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百牧已经跑的满身是汗,云港镇说到底也只是个镇的规模,没过多久就看见了自己熟悉的街巷。
家门前的小桥和池塘是对于家最深刻的记忆,远远的,苏百牧就站住脚步,环顾了四周一圈,仔细侦查,发现凤木教的人并没有追上来,这才心里松了口气。
赶紧匆忙拍了拍身上泥土,并不想被家里人看出打斗的痕迹,但衣服上的灰尘好收拾,脸上的伤痕却不好糊弄,苏百牧还是禁不住生出了担忧的心。
因为挨了一顿拳脚,脸上到现在还有块儿地方泛疼,即使没有拿着镜子,也知道自己两颊上的皮肤,铁定是有发红或者发紫的现象,这绝不可能在细心的梅姨面前瞒过去。
该怎么办?
好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这回苏百牧决定撒一个谎。
这么多年来,他敢保证自己还从没有对家里人说过一次谎话,但今天怕是不行了,苏百牧预感自己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
梅姨护犊子的心与鲁镇长不相上下,一旦得知自己的心肝宝贝儿被镇上的一伙恶少年欺负,苏百牧光凭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个养娘必然会当场暴怒,然后气匆匆地抓起一根洗衣服的棒槌,莽莽撞撞就敢冲到镇长家里嚷嚷。
苏百牧才不愿意给梅姨讨那个麻烦,他和同龄人之间的恩怨,还不想让长辈们参与。
苏百牧相信只要自己进门时遇见梅姨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回答她的盘问,就应该不会露什么马脚,因为梅姨向来都很相信他说的话,从不会怀疑。
“我回来了。”
暗暗吞下一口唾沫,稍稍稳定心情,苏百牧慢慢推开院门。
伴随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跨进门,果然见到韩梅正坐在门后的石阶上。
这么多年来,几乎每天都是在这个临近黄昏的时候,梅姨坐在一张竹编小凳上端着簸箕,在拾捡粮食里的碎石子和杂质,为即将到来的晚饭做准备。
这一幕,深深的留在了苏百牧脑海里,每当离开家门,想起梅姨这个人,他总会记起她弯着的脖子,以及认真捡东西的眼睛。
“啊,是小牧回来啦。”
韩梅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为了不让簸箕里的大米洒出来,动作小心翼翼又拘谨。
韩梅笑着正眼看着苏百牧,似乎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打从少年一进门,一双柔和的眼睛就在瞧着少年,面容慈祥又温情。
“是啊,我回来了,梅姨!”
苏百牧淡淡微笑,纵然心里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审问,猝然间眉头也出现了一丝慌乱,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同时吸了吸鼻子,抿着嘴唇轻轻呼了口气,故作平常的轻松之态。
苏百牧准备趁着韩梅不注意,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他细致提防着韩梅的视线,不让其中出现任何狐疑的异样,同时机灵地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装出了是在挠痒痒的样子。
“回来了就好,快去看会儿书吧,今天的任务又要落下了。”
韩梅温柔的说着,轻声督促的声音又在告诫苏百牧不要忘记今天还有事做。
因为没有多少文化,韩梅一直很在意苏百牧的学习,以前,苏百牧还在学校,她就天天叮嘱着少年要好好学习课本里的知识,而今少年已然毕业,韩梅也不忘嘱咐他多看看书,长长见识。
依照韩梅的敦促,苏百牧每天要看半个时辰的书,今天他还一刻钟也没摸过书的封面。
“知道啦,我这就去。”
韩梅似乎很忙,打完招呼后,便又低下了头,仔细看着怀里的粮食。这让苏百牧暗自庆幸了一番,当即愉快的答应。
……
天色渐晚,苏百牧在窗边默默趴着,轻轻抿了一口白开水。
紧邻院子的马路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以往这个时候那些在镇上干活的村民,来自于附近村子的人,很多都要说笑着打他窗外经过,操着大吵大嚷的腔调,总会惹得周围邻居家的狗恼怒大吠。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外面却出奇的安静。
自打跑回家后,苏百牧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知道鲁枭不会明目张胆闯到自己家来闹事,但不排除那人会派上一两个小喽啰,在外面鬼头鬼脑。
现在是自己和一大帮子人搞对抗,苏百牧心里苦闷的很,他总觉得自己不得不小心谨慎。
“小牧,出来吃饭了。”
在看书之余的走神间隙,韩梅温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外,她在用手指轻轻叩响着门板。
“知道了,马上就来!”
苏百牧拖着长长的嗓音应声回应,而后顿了顿,便又听见韩梅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远,他悄悄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是心绪不宁。
今天的事决不能让梅姨知道,不然她又要担心了,苏百牧暗暗考虑。随即关上了房间的窗户,他忽然注意到空气里多了一丝潮湿的气息。
梅姨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是普通人家的妻子,没多少文化,也没有多少宽宏大度的涵养。一旦她知晓自己与镇长家的儿子(就是那个大家口中的小霸王)闹了矛盾,对方还欺负了自己一顿拳脚,可以预料到,这个女人准能气到晕厥,随后,气鼓鼓跑去找人评理。
镇长一家有权有势,这是全镇人都知道的事实,即使是受了他家的委屈,谁又敢主持公道,最后还不是自讨没趣。苏百牧什么都不会说,他准备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仿佛没有发生过。
出了房门,走进院子,滴滴答答的雨线从天上不断飞落,感觉到了额头有股凉意,苏百牧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雨不知道是下了多久了,地上到处都湿漉漉的。
苏百牧抬起目光朝周围看了看,随即便见到梅姨正在院子角落的一端,端着木盆在静静剖着一条鱼。
眼看雨水不断在向梅姨飞去,苏百牧好心的上前帮着韩梅把凳子往屋檐下挪了挪,免得雨水淋在她身上,害人生了病。
“梅姨,不是说吃饭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苏百牧轻声问道,他的心里依旧烦闷,所以想借用疑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
“啊?噢!饭已经好了,饿了就去吃吧!”
“嗨,还不是你林叔给人添的麻烦!突然告诉我说家里要来客人,还嚷嚷着要求必须做条鱼!家里就只有这么一条黄鳍鱼了,也不知道他是请的哪门子客人,要我说,如果再像上次招待镇口的那帮流浪狗一样,给老娘请回一群流浪猫来,老娘非得也要把他打得出去到处流浪!”
韩梅摸了摸额上的雨水,刚说了两句,骤然发现头顶的房檐也破了个口,更不巧的是雨水还刚好落到了头发上,于是逼的她和苏百牧又赶紧挪动位置。
“客人?”
苏百牧自言自语,这个词语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苏百牧已经忘记了家里什么时候来过客人,似乎在记忆里,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得知姐姐考上狄洛学院后,有几个熟悉的亲戚往来过。
洛林一家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平时就苏百牧和养父母三个人生活,长辈的两张面孔他都看腻了,一听说家里要来客人,这个消息瞬间让心头的乌云消散了很多。
苏百牧忽然有些暗自高兴。
“客人什么时候来?”苏百牧小声问着韩梅,心里计划着若是还有时间,可以收拾收拾杂乱的房间,以免给客人看到了留下坏印象。
“早呐!你林叔刚出门去,说是要到镇子北边的十里亭去,没小半个时辰我看是回不来!”
韩梅瘪瘪嘴,话语间潜藏着一股怒气。洛林年轻时结识过一帮酒肉朋友,那些惹人厌的家伙,韩梅到现在还感到恶心。韩梅生怕自家男人再把那群人给带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