谋生手段,否则她早就转手了。
然而不管莲花如何努力,酒楼的生意依旧越来越差,眼看才过了半年,小二和厨师的工资都开不出了,这不得不让她心急如焚。
某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店里除了自家那个伙计,一个客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莲花坐在柜台内,柳眉微皱,手里一片一片拔着一朵橙色不知名花的花瓣,心里纠结万分,再三思虑是否要将自己住的宅子卖了救急。
突然,砰地一声门被顶开了,一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的胖乞丐跨过门槛,迈了进来,背上还趴着个用布带拴着的、呼呼大睡的小孩。门口不远处一张桌子上,正打着瞌睡的黑脸小二被吓了一跳,抬头一打量,料定是个乞丐,便立马上前拦在了门口,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要饭去别的地儿。”
那胖乞丐脚步却丝毫不停,直接撞了黑脸小二一个趔趄,见他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了一把满是雨水,胡子拉碴的脏脸哈哈笑道:“让你狗眼瞧人低,爷是来照顾你们生意的。”
黑脸小二顿觉没有面子,火冒三丈,起身握起拳头就想打人,却被及时跑出柜台的莲花轻轻拉住衣襟,“丁二哥,你先去后厨帮忙,这里我来吧。”
被称为丁二哥的黑脸小二估计也不敢真打,借这个台阶也只能下了,只是离开前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走出几步后,嘴里又低声埋怨了一句:“都快开不下去了,哪里还有忙要帮。”
莲花听闻,红唇轻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神色,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随后立即抬头看向胖乞丐,略带歉意的微笑着说道:“刚才失礼了,实在是对不起,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就这样,胖子和那个小孩在这里一住就是半年。
话说,这胖子虽然其貌不扬,但颇有头脑,没过两个月就把这濒死的酒楼弄得风生水起,不过出的点子就没一个是正经的,要不是莲花坚持原则,只选了个还能勉强接受的法子,估计这里里成了青楼也难说,那时候老掌柜要是复生,也得被气回棺材里去。
但总的来说,酒楼没有倒闭,这也算是莲花对老掌柜的一个交代了。
至于那日同行的小孩相比胖子而言就显得异常神秘了,半年来一次没出过房门,似乎一直在房里呼呼大睡,而且每次莲花送过去的饭菜最后都被胖子一个人吃了,当场将空饭盒带了回来,期间她也好奇的问过胖子,胖子每次都是故作高深,笑而不语,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半年的相处下来,莲花对胖子的总体评价就是,胖,不正经,虚伪,贪财小气外加丑,但万幸的是有个优点,机灵,所以她让他做了代理掌柜,薪水每月发三百文,其他顶房租,而这胖子自然就是她口中的若机了。
收回思绪,莲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对着台下的看客们行了个礼,撩了撩额头散落的青丝,开口道:“谢谢大家捧场,依惯例,今天打烊前,全场酒水菜肴七折,祝吃得开心,喝的舒坦,玩的爽快,小女子先失陪了。”
“老板娘,醉香酒楼能不能把这七折日的周期缩短啊,家里仆人做的菜难吃,真想天天来啊。”“得了吧,我看你是想天天来看莲花妹子跳舞吧。”“莲花大美女,你这裙子设计的真够味道,哪里做的,回头本少爷也去给家里小妾定制几件,哈哈。”“老板娘~听说你被阳关县城评为全县十大美女,位列第三,不知是真的假的啊。”人群中不停有慕名者想跟她搭话,但她今天的表演时间已经结束了,自然不会再理会。
莲花拉着裙摆,跳下拼凑的桌台,红着脸慌慌张张,挤出喧闹的人群,朝柜台走去,混乱中身体也不知道被故意蹭了多少下,让她又羞又恼。
来到柜台,莲花先是弯腰脱下那双特制的所谓高跟鞋,狠狠扔向柜台后的胖青年若机,接着,光着脚一言不发跑出了酒楼,上了一辆门口侯着的小马车,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扬鞭声,离开了此地。
若机看她走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拍了拍上面的灰,轻轻放在了身后的架子上,并就这么一直盯着它看着,陷入了沉思。
一年前,若机在一个山洞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尸体上面,怀里还左搂右抱了两具温软热乎,似乎刚死没多久的女尸,顿时惊了一身冷汗,连忙坐起,推开尸体,环顾起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四尺高,身穿像是宋代麻衫的白发驼背老太婆正背对着他,拿着一根长棍在一口七尺方圆的大铁锅里搅拌着,不知道里面煮的什么,远远就闻到一股恶臭,此外还有个差不多打扮的黑色马头怪人不停地从锅里舀出一勺勺红白相间的像极了搅碎脑浆的粘稠物体往地上排列好的尸体嘴里灌,而另一个顶着硕大棕色长毛牛头的怪人则负责掰开尸体的嘴,以及将灌好粘稠物的尸体扔到若机所在的尸堆来,几人分工明确,明显是老搭档了。
若机实在想不通怎么回事,秉着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屏住呼气,悄悄地、慢慢地侧身滚下尸堆,翻身进了另一侧的杂草丛,打算先离开此处再说,可天不随人愿,不小心压到了一根枯枝,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顿时,牛头怪人和马头怪人两双绿油油的眼睛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