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渊十二年,都城邶京。
街边的一户精致的小吃坊二楼,一女子在临街的喧闹中,耳朵嗡嗡嗡了好几番后撑着脑袋醒来。
她的脸红扑扑的,久睡之后脸上还被精致的衣服袖口印了一道小痕。
女子面色白皙,眉眼乖巧而不失妩媚。
可惜此刻眼神却有些呆滞,带着几分将醒未醒似的迷茫。
啪嗒一声,靠桌的木窗户被一阵风吹开了,外面的寒气迎面罩来,女子面部神经不由得抖了几分。
屋内角落的小火炉里正燃着热炭火,没及时关上的窗口吹来的风像要熄灭它似的直直地扑过去,炭火也不甘示弱,瞅着身上的小雪粒儿噼里啪啦炸得呲呲响,炭火倒是越发红旺。
脸上的肌肤冷热交替,片刻后,女子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下意识裹了裹肩上的氅子,她缓缓坐直了身子,打量了一下房间后,又低眉瞧了一眼摆在面前桌上的杏仁雪梨糕。
随后瞪大眼睛,捏了捏自己的手背,痛觉让她更加清醒。
一个纵使让她震惊却又不得不去承认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她她她…好像重生了。
哪怕从小被阿爹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顾畔枝深呼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伸手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觉得自己还是必须压压惊。
顾畔枝有一个作为太师的阿爹,家中藏书丰富,没办法跟哥哥一起太野,于是自小便爱看书,涉猎各方面。十三岁时有丫头从书铺淘到一册有趣的话本子,讲了些稀奇古怪的事,其中,便有重生这一件。
顾畔枝当然不信,可是看那话本子笔主竟然是个有头不收尾的。一册话本子竟没有结局,只书末写“此书为连载”。
初时顾畔枝不懂,后来竟又买到了故事的续集,她才明白了那“连载”的道理。
话本子的男主角大杀四方,做了很多事情。
虽然有时顾畔枝不赞同那书中人物的做法,但也抵不住她看起来有趣又舒爽。觉得那笔主写得这么个,跟祖宗们的观点相悖的故事还挺不错的。“重生”这个说法也简单有意思。
这类话本子她看了也不只一本,除了“重生”,还有“穿越”,还有“星际”什么的。
当然笔主都是那一位。
在长期的“熏陶”下?因而此刻……她才能这么安稳接受这个事实。
眼前不是盛夏避暑山庄荷香浓郁,她也不是被推入水中无法呼吸然后失去所有意识的她。
还听得到裹在自己厚实的冬装下心脏一下一下如雷鼓般跳动的声音。
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庆幸的事情。
当然还不止如此,这个场景如果她没记错,是平渊十二年冬日,十四岁的她。她没有遇见他,也没有成亲,也没有随他去封地,没有离开都城离开家。
大寒这天玲珑斋出了新糕点,她带丫头板栗一起来吃,后来让板栗去买米浆的时候自己睡着了,窗户被风吹开,结果回家就病了一场。可把爹娘和哥哥心疼坏了。
正想到这里,门就吱吖一声开了,露出一个白胖胖的小丫头的脸,正是板栗,板栗一见顾畔枝,就脆生生喊道:“小姐!我把米浆买回来啦!”
随后很快走进来,把门关上,把盛着米浆的从腰上取下来向顾畔枝走来。顾畔枝看着眉眼灵活的小丫头,心下也十分畅快。
直到冷风迎面打来,小丫鬟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一眼看见房间的窗户没关,“哎呀!小姐,您怎么把窗打开了?!”
小丫头几步过来把窗吧嗒一声关上,嘟着嘴有些不满地看向顾畔枝。
顾畔枝也从那短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笑道:“板栗这可冤枉我就啦,这是风吹开的”。
小丫头这才缓和下来,打算把桌上倒扣的瓷杯拿起盛米浆给顾畔枝。
顾畔枝出声制止了她,“板栗,我们先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板栗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糕点是小姐念叨了很久的,今天一开张就忙忙地来了,桌上的糕点好像没吃多少,竟也没有再叫其它糕点。
今日……好像不太一样呀。
但小丫鬟自小心思灵活,却也没有多问,“那小姐,我把这个糕点也装起来带回去吧?”
顾畔枝点点头,顺手又拿了几块糕点用帕子包裹着。出房间再点了几个玲珑斋的招牌糕点打包。主仆二人撑着伞出了店。
历书上今日正直大寒,店外可就不比里面,迎面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即便如此,因着不久便是除夕,街上也还是人来人往。
“小姐,李大把马车停在那边巷口”。板栗道。
顾畔枝早知道那边有一处私宅,但好像却也长年无人住,只那墙头就修得异常大气雅致,关键是特别挡风,李叔应当是把马车停在那私宅后门附近了。于是她和小丫鬟撑着伞过去。
“小姐,要回了吗?”,憨厚老实的李大蹲坐在那檐下,看到顾畔枝她们过来,忙站起来搓搓手问。
“嗯,李叔。”顾畔枝笑着点头应。
李大转头就去解拴在墙根儿大树上的马绳。结果马绳粗大,因为天寒,倒和冰雪冻在那树干上了。李大解了半天,满头大汗也没解开。
一面告罪一面费力地掰开冰棱子继续解。
顾畔枝也不急,她裹紧披风,心里揣着她重生这件事儿想着,下意识把袖帕包裹着的糕点拿出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结果不过片刻功夫,突然就听几步之远的私宅后门传来一年轻男子头痛无比的声音。
她抬头看过去,只见那后门“啪”地一声就开了。接着一阵风似的冲出一个人,接着又冲出一个男子。
前面那个跑得飞快,出了门还回头看,而后边儿那个却气喘吁吁,白衣上还有墨痕,他扒着门檐抬头喊出几分气愤和有气无力来:“沐光,你别跑了,我这不都是为你好,要不然你回头又想弄死我!”
季常他现在不止一点绝望,看着这个此时像孩子似的上蹿下跳的祖宗,又想到书房里自己被抹了一桌墨汁儿的话本儿底稿,气得想当场给他表演个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