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漠上带有丝丝凉意,残月还没有完全退去,几粒星子依旧微微地闪着些光,在这荒凉的地方,有个规模不大的集市,集市里有一家唯一的小酒馆,酒馆的老板娘叫江蓠,如过去的六年一样,江蓠清晨起床梳妆,接着来到楼下,吃早饭,店里还有一个伙计,做了一年有余。在老板娘下楼之前他就已经把酒馆里的一切布置妥当。
吃过早饭后,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和往常一样,江蓠出酒馆后门去往清晨的集市采购酒馆一天的食材,集市上早已人来人往,依旧是去的往常几个熟悉的摊位,半个时辰过去,出去时空空的背篓,已经变得满满当当。
在酒馆里的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江蓠打开酒馆的大门,伴随着一阵吱吱声,与往常不同的是酒馆的枣树旁站着一个人,高高的身躯只穿着件单薄的玄色衣裳,衣袂在凉风中微微浮动,两人四目相望,心情错综复杂。
江蓠先开口:“你来了。”
男人回答:“嗯。”
江蓠:“来了多久了?”
男人:“没多久,刚来。”
茳离:“怎么不进来?”
男人:“不想打扰到你。”
江蓠:“快进来吧。”
男人随江蓠进去,堂里整齐摆放着五六张四方形的黑漆木桌,每张桌子配着四张长椅,地上一尘不染,角落处放着几坛酒,墙上的两行木牌上标着些菜名和价钱,江蓠让他随便坐下,自已随后去了后厨,温了一壶酒,又煮了一碗面,端出来放在他面前。
江蓠:“这么早过来,还没吃早饭吧,给你煮了碗面,快吃吧。”
男人:“我不饿,早前在一个铺子那买了一个饼,没想到那饼还挺大,又便宜才卖两文钱,我以前从没吃过那样的饼。”
江蓠:“你还是快吃吧,我都吃过早饭了,吃完了面再把这酒喝了,暖暖身子,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你可真不怕冷。”
男人拿起筷子,夹起面,几口下去碗已经见了底。吃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说道:“以前从未吃过你做的东西,没想到你煮的面还挺好吃。”
江蓠笑着说道:“你想不到的东西还多着呢,还有,你先前吃的那东西不叫饼,叫馕。你是不是在一个老伯那买的?他头上还戴着一顶小白帽。”
男人吃惊道:“正是!你是如何得知?”
江蓠:“这一带我熟得很,哪里有什么铺子,我都知道,这里的集市虽然不大,但买馕的店铺却是多,光我们这一条街就有五家,不过这么早就开门的就只有那大伯一家了。
男人:“原来如此。”
江蓠替他倒了碗热酒放在他面前,忽而看着他的脸感叹道:“真是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你的音容却一点都没变。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男人轻叹道:“其实已经变了许多,只是你察觉不到而已。“
江蓠:“是有些变化,以前你话可没这么多,换作是以前,你只会说‘嗯’,从不反驳我“
男人:“以前,以为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妻子,所以处处对你好,也从来都是顺着你,不过早知会这样,当初就不要对你那么好了。”说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江蓠先开口道:“家里的人都还好吧?我不在的这些年可有什么变故不曾”
男人淡淡答道:“舜英她死了有五年了吧,在你走后的第二年冬至那天。”
江蓠叹道:“舜英她身体从小就不好,喝了那么多药、看了多少大夫,最终还是于事无补。”
“老板娘,来一壶热酒,最便宜的就行,再上一盘羊肉”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江蓠起身招呼客入座,随后就进了后厨,伙计听到声音,从后堂出来端了壶热酒,随后又望向男人一眼。
江蓠起身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出来对男人说到:“今天的天气还算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男人:“你不做生意了?”
江蓠:“都交代好了,再说,这几日店里并不忙。”
两人并肩走出酒馆,此时太阳高悬,天却不算太热。江蓠带着他来到不远处的一片戈壁滩,两人随意找了块大石坐下。偶尔有阵阵微风拂过两人的发梢、衣袂······江蓠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蓝天悠悠地道:“我爹娘他们——还好吗?我娘的身体有没有好转?”
男人:“姑父姑母身体还算硬朗。”
江蓠:“我爹他还在赌吗?家里的药铺是不是已经当了出去?”
男人:“姑父他已经不赌了,欠下一堆的债,药铺当了后也不够还债,后来将宅子买了一半才还清债务。”
江蓠:“他们如今做些什么?药铺当了可有其它营生?不然他们如何过活,总不能靠别人接济。”
男人:“还有几亩田产,勉强可以支撑生活用度。”
江蓠叹道:“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结什么样的果,以后的一切全凭他们的造化吧。”
男人:“你就那么痛恨他们?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
江蓠:“以前很恨,现在不了。我当初逃到这里就是为了忘记,为了放下。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你离家快快七年吧,那个人他对你好吗?怎么都没有见到他,是在后厨的那位吗?”
江蓠云淡风清的道:“那是店里的伙计,那个人早死了,三年前,这地方不太平,总有强盗烧杀抢掠,那时有一伙强盗闯进店里,我跟小言躲在地窖里才幸免遇难,可他总喜欢逞强,非要出去跟那伙人谈判,结果可想而知了。”
男人狐疑道:“小言是谁?”
江蓠:“他是我儿子,今年刚满五岁。”
男人:“怎么没看见他。”
江蓠:“去他师傅家了,让他学门手艺将来也不至于饿死。”
男人:“这些年,你一个人待在这偏远的地方,一定很难熬吧,从没想过回来吗?”
江蓠:“再难熬的日子也已经熬过去了,再说,都已经出来了我还怎么回去,再也回不去了……”
男人:“舜英她是你妹妹,从前你跟她那么要好,她走时,你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
江蓠:“那时候,就算我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用呢,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帮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没了呼吸,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男人:“舜英死的时候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她还盼着你能回来……”
两人沉默良久,突来的一阵风卷起地下的沙砾发出沙沙声音。江蓠首先打破了沉默。
江蓠:“三天前收到你的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什么时候到的这个镇子?”
男人:“其实已经打听了许久,无意中听到你以前的一个朋友提起,她说你一直想来这里。我就碰碰运气,来这里找。”
江蓠:“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还会有人记得我。”
男人:“总有人会记得。”
江蓠:“你早知道我在这,怎么不来找我,倒先给我写信?”
男人:“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江蓠问道:“需要三天?你信上又没说什么时候会来,这几日晚上总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常常梦见过去的事情。”
男人:“为了那个人,走到今天这步你不后悔吗?”
江蓠:“过去的种种选择我从不后悔,我不想就那样嫁人,不想再变成第二个我娘。“
男人:“可你现在也是嫁了人,生了孩子——”
江蓠:“这不一样。”
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女人,不都是同样的命运吗?你为什么选择他而不选我?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江蓠:“你跟他不一样,这里也跟中原不同。对我来说,家中的院子就像是牢笼,使我呼吸都困难。直到我遇见了他,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只有他才能给我想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