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天色,通明桥下的河水似已浑浊,两岸柳枝新发,停泊在不远处的一条寻常渔家蓬船,不时受到柳枝的拍打。
“我阿姐不愧是名满京都的‘小羽皇后’,康王家那个傻小子真是有眼无珠。”
蓬船内,一名仪表堂堂,嘴角有一点薄痣的少年言语浮浪道。
这番话已是僭越之言,然而仅凭诸葛清飞这个名字,他说这话时便满不在乎。
诸葛氏上承汉帝朝十二修行名门,神州陆沉后,又与羊氏、钟离氏等修行名门扶立奕氏后裔建立南朝,传至如今门庭不堕。其父诸葛胜于当今明圣皇帝有从龙之功,虽未修行,却身居朝堂第一清要显贵职中书令,其长兄诸葛清思则统领修行省下策命卫衙,负责皇城安危。
如此显赫家世,比之羊氏也不遑多让。
诸葛清飞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也不必有太多的顾虑。
他对面坐着两名年龄相仿的少女,同样的姿貌动人。
只不过一个穿着浅青色丝裙,眼眸里温柔似水,苗条的身躯拘束在名门礼数中,看上去格外的端庄雍容。
另一名少女嘴角牵笑,小小的年纪却已生得唇丰鼻挺,甚为妩媚,身上则穿着一件鹅黄裙。
听到诸葛清飞的这番话,青裙少女立时开口斥责道:“住口!康王家的那位世子已被册立为太子,你如此刻薄他,日后登极为帝,小心他拿你问罪。”
“若非皇帝无后,哪轮得到他这个……”诸葛清飞还未说完,便见自家姐姐诸葛清羽双目含怒,顿时讪讪一笑,不再多说。
诸葛清飞又望向那名另一名少女,露出谄媚的笑容道:“我羊姐姐也是如此美貌,不如嫁给我吧!”
“在你羊姐姐心中,便是一万个你也比不上那位商先生。”诸葛清羽讥讽道。
听到这话,诸葛清飞撇了撇嘴,眉目中尽是不屑之意。
“我出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商先生,让我两位姐姐在这条破船上等了这么久……”
“别忘了先前说的事!”蓬船内的诸葛清羽出声道。
“放心吧,绝不会让那小子认出两位姐姐谁是羊家女郎。”
…………
周伤已在附近兜转了许久,通明桥虽容易寻见,但此地模样,和草树巷那些矮屋低檐实在是相差太多,不免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等到天色见晚,他只好定了定心神,重新从长青河的西面往通明桥的方向,一路沿河寻觅。
在通明桥映入眼帘之时,周伤忽然见到近处的一条寻常蓬船内,钻出了一名打扮光鲜的少年。
虽然不是少女,但他隐隐觉得羊神爱就在船中,于是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
诸葛清飞正四处张望,见有人往蓬船走来,立时机警地细作打量。
“你是商先生?嗯……长得倒不难看。”诸葛清飞先开口道。
周伤原想着是羊神爱只身赴约,此时凭空多出一名少年,只好沉默着点了点头。
“上船!”诸葛清飞颇为不耐烦,一面招呼着,一面指了指船橹道:“你来摇橹。”
对方的态度显而易见,不过周伤的心思早已飘向了船篷内,便面色欣然地跳到船上。
就在周伤接过船橹的时候,他身后的诸葛清飞突然偷摸地抬起右手,双指并剑,伴着一道紫色真元,戳向周伤的后背。
诸葛清飞有意戏弄周伤,虽谈不上用心险恶,但这一击下去,即便是灵体境的修行者,也难免玉府为之震颤。
然而,令他万没想到的是,被戳中后背的周伤似乎全无反应,仍自顾自地在解开橹绳。
诸葛清飞还未长密的眉头不由地一皱,惊疑了片刻后,便收回手势,自玉府下的剑炉中抽出一柄紫色小剑。
他右手双指当即笼罩在一柄紫色小剑的虚影中,食指和中指的并拢处化作剑尖,再一次地朝着周伤的后背刺去。
船篷内的诸葛清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开口道:“小心!”
感受到后背像是被一根削尖的筷子刺中后,周伤终于吃痛地回身道:“别戳了!还有……你该修修指甲了。”
“你这件新衣服料子不错嘛,哪里买的?”诸葛清飞用指尖撩了撩周伤的衣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周伤哪有闲心理会他,趁着回身,偷偷地望向船篷下的那两道少女身影。
可惜船篷低矮,压住了两名少女的容貌,一时间也猜不准究竟谁是羊神爱。
原想着是与羊神爱独处,所以连自家猫儿都当是‘第三者’给撇在了家中。只怨自己心思不纯,不然自家猫儿肯定认得出这两名少女谁是羊神爱。
“商大哥已是灵体境了?”诸葛清飞开口探询,能够安然无恙的受他一剑,至少也得是灵体境的修为。
“我姓周。再说,我年纪也不见得比你大多少。”周伤没好气地道。
“你既然是我羊姐姐的朋友。”诸葛清飞不以为意道:“叫你一声大哥,不算委屈我。”
“随你便。”周伤无可奈何,旋即问道:“咱们去哪?”
“莲宗。”船篷内响起另一名少女的清脆声音。
………
“我原以为你资质很差,没想到会是这么差。”
前行的蓬船上,听完周伤的解释,诸葛清飞不禁面露稀奇。
“啧啧,体内全无灵脉……难怪你对真元毫无反应!”诸葛清飞犹自难以置信,重新打量了一眼周伤,“你莫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类似的话,周伤这些年已听了太多,所以并不介意,自嘲一笑道:“我也算天才吧。”
“算,自然算!”诸葛清飞诚心称赞道:“像你这样的人,简直比那些修行天才还要难寻。”
“我也看了不少书,可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你这样的……天才踏入修行之门。”诸葛清飞神情认真地想了想,但这个问题无疑过于艰深,摇了摇头续道:“改日……不,明天我就去翻翻书,再替你找找。”
周伤心中腹诽道:“你诸葛家的修行典籍,我也没少看。”
自幼时偶然间得到寒奴后,它便一直替自己去往京都各家修行名门的藏书处偷取修行典籍,只不过后来遇到了羊神爱,因担心寒奴的安危,便从未再去过别家,转而由羊神爱这位羊家女郎去别家借书。
诸葛清飞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望向船篷内,开口问道:“羊姐姐,你往日里总去我家书楼寻书,难不成都是替周大哥看的?”
船篷内的青裙少女轻声道:“是的。”
听到这一声,周伤眼眸一亮,原来穿青裙的便是羊神爱。
她的声音安静而清脆,犹如冰面下的淙淙溪流。
只可惜暮色渐深,船篷内又无灯火,愈发地难以看见其人容貌。
诸葛清飞回过身来,望着周伤目光钦羡道:“你可知羊姐姐对你有多用心!她来我家书楼时,往往都是枯坐一天,有时连吃东西都顾不上。”
周伤也是第一次知道其中详情,感动之余,不知为何又生出几分得意,手中的船橹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诸葛清飞又道:“你可知今夜为什么要去莲宗?”
“为了我?”周伤略一思量。
“不然呢?”诸葛清飞拍了拍周伤的肩膀,勉励般道:“此行去莲宗见汲莲首座,为得就是你的修行。”
周伤也曾听闻过这位汲莲首座,然而此刻他岂会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一心只想着羊神爱对自己的拳拳心意。
“美人恩重啊。”诸葛清飞学了几分长者模样,替他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