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二字，实在是太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修行世界里，这样强大的灵物自天地初分时便已然存在。
三代以上，秦汉往后，无数的修行典籍也都曾描绘过这种强大的天地灵物，细致到每一片龙鳞都要穷尽笔墨。
然而再妙笔生花的文字，都无法显露出其真正的威严。再陆离斑驳的颜色，都无法勾勒出其真正的光彩。再多苦思冥想的臆测，都比不上亲临其境地看上一眼。
何其有幸，曾有无数人亲眼见到过那一幕。
十四年前，北周武帝攻灭西燕，挟大胜之势饮马长江，意欲混一南北，倾吞天下。
时值当今明圣皇帝扫平南朝离乱，欲行受禅称帝事。突逢此变，南朝上下人心惶惶。
然而大江一战，万众瞩目之下，当今明圣皇帝竟自江水中唤出了一条消失匿迹了两百年之久的真龙。
一人一龙，无须片甲，便令举国来伐的北周武帝饮恨败归。
自此以后，整个南朝乃至整个天下，‘真龙’二字便有着两层意思。
人间仍有在世真龙。
真龙便是明圣皇帝。
…………
听到‘真龙’二字，诸葛清飞反而从更为强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望向汲莲首座，张开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也太离谱了。”
诸葛清羽也近乎花容失色，深吸了口气道：“这实在是太离谱。”
倘若为了夺取灵脉，只是伐龙倒也罢了，可世人皆知，真龙便等同于当今的明圣皇帝，难不成还要……
这根本不是离谱，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周伤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仅仅是想一想便心惊胆战，遑论去做一做了。
在他的认知里，当今明圣皇帝虽然沉迷于修行，疏于朝政，但自明圣元年起，南朝境内再无兵戈，康京这种天子脚下更是道路平靖，百姓安乐，这已是世间凡人所能企及的最大幸事。
至于沉迷修行，在南朝人心中，可谓是众望所盼。草树巷的邻里间不知有多少人都在为皇帝祈福，期愿着这位皇帝可以踏入修行者所说的第六境，紫金圣体境。在他们看来，只要皇帝可以长生不死，他们的子子孙孙便可以享尽太平日子。
这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位皇帝身上的想法，虽然有些愚蠢，但总好过惴惴不安地迎接一位不可预知的新皇。
南北分离已逾三百年，各自都有着太多的兵戈离乱，家破人亡。或许南北合一，靖平天下是很多人的毕生宏愿，也会迎来更为安康繁华的盛世，但无人敢于担保，不会演变为新一轮的残酷乱世。
乱世二字，比之真龙，更加的令人畏惧。
周伤便是受害者之一。至少在自家小姑的描绘中，前明末年的乱世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若非有明圣皇帝，他这个孤儿也许早就和自家小姑殒命于道旁，哪里会有如今在草树巷衣食无忧，专心于修行事的太平光景。
他虽非朝堂臣子，只是一介白身少年郎，但若是有人对当今明圣皇帝图谋不轨，被他撞见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难道除了真龙，就没有别的灵物可以取用灵脉了么？”
说出‘真龙’二字的羊神爱却并没有太多祸从口中的惊怕，兴许是她的心思都寄放在周伤的修行上，“譬如……蛟龙？”
诸葛清飞听了这句话，也从真龙的惊思中缓过神来，松了口气道：“是啊，虽然蛟龙远比不上真龙，但怎么也比我等的灵脉强一些，倘若能凑上个十来条，总归可堪一用吧。”
这句无心之言听在周伤耳中，他却是眉头微皱，目光收拢于心神之内，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汲莲首座笑道：“你们只关心灵脉的好坏，却没有想过灵物的灵脉会有什么危害。”
羊神爱疑惑道：“依先前所言，只是用灵物的灵脉，如何还会有危害？”
汲莲首座解释道：“天地灵物与你我毕竟不是同类，想要取用其灵脉，自然不是一饮一啄那么简单。如蛟龙这种凶蛮灵物，它的灵脉便如同一根荆条，只有去掉上面的尖刺，才能真正适用你我。”
诸葛清羽闻言不禁蹙着细眉道：“蚕茧变成丝绸，总要有人辛苦一场。”
她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甚至有些诗情画意，但不论是去掉荆条的尖刺，还是将蚕茧变成丝绸，其过程岂止是辛苦。
“这其中要忍受的痛楚倒是其次。”汲莲首座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蛟龙的先天灵脉远比你我茁壮，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也是你我所望尘莫及的，但与之相配的，是它们强横的躯体和悠长的寿命……”
“倘若将这等灵脉纳入你我的体内，修行速度的确会有极大的提升，但与此同时，你我的躯体也会迅速衰老，折损寿命。”
“正所谓：一日修行，胜似一年。”
这句话听上去极为美妙，但另一层的意思却是极为恐怖。
“我听懂了。”周伤平静开口道。
“我也听懂了。”羊神爱怔怔地望着他。
诸葛清飞和诸葛清羽俱是神色黯然。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身后的屋门突然响了起来。
先前离去的王沉器又走了进来，并且单手捧着一方掌宽的玉盒。
玉盒通体呈月白色，只不过隐隐浮动着一道道青色纹漾。如此模样，正是掘自南海床底的温玉。虽名温玉，其实触手即寒。官家修行者所佩戴的修行玉牒都是以此玉雕琢而成。
王沉器没有停步，直接走到了周伤身旁，并将玉盒送到了他的眼前。
周伤察觉到王沉器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微微一愣后，还是接到了手中。
他心下生奇，却也不好打开查看，便疑惑地望向汲莲首座。
汲莲首座没有立即解惑，反而问道：“你可知当年青莲大师为何择定这座莲华山兴建莲宗？”
周伤吸了口气回答道：“我听闻莲华山本是一座火山，其火口便在如今的万莲塔下……”
说到此处，他不由地心中一惊，已是猜到了盒中之物。
天下间有两朵弥足珍贵的奇莲，一水一火。
其中的水莲养于北朝女音寺中，而另一朵火莲便养于万莲塔下的火口中。
羊神爱三人都已猜到了盒中之物，各自面露惊异之色。
而王沉器此人，则是用一种忍痛割爱的目光审视着周伤的面容，凝起的眉头里实在是隐含着太多的幽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