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31日星期五晴
顾暖开着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疾行,带着我和老林警察还有林夏前往彭水土家族苗族自治县。
顾暖姐中午来接我时,老林警察轮休正好在家里休息,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听着周璇的《何日君再来》。
老林警察不放心我,非要跟着一起去,林夏拦也拦不住他,只好和老林警察跟着一起来了坐在车的后面。
到彭水县境内,已经是下午4点左右。
我坐在车里,开着车窗,望着车窗外绵延起伏的山河蜿蜒曲折又神秘美丽的阿依河。
阿依河原本叫长溪河,因为苗族语言里把美丽聪明智慧的苗家女子叫做娇阿依,而长溪河又很美,故此又得名阿依河。
风很大,我趴在窗户边上,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山间河边而来的习习凉风,有些冷却又更加的清醒。
坐在后面的老林警察很不放心我,总是盯着我看,我偏过头对他笑笑,让他放心。林夏坐在老林警察的旁边同我一样,听着歌欣赏着另一边的风景。
顾暖知道我心里担心,她对我说:“前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小伯父不想死在冰冷的医院里,也不想死在重庆的家,叫嚷着死也要死到土生土长的家里来。”
老林警察说:“能理解,老了都想着落叶归根。”
顾暖又接着说:“我本来想说今天下午把工作交接清楚,就赶回去,结果突然接到嬢嬢打电话来说,我爸我妈上他们家把小北接走了。”
老林警察:“顾以北他妈妈她怎么说?”
顾暖:“嬢嬢很恨我小伯父,但她还是说,如果顾以北想见他最后一面,她不会拦着,但如果顾以北不想见,她也不会帮忙劝。”
老林警察:“他妈妈很明事理,你爸妈怎么会突然把顾以北带走呢?”
顾暖:“肯定是我奶奶叫的。叔叔,我说句不孝顺的话,在我看来,我爸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愚孝过头,只要是我爷爷奶奶说的,无论对还是错,有理还是无理,他都帮着,所以才和我爷爷奶奶一起惯着我小伯父成了不负责任逃避现实的死样子。”
顾暖:“我们家,一家子的封建老顽固,不爱讲道理,特别是我奶奶。但是,她也没什么太坏的心眼,就是偏心,什么都顺着我小伯父来,不然小伯父和嬢嬢两个人当年也不会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老林警察:“至少你家出了你一个最明事理的丫头,你没有学到那些坏习气,也算是你的福气。”
顾暖笑笑:“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的邻居,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带给了我太多好的影响和价值观,小时候我像个男孩子,也不讲道理欺负别人,我老公就会在旁边念经般的教育我,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讲文明什么的。”
老林警察:“是嘛,那你更有福气了。”
顾暖:“嗯,我也这么觉得。”
老林警察和顾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却不想参与进去,我依旧淡淡的望着窗外,阿依河在阳光下还是那么美,透过清澈见底的河水映着河底的绿色水生植物,与四周的群山在一起,一幅青山绿水的画卷绽放在眼前。
我其实一点也不关心事情的原委,也不想弄清楚他们一家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我只想知道,我的顾以北现在在想些什么,他想怎么做?
如果他想留在那儿送他父亲最后一程,我陪他留在那,但如果他想离开,那么无论怎么样,我也要把他带走。
大概又行了一个小时候左右,五点钟终于到了土家族的村寨,在土路行了大概十来分钟,来到了一个院子,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一座老旧的吊脚楼,一般对着陆地,另一半在阿依河畔,中间是堂屋,两边是饶间,分别是做做饭和居住之用。
上面是饶楼的走廊,顾以北正背对着我们,趴在栏杆上,低头凝望着阿依河,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跟着顾暖从车里出来,而老林警察和林夏则留在外面小院里的车里等待,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出来。
顾暖走进堂屋,堂屋里很多人,大多六七来个,看到顾暖出现,就好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样,两眼放着光。
顾暖对着坐在堂屋里的她爸妈说:“你们怎么把小北带过来了?”
