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破碎的尸体、怪异的血红鱼类精灵,以及在黑暗中搜索、寻找返回路径的背影,共同编织出贝莎尔关于铁与血的印象。
约莫两个多小时后,恍惚的她,被那只熟悉了温度的手牵住,踩在白色圆形机关上,回到了刚刚战斗发生前的地点……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自己真正清醒,用力眨了眨眼。
持续注意女孩状态的于楠,侧头看向她,“怎么,还在为近距离看到死人难受吗?”
“不。”
贝莎尔低着头,金色卷发轻盈晃动:
“只是感觉眼里的世界不一样了,我知道于楠你有必须杀死那个人的理由,也知道你的理由不会错,但看到粘稠的血流在地上,还是让我喘不过气……就像,冬天看到大雪后用手触碰才知道冰冷……脑袋突然清醒了。”
对不起,你来到了真实世界……于楠洞悉女孩话中残酷的含义,但只能以聊胜于无的语言安抚:
“以后,慢慢会习惯的。”
“我会努力的……”贝莎尔低头小声嘟囔着,突然抬头看向于楠,“对了,于楠你为什么要把精灵藏在那,不带在身边?”她掏出身上两根金属试管,“如果没有备用的精灵存放器,我这里还有。”
于楠按住贝莎尔的手,示意自己不需要金属试管。
他微笑抚摸女孩金发,说:“暂时还用不上,等我需要的时候会跟你说……我把精灵藏在刚才那,是为了对付几个人,这么做比较稳妥。”
而且进化后的鲤鱼王依然喜欢玩水,处于成长阶段的它,也需要按时进食……这些都是于楠觉得没必要详细解释的理由。
过去的两小时,他不仅弄明白了机关的运行机制、传输位置,还清理了青年尸体,并为鲤鱼王找到一处积雪化开后形成的水池。
总的来说,不仅预料之外完成了目标,还有不少额外收获。
如果不是贝莎尔被吓的不轻,第一天的探索堪称完美……
“用精灵对付别人!?”
“是谁……”
“难道是琴铃研究员?于楠,虽然我也感觉她态度很奇怪,但如果不是必须的……不要杀死她好不好?”
两人向前走出几步,贝莎尔似乎在这段距离中完成了某些猜测,突然反应激烈,连续说道。
哈?为什么你会认为是琴铃!虽然这两天我们接触最多的只有她……呃,好像哪里不对,琴铃研究员为什么一直主动找我们说话?这很奇怪……于楠先是想发笑,却很快发现过去几天违和的情况,抬手轻扣嘴唇:
“唔……不是她,和我有仇怨的是那几个助手,是那种事关生死的矛盾,你也要小心别靠近他们。”
他原本不准备将具体情况告知贝莎尔,但此刻对方带来的提示,让他意识到自己思维和能力上的局限性。
而且贝莎尔的表现,也让他意识到女孩远比想象的成熟。
“还有,注意保密,关于我的精灵和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
于楠揉动眉心片刻后发出提醒,伸出左手,说:“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嗯。”
贝莎尔坚定点头,握住手掌。
一高一矮,顺着来时的路拐了几次弯,在漆黑回廊中前行许久,直到看见让人感觉宁静的自然光线穿过残破门扉缝隙,洒落在地面上。
于楠关掉手电,与贝莎尔并肩而行,跨出遗迹入口。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天边的晚霞一片橘红。
除去时间变换,周围环境和布局仍和早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入口处多了一个警戒守卫。
这是个蓝发的少年。
“你是东凌?”
于楠单脚立于门廊,一手扶住伫立的高大白色石柱,另一只手,用力将手中靴子砸在石柱上,发出啪啪响声,清理奔跑弄进去的细碎沙石。
“是的。”蓝发的东凌回应。
没有和我交谈的倾向,因为奈拉和东河跟他提起过我吗?于楠推测同时,换了一只靴子清理,试探道:
“为什么来这看守,不是说没危险吗……对了,你认识我吧?”
“中午的时候,岑鹰部长发现流民踪迹,他担心有流民跑进去,伤害你和琴铃研究员,所以让我在这警戒。”
东凌低着头解释完,快速瞄了眼于楠这边,然后收回视线道:
“我知道你……于楠、研究员,你很厉害。”
厉害!?这样的描述可不像是在说研究员……看来东河他们把事情都告诉他了,嗯,也就是说最坏情况,我会同时面对东河、东凌、奈拉和美雅他们四个……于楠兀自点头想到。
贝莎尔双手相扣,垂在小腹前。
她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晃动脑袋,来回观察对话的两人。
这时,琴铃也从后方门扉走了出来,她撩动金色短发,含笑开口道:
“于楠,你出来啦?有什么收获吗?我可是对咱们的天才少年,充满期待呢。”
出来的时间相差不到三分钟……排除巧合,这种情况细想起来很容易发现问题,她在故意监视我吗?
但从利益出发,这并不可能……
继续观察吧,相比我这颗只会依循逻辑推理的大脑,贝莎尔这种年龄的女孩,对表象下隐藏的善恶更敏感,我必须重视她的怀疑。
“呃,没什么发现,只是有些初步判断……”缓了几秒,于楠将靴子重新穿上,回头看向走来的琴铃:
“通过观察,我觉得这栋建筑是为了防御外敌建造的,但训练师防备的位置,却都是临时的……所以这种防御可能是为了完成某种试炼,如果能找到相关记载,就可以确定这栋建筑到底有没有价值了。”
闻言,琴铃美眸一闪。
由于特殊原因,她原本打算不管面前的少年说什么,都认真称赞,借此加深交流。
但事实上,她现在真有种被惊艳到的感觉……无论浩衫博士或是真季,这两者在探索遗迹时,能够逻辑清晰的说出这段话,都很合理,然而于楠凭借什么呢?
