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放学,等我,老地方。”未跟在我后面轻轻说了这句话。
我点了点头,走得很快,一会儿再回头,他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到底是个普通的男生。”我自嘲。
我回到了班里,因为吃饭快,所以还没有几个人,我可以安心地复习。
做完了两道数学难题,我已经十分疲倦,看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便准备在课桌上眯一会儿觉。
但,未敲了敲我的桌子。
他换了一身篮球服,洁白的光芒就那么打在他脸上,他就在那一刻再次让我动了心,就那么简单。
他的手骨节分明,恰到好处的白让我有一股想牵起他手的冲动。
“跟我出来,有事找你。”未左手抱着一只篮球,右手插兜走出门外。
我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走了出去,跟在他后面,因为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跟着他。
最后他还是把我带到了篮球场。
“你要和我打篮球?”我皱起了眉,我对篮球一直不怎么有兴趣,可能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对于男生的爱好并不志同道合。
“是啊,来一局?”未痞痞地对着我笑,挑了挑眉毛,把球扔给我。
“未,我不喜欢打篮球,而且快高考了,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一下,“没事啊,不喜欢你就看我打。这是适当的放松,不是浪费时间。”
未从我手上抢走了球。
他投了20个球,直到大汗淋漓。
“好了。别闹了,我们得去复习了。”我走到他身后,他微微弯着腰。
“你现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未突然问了一句,随即转过头来。
他左手把我拉入怀里,手劲有些大,我的头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胸膛,让我一阵发昏。
“你最近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嗯?”未抬起我的下巴,眼睛盯着我,像是想从我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他失败了。
“未,我很乱,我想先熬过高考,这不好吗?”我试图离开他,他却把我拽得紧紧的,我来不及挣脱,他就俯身靠近了我。
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带着他标志性的脖子的小黑痣,更加让我沉醉。
他的唇离我的越来越近,直到快要吻上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了下来。
“潋,你太单纯了,我没办法伤害你。”未这样对我说。
“未,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向他道了歉,不再挣扎,任他抱住我。
“你没事就好了。”未拉起我的手,将我送回教室。
“怎么搞的,你清楚不清楚现在离高考还剩几天了,竟然还迟到,这种低级的错误不应该犯的你知道不知道!”班主任刘淳安的声音隔着一道窗户传了过来,是急躁的。
我的手心里还留有未的温度,让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我,也变得勇敢起来。
我从后面的窗一直走到前门,敲了敲已经敞开的半扇,“老师对不起,我刚刚上厕所了,并不是要故意逃课。”
我的声音从容且淡定,不急不迫,让一律严谨治学的班主任有些生气。
他走下讲台,眸子里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隐忍。
“顾潋,不要以为你有个替你抗下所有的爸爸就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了,要不是因为你爸爸,我早把你赶出去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和我叫板?”
我有些惊讶,我并不知道这和我爸有什么关系。
“老师,我不希望任何人提起我爸爸。”我神色暗淡。
在我心目中,爸爸是个特别神奇的存在。他会有特别多的神技和超能力,即使拙劣,他表演得问心无愧,我也就看的欢喜。
在爱我这件事情上,他像是个莽撞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他是倾其所有来学会爱。
我爱他,所以关于他所有的话题都变得敏感。
“好,好,顾潋你现在翅膀硬了,我当初真应该不顾任何人的面子把你赶出去,从我第一次发现你对别人施加暴力的时候!”
“你说,我施暴?对别人?”我顿然想起朝阳。
我无奈地苦笑了一番,你看你自己多没用,明明是别人做的事,非得强加到你自己身上,你还不能反驳,一点都不能。
“那么老师,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从来都是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我这次,选择了忍下去。
“你给我出去罚站,什么时候考试,你再回来!”刘淳安指着我大叫。
班中是寂静的,这种寂静,让我浑身战栗。
怕是待不下去了,我想。
“谢谢老师。”我点了点头谢了刘淳安,轻步走到外面,并带上了门。
我听到了班主任摔书的声音。
我没听见。
我多想在一个午后,有暖暖阳光的午后,我能够和我最爱的人一起,徒步去观海,即使后果是夺我性命,我也不会后悔。
我不想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坦然面对死亡。
我扬起了头,真的有一道光洒在我的脸上。
但它太真实了,当它落下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呼吸急促起来。
洒下来的不是令我欢喜的阳光,是一盆水。
我怕水,所以我慌乱地拂去脸上的水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但我还是失败了,这是我第一次失败。
“顾潋,你胆子真大,我踏马真想和你交朋友!”