她爸显得有些不安,好像是有点害怕顾暖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回答。
旁边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倒是很拽的对顾暖大声的说:“阿姐,你这就说的不对了,大伯父大伯母又没做错什么,儿子回来看老子,天经地义。”
顾暖很不屑的回她:“顾媛,关你屁事,你又不是顾家人,不过是小伯母带到顾家来的拖油瓶一个。”
我这才知道,这位看起来挺拽的姑娘是顾以北后妈的女儿,顾媛。
一位身着土家族传统服饰的老奶奶从旁边一个房间里冲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哭的很憔悴的女人,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我想那应该是顾以北的婆婆和后妈以及后妈生的弟弟顾延,因为模样有三分像顾以北,但没有顾以北帅以及气质。
顾婆婆哭着迎上来,拉着阿暖的手,说着土话,大致意思是说:“阿暖,你回来了,快上楼去劝劝你弟弟,让他下来进屋见见他爸。”
顾暖有些不忍,但仍旧坚持着自己心中公平公正的态度:“阿玛,我不能这么做,如果小北不愿意见,我不能逼迫他。”
顾婆婆听到阿暖这么说,一下子气的撒开手开始骂:“你个死丫头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让你劝劝你弟弟怎么了?这个家你是最大的姐姐,要起带头作用,你小伯父就快咽气了,就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听儿子叫声爹怎么这么难呢。”
顾暖不甘示弱,立即反驳:“当初是小伯父先不要小北这个儿子的,这么多年他管过小北的死活吗?当初小北八岁的时候,他带着怀着孕的情人上人家外婆家找他妈妈闹离婚,当着小北的面把他亲外婆气的心脏病突发,当场去世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小北是他的亲生儿子,现在临了了,到想着让小北回来认祖归宗,叫声爸爸,强人所难了吧。”
顾婆婆被顾暖的话气着了,连忙捶了捶自己的心口顺顺气,顾暖父亲连忙迎上去,扶着顾婆婆坐下来,吼了一声顾暖:“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不懂长者为尊,长幼有序吗?按照你婆婆说的去做不就行了,把你婆婆气死了才好是不是?”
旁边角落里坐着打游戏的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站起来,走到顾暖和我的中间,在顾暖耳边小声的劝了劝顾暖:“阿姐,少说两句吧,把小弟带走就行了,别非要争论这么明白,等会左邻右舍听见了,寨子里的人都围过来,我们家难堪不说,小弟是明星,对他的影响不好。”
顾暖这才缓和,小声的说:“所以,顾年你是站在姐姐这边。”
少年说:“自然,我可是你亲弟弟。”
顾暖看了我一眼,指着旁边的楼梯,对我说:“小七,你从这边上去看看小北,这边由我来解决。”
“好。”我点点头,丝毫没有犹豫,不顾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越过他们径直的走上楼。
我从木楼梯上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绑着沙袋,异常的沉重,可我却走的飞快。
来到楼梯口,拐了个弯,顾以北背对着我,面朝着阿依河。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帽子。
孤单寂寞单薄的背影,让我的心,不停地在隐隐作痛。
我缓缓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我从背后环抱着他,轻声唤了他一声:“学长”
他明显有些惊讶我的到来,身体有些僵住,随即又缓和下来,冰凉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环抱在他腰间的双手。
他问:“小七,你怎么来了?”