晋升研究员不足半月,连探索遗迹的经验都没有,却在探索第一天便得出实用性较强的结论,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难怪真季想要他加入……琴铃娇美面庞微不可查的抽搐两下,情绪异样的开口道:
“这,是非常重要的发现。”
“更重要的发现,是岑鹰部长他们确认了安全,所以我们才能放心探索……”于楠装出茫然的表情,笑着闲聊几句,率先向临时驻扎的位置走去。
来到重新燃起的篝火旁,他看见真季和大桥溪久等人正严肃谈论什么,于是拉着贝莎尔在远处坐下,耐心等待后续安排。
作为守卫的东凌,也跟在三人身后返回。
他站在于楠没注意到的位置,一直盯着于楠背影,眼神发愣。
蓝发少年很难描述此刻心情,羡慕?嫉妒?仇恨?
或许都不是,他只是在幻想,如果几个月前他和北川智虫等人一起成为助手,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也能穿上研究员的白袍吗?
不,东河说过,于楠比大家更聪明也更厉害,他不仅有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力量,还会大家根本看不懂的研究手段……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当研究员吧,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许久之后,东凌神色纠结自语道:“北川已经变了,哥哥不该听他的话招惹于楠……等这次从遗迹回去,就劝大家退出研究所……生存的方式有很多,我们需要的只是活下去而已。”
空留话音,少年转身离开,回到警戒位置上。
夕阳余晖渐渐暗淡……
当所有人陆续回到临时驻扎地,于楠停下为贝莎尔描述精灵种类,为小女孩勾勒未来美好场景的话语。
在真季召集下,他和研究所众人聚集到一起,交流在遗迹中一整天的发现:
于楠、琴铃、北屋初间、央乘等人的探索,只是按部就班。
哪怕有所发现,也只是值得深思的猜测,却没有充足依据。
相较而言,助手组的发现更令人振奋,不仅在右侧的区域找到了大量治疗、解毒、解除麻痹的药剂,还发现了不少前人类的精灵球。
旁听的岑鹰部长当即以此调整了方案,让玉承和玉吉两人明天一早就去调查,如果发现存活精灵即刻优先捕捉……
眼下可供调派的训练师不多,他也很期待两名预备新人训练师成为新的助力。
半小时后,各方面信息汇总完毕。
真季用笔在纸上简要记录好,将纸塞进研究袍口袋,手插在兜里,向远方的黑暗渡步远去,似乎在以此抒发压力。
许久,远方篝火已经像拳头大小,火焰跳动,照亮了周围休息的人。
他在黑夜徘徊,与火光照亮处相隔,宛如两个世界。
就在这时,一道金发丽影从后方走来,真季顺声回头,看见了神色匆匆的琴铃。
她隐蔽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白色的精致联络器:
“那位先生的召唤。”
“不用在意,只不过是一场测试,总部让我们继续潜伏下去……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黑暗中,真季沙哑的声音回荡。
……
驻扎地西侧,针叶林中。
蓝发的东凌跟在另一名守卫身后,手持木柄长枪,弯腰背着满满的麻布包裹,抬手扫开扎人的树叶:
“大叔,我们自己食物也很紧缺,为什么还要分给流民?”
“少死几个人总归是好事。”
被唤作大叔的中年人转过头,擦了把黑白相间短发中的汗液,说:“而且研究员来了以后,探索进度加快了不少,咱们少吃点,能熬到返回的。”
“麻烦……”
东凌不忿的呼了口气,依旧难以理解岑鹰部长的指令。
他付出了守卫的劳动,担负着生命危险才有食物,然而那些拒绝加入聚集地的流民却如此轻易获得了馈赠……虽然部长说,是为了防止流民闯入遗迹才这样做,但这在他眼中终归是种不公平的现象。
不过抱怨归抱怨,东凌还是谨遵指令,跟在大叔身后,深入了密林。
在黑暗的针叶林前进许久,两人看见了警戒的流民。
那是一个穿着带兜帽白衣的黑瘦少年,大叔上前说明来意,并打开包裹证明后,对方带领他们进入了流民营地。
在二十多名流民的注视下,满脸笑意和善的大叔,坐到白发苍苍、同样穿着白色长袍的流民首领对面。
他打开装满食物的麻布包裹,推向对方:
“流民的首领,这是我们聚集地带来的诚意,我代表部长请求你们,暂时停止进入遗迹……”
“是在可怜我们吗?”
老者双眼眯成一条缝,皱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怎么会呢?”
大叔讪笑一声,挠头说道:“这么说吧……遗迹里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只是担心有人被精灵误伤……”
“呵。”未等大叔说完,老者冷笑着打断了他,“你是想告诉我,当我们的家被入侵了千万不要反抗?还要老实站在旁边,安静的看你们这群土匪、这群背叛者如何搜刮吗?”
说话同时,老者布满褶皱的眼皮缓缓睁开,幽蓝色光芒四射而出。
大叔还想笑着辩解,却在下一刻愣住……他半张开嘴,双眼瞪大,僵硬的扭动脖颈,环视四周。
只见周围二十多个流民,全都像老者一样,双眼在黑暗中闪耀着寒冷的蓝光,形同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