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角深处,杜康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黑气退散,回归识海。兄弟二人各自将装有蘑菇的匣子和转心浆壶放进掌环,抱起小黄狗,准备离开此地。
像是朗朗读书声幽幽飘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幸会,老朽儒家闫公。”
突兀的声音响起,有人站在雨下,一袭黑色长衫被打湿浸透。
是儒雅老人向前拱手而拜,挡住兄弟二人去路。
此人微胖,笑容和睦,老年书生模样。面色惭黄,黑眼圈枯槁,看起来有行将就木,气虚血竭之感,不久于人世的荒老身体。
果真真是:人中短、鼻翼薄、腮多痣、印堂黑、乌云压顶、保寿宫偏、恶疾缠身、病骨茕孑,铁定的短命暴毙之相。
别是碰瓷的吧,冬哥小声回话,真怕不留神声音大把他说死了“晚辈千面严冬,前辈拦住我等,不知意欲何为。”
老书生本就油尽灯枯的孱弱身体,在雨中更是摇摇欲坠,调整几个呼吸才缓过气来,难得说出一句整话“老朽闻言道家,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你们讲究顺其自然,无欲无求,今何故求生而背义,与鬼神相谋。”
兄弟二人同时向后退一步,下意识压低重心。这个人,他知道杜康的事情,而且极为反感。
儒家不同于道家以家族为传承,他们无视血脉,游学天下,为皇家所推崇。这种不信鬼神的老儒,以杜康兄弟的思想,明摆着辩不过他。
老人急促艰难呼吸,继续讲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尔等弃天下众生而事鬼魅,是为不忠,阴气妨肉身而伤亲友,是为不孝,崩坏天道而损大楚阴德,是为不仁,旧商遗民而身处异世,是为不义。”
听着这些话,杜康本想抗拒,没来由突然觉得他说的在理。
环顾四周,再没有街道小巷,没有冬哥,没有雨。只有自己身处杏林中,身后是一片黑暗,而眼前,讲学之人周身散发出无限光辉。潜意识的,脚步向说话之人迈去。
如果是幻境,虚耗该提醒才对。
在严冬身后,杜康是昏昏沉沉,眼神无光,身体不受控制,精神陷入迷茫。自顾自向前走着,道气停止,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如行尸走肉般僵硬。
严冬余光盯住老书生,侧挪一步挡住杜康,运转道气,在他胸口处伸指一点。
杜康猛的深呼吸,回过神来,从幻境中走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身上已经湿透。
“那是你的思维方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儒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先生这么做,欲掀起儒道之争吗?”严冬很生气,极其气氛,脸上五官已经消失,还没有定格为特定面容。
老头子脸上恢复一点生机,双手揣进袖子抱于丹田前,深吸口气“好大的帽子,朽木不可雕也。千面家的小鬼,老朽扪心自问,对事不对人,待人以宽,处事以严。所谓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老朽只有动手除掉那只鬼。”
他脚下轻踩,浩瀚如海的奇异力场张开,巨大半透明将军神明塑像在身后显化。
这神像如霸王再世,宝相庄严,单手握着长戟。垂垂老死的身体,固执的老儒思想,杀神降世巨像神通,这老头可谓风马牛不相及。
严冬却惊出一身冷汗“霸王巨象方天画戟?你是南疆邪儒郑闫?少主,这个人极度危险,宗师,快逃。”
是生命受到威胁般,他纯白色道气全开,瞬间进入千面神通,反手将杜康从后面大力推出。
杜康哪想其他,见到这种恐怖异乡,听到宗师二字,站稳后习惯性地撒丫子就跑。胡同后面是闹市,他绝不敢在百姓面前动武。
“救命啊,杀人啦。”脚底抹油,甩开膀子狂奔,比见了鬼还可怕。
短短百米的小巷,这会儿,却怎么都跑不出去。出口就在眼前,脚下迈的步子却没有效果,可望不可即。
糟糕,这条巷子出不去,和当时在山鬼洞同样的感觉,是那老头做的手脚吧。
严冬这边,道气尽出,长横刀天外仙已然握在手中,身后伏羲八卦光屏旋转。袍风烈烈,变成一个中年男子的面貌,背对杜康,斜过脸大声说道“想办法出去,我来拖住他。”
这是?父亲的声音,杜康慌乱中揉揉眼睛。那是冬哥在模仿父亲,千面神通之间也可以互相模仿吗?
来不及思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该怎么办呢。
“遇事不要惊慌,不要发愁,娘亲在呢。”脑海里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是娘亲说过的。
杜康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睛,不再心悸。
我在怕什么,为什么要逃,如此软弱吗?上天生我为何意,父亲一心助我入道又为何。
遇到宗师便胆寒,冬哥难道就不怕死?我的命真的比他的金贵?今天退一步,明天又能退几步,我还能跑到哪里。
杜康站在原地,看着双手,即使现在不住地颤抖,也应该有面对恐惧的勇气,最起码还有这个选择。
“千面严冬,请赐教。”冬哥伸出长横刀,一如当初在豫章郡的原始森林中。
“疯子,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郑闫不理会冬哥口吐莲花虎狼之词,只是抬头看了严冬一眼。后者便接连退后几步,体内神通境界道气动荡不宁,脸色变红,压制住吐血的冲动。
儒家书生聚成的战神巨像,伸出长戟,刺破虚空,可抗拒一切法,直直向严冬面门扑来。
严冬嘴角溢血,竟是丝毫不动弹,任那大手刺向自己。下一秒,脚下虚影消失,直接出现在郑闫身前。
四象之一,神速吴越的力量,父亲果然也会,用千面神通模仿出来的效果。
“小道!”郑闫的神像另外一只手,不知从哪来过来,是直接拍向冬哥胸口。
哪里来的,这是什么鬼速度,比神速力还快,凭空出现在身前。
冬哥避无可避,以神鬼莫测的速度竖起横刀挡在胸口,紧咬牙关。“不会让你出事的,这是我存在的价值!”
神像掌下用力,二者接触的时刻,严冬哇的一声,吐出鲜血。
时间停顿了一瞬。
原地呆站的杜康身边,严冬从墙中废墟中走出来,手臂无力垂在身前,已经折断。换左手持刀,长发不断有血流下,踉踉跄跄站到杜康面前。
“严冬,退下。”
“少主!”严冬弓着身子。
杜康抬头,怒目而视“我让你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