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很窄,犹如康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那座万莲塔,虽然周伤从未去过这等莲宗圣地。
此刻他伴在陈玉郎身后,难免有些忐忑,一来是似乎修行有望,二来能够见一面传闻中的容先生,往后他这个商先生也算是此间胜寒楼的入楼之宾,在这近水楼台骗……渡人入仙门,自会多了几分底气。
两人行至最高层,陈玉郎便回身示意周伤放轻脚步。
走入室内,一股掺杂着草木熏香的浓郁书香无风而动,扑面而来。
周伤亦是极爱书之人,不过是轻轻一嗅,便大有复得返自然的适意畅快之感。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居室南面。放置着龙纹瓷灯的桌案后,一道身着窄袖青袍的人影正盘膝而坐,虽因在览阅书册而保持着弓腰垂首的身姿,但依旧看得出其人身形格外高大。
陈玉郎显然早已是此间常客,走到西北角的茶案旁便自顾自斟茶倒水起来。不过自前明起,茶书二字便同一体,陈玉郎既厌书纸又喜饮酒,自然品之无味。
周伤拘谨地正坐于茶案一侧,压低着呼吸小心饮了一口,却也寡淡无味。不知是茶香太薄,还是书香太浓。
他环顾一遍,一面为此间书册之多而暗暗惊奇,一面又按捺着择书而食的欲念,细细打量起那位已近在眼前的容先生。
杯盏茶后,周伤眼瞳一颤,便见容先生合上书册,抬起头来。
“比我还好看些!”灯光照映之下,虽不甚清晰,但只消一眼,周伤已在心中惊异起来。
周伤顺手推了一下正在茶案旁就席而眠的陈玉郎,可陈玉郎却犹自酣睡。
容寄水望着不远处的少年郎,扬手示意上前。
许是对方竟比自己还好看,周伤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惶然,一面起身,一面又偷偷用力掐了一下陈玉郎的臂膀,不想此人似已神游物外,竟是纹丝不动。
于是,周伤又狠狠掐了一下,然而不出所料,此人果真卧地成仙了。
“别掐了。”容寄水轻声笑道:“他向来不愿意见我,若非今日有你这位商先生的情面,他是万不会踏入此间的。何况海路颠簸,劳心乏身,且让他睡会。”
片刻过后,周伤如蒙童一般惴惴不安地正坐在容寄水面前。
此时仅隔着一面桌案,容寄水的面容棱角立时清晰可辨起来。他未蓄胡须,脸上的肌肤极为白净,甚至略显得有些苍白。精致的五官宛如出自画师之手,每一处都蘸满笔墨,并且细藏笔锋,显露出饱满而细秀的男儿英气。虽然头发掺着雪意,但不得不说,这样如画的男子,即便白发多生,也难掩俊美之态,甚至令人望而流连。
“先生长得真是好看。”周伤一时有些失神,脱口而出道。
容寄水哑然失笑道:“你也不差。”
“客气客气。”周伤不假思索道。
“今年是何年纪?”容寄水温和问道。
“明圣元年生人,住在太平河草树巷,家中有一位姑姑,操持着酒肆生意。父母在当年的战乱中失散了,想来已不在人世。”周伤如实相告,连出身来历都一并交待出来,“我的真名,先生应当已经知晓了。”
“伴着我朝而生,那便是十三了。”容寄水似若沉思了一番。
他见眼前的少年郎有些过于紧张,便打趣道:“不如你来猜猜我的年岁。”
周伤定了定心神,揣度道:“先生当是刚过不惑之年。”
容寄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犹疑道:“如此老么?”
周伤忙改口道:“而立之年?”
容寄水摇头不语。
周伤见此只好拢着双手,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就比你年岁长些。”容寄水指了指案旁的书册,“仍是志学之年啊。”
到了此时,周伤哪能听不出对方的玩笑之意,无非是见自己心身拘谨,戏言安抚罢了。
“依玉郎所说,你体内全无灵脉?”容寄水终于说起了少年郎的修行苦恼。
提到苦处,周伤心头的紧张顿时忘去了大半,面露悲愤道:“真的一条都没有。”
“张开手心让我看看。”
容寄水吩咐一句,右手双指并剑,伴着一道精纯真元朝着少年伸出的掌心轻轻刺去。
“有感觉么?”
周伤万般颓丧道:“我也很想有感觉,但真得没有。”
虽说修行者的资质大不如前,但天地灵气犹在,先天灵脉自胎儿时便会孕育而生,即便是寻常人,体内如何也有那么一两条,只不过会随着年岁渐长逐渐枯败消失。
而如周伤这般年纪,却是先天灵脉最为茁壮之时。世人修行,也多是自此起始。
容寄水倒也没有露出困扰神色,只是轻声笑道:“你也算是万中无一的非修行天才了。”
听到这句话,周伤只得苦笑一声,但旋即便满脸期切地求问道:“先生看了这么多书,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妙法,可以不用灵脉便能修行?”
“先天灵脉孕自天地灵气,有如草木的枝叶和茎干。草木无叶,又如何能生长?”
“想要修行,必得有灵脉,哪怕只有一条。”
“那便是无计可施了?”
周伤心灰意冷地说出这一句后,宛如犯了错的孩童般低头认罚。
容寄水见状,流露出些许怜爱神色,忽然道:“我已将你的名字报于修行省监命司。”
“监命司?”周伤吃了一惊,抬头告饶道:“容先生,我只不过在近水楼台稍稍的骗了点钱,也不必送我到那等阴森地吧!听闻监命司所掌玄狱,令我朝修行者闻之色变。我一个不能修行的小子,即便下狱,往寻常官家衙门投去便是。”
“你可知今日是何时?”容寄水反问道。
“三月初八,再过旬月,便是寒食日。”
“那三年前,监命司这时在忙着什么?”
“我怎知道?”话一出口,周伤便醒转过来,惊喜道:“鱼龙试!”
他平日里时刻惦记着修行,对于鱼龙试这等选拔修行者的大考,自然有过听闻。
“先生竟将我的名字送去了?”周伤喜不自禁道。
容寄水不以为意道:“近水楼台自然有这个情面。”
“可……”周伤念及自身,喜色尚未褪去,便又发愁道:“我这模样如何能通过考核?只怕还未进门,便被赶出来了。”
容寄水调笑道:“你生得很难看么?”
周伤无语道:“先生莫要捉弄我了。”
“只管去便是。”容寄水说着从一旁的书堆中取下一本书册。
周伤还想细问,但容寄水已翻开书册,充耳不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