“你可真有种,连轻未都敢碰,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唉,别那么说,人家那个方面技术了得,你哪能和人家比啊!”
“哈哈哈!”
……
“你们说够了吗,我要回家了。”我能感到一股屈辱感从我心头涌起。
它快把我湮没了。
“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要回家!”
“回家?!哈哈!我现在告诉你,你彻底回不去了!”
“就凭你那个吃软饭的爸爸?养不养得活你都是个问题!”
“我们弄了你也算是替你爸减轻点负担,你得识相啊!”
爸爸。
我闭上了眼睛,时刻提醒我自己要冷静。
但我失败了。
这是我第二次失败。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提起我爸爸,”我解开防晒衣的拉链,“这次,是你们先犯了忌讳。”
“你,你要干什么??”
“你别过来啊!”
“救命,救命啊!”
当我抓住一个女孩的领子时,才觉得我真的是崛起了。
为我自己,也为爸爸。
我手中的女孩太阳穴出血那刻,我并不觉得后悔。
直到救护车来的时候,我才恢复理智。
“顾潋,她,她把小七的头,往墙上撞,还,还用脚踢了她的脸……”
“顾潋她就是个疯子,我们不过想和她玩一玩,她就想杀了我们!”
“警察叔叔,你可一定要查清楚!”
“一定得让她坐牢!”
“坐牢!!”
我坐在审讯厅里,目光呆滞。
面前是三位穿警服的男人。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一位年长的警官用食指敲着桌面,右手拿起笔,准备记下我所说的一切。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我轻轻说。
“可鹿小七死了,是被你打死的。”
我瞬间愣了神,这种事,在我手里还从未发生过。
我看向我的双手,它们都粘上了血腥,红的让我害怕。
我仿佛看到了鹿小七向我求饶,我却并没放过她。
她是无助的。只那个时候。
我打她,是用了我凭生最大的力气。
我苦笑了一番,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哦,力气使大了。”
“除了这个你就不想再说点儿什么?”中间的一位警官开了口,语气有些不耐烦。
他把我当成了罪人。
“你要向我们好好交代,我们会给未成年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警官手中的中性笔旋转了起来,有和我纠缠到底的趋势。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我如果说我没杀人,你们信吗?”
“鹿小七确实死了,我能保证你如果现在出去,她的父母不会善罢甘休,你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来。”警官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我想起了未。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走了他会不会伤心。
会安心吃饭吗。会来找我吗。
不会了吧。
“那这样,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睛闪着光,扫过这里的每个人。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我叫顾潋,今年16岁,我有一个直到还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只有我知道,这并不真实。”
“我妈得了乳腺癌,已经是晚期,医生说住院治疗已经没什么意义,他让我妈回家,我爸也说。”
“我妈是多么想活着,她曾告诉我要让我努力珍惜这世界上每一个生命,不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我一件也没有做过。”
“我努力地爱着她,可是她还是死了,并且永远活不过来了。”
“可资料上写你父母健在。”年长的警官皱起了眉头,以为我是在胡编乱造,手中的笔已经停了下来。
中间的那个警官很年轻,我看向他的眸子,从中却看到了未的影子。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着中间的那位警官。
“不要说话,让我说完。”
“我妈走后,我爸就不再爱我,他把我送到了现在的这个家庭,并填海自杀了。”
“我说完了。”我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大赦一般,深呼吸了一下,却孰然不知自己的眼泪已经落到了衣襟上。
我哭了。
那位年长的警官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终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鹿小七没死,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说完这句话后,我能感觉到警官眼中的惊奇。
“你怎么知道?”
“如果鹿小七死了,你会不会和刚才一样听我说话?”