我说:“顾以北,我们回家吧。”
楼下又传来争吵声,顾以北转过来,抱着我捂着我的耳朵,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对着我说:“小七,不要听这些。”
他的声音透过空气穿越过阿依河畔傍晚太阳落山后湖面有些冷冽的晚风,显得易碎。
我鼻尖发酸的厉害,眼角也酸痛起来。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红着眼眶,面容憔悴,除了在他演的戏里,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实的见过这样的他,他从来都是温柔随性,意气风发的少年。刹那间,我觉得我的心,被人用尖锐的刺,狠狠的扎了进去,却不流血,痛在心里只有我自己知道。
楼下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就像一群朝着我们飞来的马蜂,带着许多尖锐的刺,我伸手像他捂着我耳朵一样,同样捂着他的耳朵:“学长,也不要听这些。”
我说:“你是上帝派来人间,守护我的天使,我不要让你听这些凡夫俗子的粗鄙之言。”
他眼角缓缓落下两滴水晶般闪亮的泪花,笑了:“我小时候还听过更粗鄙恶毒的,已经领教过了,成了明星后,也经常听到,习惯了。”
他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却使我更加难受,我摇摇头坚定的说:“不行”
我把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闷闷的说:“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不行,因为我舍不得。”
我又说了一遍:“顾以北,我们回家吧。”
他点点头:“好,我们回家。”
顾以北拉着我下了楼。
堂屋里还在争吵,我们一边下楼梯一边听着顾暖为了顾以北据理力争,我紧紧的握着顾以北的手,心里却觉得很暖,即便这个家里如此冷漠和可怕,但顾暖就像是顾以北的保护伞,处处的维护着顾以北,站在顾以北这边。
顾暖:“我还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吗?因为小北现在成了明星,既有名又有钱,能为家里增光,所以你们才非要借着小伯父即将去世的事情,以孝道的名义来绑架小北回来,好满足在场所有人的虚荣心。”
顾暖:“反过来,如果小北没有成名呢,只是一个普通人呢?你们会怎么做?不过是就当没他这个人罢了。”
顾媛:“阿姐,你只知道说我们,那你呢?没有一点私心吗?顾以北很早就跟着妈妈离开这个家了,你和他就只有8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就足以让你使用现在这种态度对家里这么多人这么说话吗?”
顾暖:“2002年,我22岁,挣了人生第一笔钱,过年的时候我带着不是从顾家拿来的钱去了小北家,看了当时只有12岁的小北,此后的每一年,我都看着小北长大,而你们呢?你们有谁管过他?”
顾以北带着我从楼梯走下来,站在楼梯口,瞬间所有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全部注视在顾以北身上。
顾暖很担心,抹了抹眼泪轻轻唤了一声:“小北。”
顾以北走过去,站在顾暖面前,将顾暖护在身后,他偏过头对顾暖淡淡一笑:“阿暖姐,放心我没事。”
他转过头去对所有人说:“从今天开始,除了顾暖,我和这个家没有半分关系。”
坐在堂屋正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花白头发的爷爷抬起了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顾以北一眼,然后敲了敲自己手里的烟杆子,从旁边盘子里拿了几片烟叶,卷了卷。
另一边坐着抹泪的婆婆听到顾以北大的话走上来,狠狠的甩了顾以北一个耳光,破口大骂:“你屋老母哦,你屋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把你教成现在这样不忠不孝的批德行。”
指着顾以北身后一间昏暗的屋子:“那屋头,躺起的快升天的是你亲生爸爸,是他生你,不然这个世界哪里有你?”
被刚刚那一耳光吓蒙的我,突然回过神,我当即冲过去,抓着顾以北的肩膀,看了一眼顾以北已经有些红肿的脸,我恶狠狠的瞪向顾婆婆,那个瞬间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顾婆婆被我这个陌生人的眼光吓着了,退了一步,问:“你是哪个?在我们家做什么?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个外人掺和进来做什么?滚出去?”
顾暖站在我面前,看了屋里面一圈人:“谁敢让她滚,人家的爸爸是警察,现在人家的哥哥和爸爸都在外面等,你们哪个敢乱动。”
婆婆依旧嘴硬:“警察怎么了?警察就可以乱管别个家务事?她是个什么身份。”
顾暖:“人是我带来的,要找就找我,什么身份不用你们管。”
顾以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够了,不要吵了,她的身份是我以后的妻子,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像你们一样,也不会像屋子里面那个躺着的人一样,抛妻弃子不管不顾。”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好,我去看。”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越过顾以北的后妈和弟弟,然后走进那间有些昏暗的屋子,然后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