他愣了一大会儿,随即笑了起来。
“你适合当个警察。”
“她适合当个演员。”中间的那位警官轻轻说。
我内心突然感觉到一阵慌乱。
“你一直在骗我们,用你的眼泪。”他突然靠近我,白皙的脸就那样凑了过来,我闻到了一股专属于未的气息。
“潋,你太天真了,但你到底伤害了别人。”
“我从不骗人,我有过太多没被自己打破的第一次,一旦破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生活是这样,爱人也是这样。”
“现在,我要回家了。”我低下头示意了一下手上的枷锁。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帮我解开,放我出去。
“未,再见。”在走出门的那刻,我回头轻轻说了一句。
“我叫管经超。”他抬头对上我的眸子,“我知道你是谁。”
“我们会再见的。”
我回头,却再也没回头。
“顾潋?你竟然出来了?”
“你不应该坐牢吗!”
“真是没天理!”
我的目光变得凌厉,一步步靠近她们。
她们全都闭上了嘴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听我说,”我打量着她们白皙的脸,却并不漂亮,“坏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我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问她们几点。
“6,6,6点半……”
“记住了,6点半就要回家了。”我向后退了一步,“我会放过你们,但希望你们活的安生一点。”
“千万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左手打在了墙上,流出的血让她们大叫起来。
“给我闭嘴!如果这些就让你们抱头大叫的话,你们还怎么活得下去!”
“这个世界永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教室里安心学习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到家睡觉的。
我爸全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照常给我做饭,目送我上学。
直到高考那天。
我准备好所有的文具坐上了不知归途的公交车。车里很挤,我只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是最后的一个单窗。
但未正好在我后面。
他手里拿了两瓶水,一瓶是脉动,另一瓶是花茶。
“潋,喝哪个?”未把饮料从后面递过来,胳膊趁机环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渴,谢谢。”我用书移开了他的手。
“潋,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未的声线传入我的耳际。
我转头对上他的脸,他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却又像逼我和盘托出的威胁。
“我不想说话。”我把头转了回去,因为别人都在注意他。
他永远都是最备受瞩目的那个,我不过一个陪衬。
陪衬是上不了台面的。
未没有多问,我们和一车人安安静静地到达了考场。
这种安静出乎我意料,我没想过大家会陪我一起安静。
但我忘了未还在车上。
所以肯定不是为了我吧。
“潋,我扶你。”未朝着要下车的我伸出了手。
那双手还是照样白皙,我情不自禁地把我的手移了过去。
他的手准确无误地紧紧握住了我的,生怕我跑掉一样地贴我很近。
我们下了车。
我看了看文具袋里准考证的排号,是二号楼58考场。
“潋,我也是。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
“就像我本该认识你。”未露出了两个梨涡,纯洁的笑再次席卷了我全部的心。
“是啊,可现在没下雨,我怕我跃不了龙门了。”我退后一步,却被他察觉。
他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潋,你不是鱼,没有水你照样可以活得自由。”未吐出的气息让我安了心。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一大片汪洋。”
我沉默了,一直没说话。
不久又听见他说,“我知道那件事对你伤害很大,但生活总还得往前过,你不要怕。”
“我已经安顿好了鹿小七,她不会追究的。”
“你也认为是我的错吗?”我问。
“潋,你不该打人,你是个女生,打人不好。”
“我没让你帮我,也没让你离我很近,我不喜欢别人评价我,你懂吗?”
“我打鹿小七,是因为她该打。”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辩解呢,一点用都没有。
“潋,我认识经超,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未将我搂得更紧了,摸着我的头不许我挣脱。
“我知道他是你弟。”我轻轻说。
“进考场了,我不想坦然面对高考。”我说。
“我会保护你的,潋。”未扶着我进了考场。
我们俩的父母从没有跟考的习惯,我们连这个方面都相得益彰。
我真的有点在梦里一样。
明明喜欢的人和我那么像,我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内心。
请记住这句话。它很有用。
我曾经问过未如果我死了他会怎么办,他告诉我说,“这种情况一定不会发生。”
语气骄傲又自信。
我竟然相信了一个17岁少年的话。
可我才16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