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结束训练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时间还不到七点半,偌大的训练馆人去楼空。除了执勤的两个保安大叔,只剩安心一个人。
她换了衣服从训练馆出来,门口的保安大叔好心提醒她,“小姑娘,最近天元城不太平。下次别这么晚,天黑之前就得回家。听说那个连环杀人犯,专挑你们这种考生下手。”
安心冲他笑了笑,“我明白,谢谢。”
比起被变态杀手一击毙命,她更怕在下个月的入学考核中落选。
安心远在朱雀城的父母经营着一家摇摇欲坠的农场,为了供她考取军事学院,几乎用尽了人脉和积蓄。但安心并不是军事学院最器重的那种战斗型进化人,比起那些拥有战斗型进化天赋的考生,她的速度力量乃至耐久力都不值一提。她能从南区数千进化人中脱颖而出被季风推选成为军事学院的预备生,完全是仗着她身上罕见的治愈力。
“虽然你拥有罕见的进化天赋,但军事学院从没有录取过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进化人。”
季老师给她的忠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如果不努力,那么她和她父母过去十几年的付出都会付诸流水。
“嗯,你明白就好,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保安大叔从岗亭里走出来,他拿着手电筒往训练馆大门的方向探过去。
电筒的光线融入昏黄的路灯光里,安心循着那个微弱的光线看过去,差点被那片荧光橙色刺伤眼睛。
“看到那辆跑车了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少爷的,已经在那里停了一下午了。你待会路过就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人,有人的话就让他开走,我们马上要闭馆了。”
安心每天刻苦训练,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自然没见过这辆陪着主人迟到早退的跑车。
她老老实实走到那辆车跟前,透过车玻璃,只能看到她自己疲惫瘦削的脸。
季颂被车玻璃上的两下敲击声惊醒。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识相的居然敢来打扰季公子的美梦。他气哼哼地降下车窗,外面的安心显然也被吓到,一脸不知所措。
“嘿?你终于下课啦?!”原本气势汹汹的季颂就像看到了盛开的烟花,他目光明媚而璀璨。
“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当然,我说了要请你吃饭。”
安心来天元城一个多月,这是第一次,有人等她下课。
驾驶座上的少年心情不错,车里开着劲爆的摇滚乐,他载着她一路驶向繁华的市区。
季颂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即使车里只有刚刚认识的安心,他也能没心没肺地跟她聊自己的事。
“你是我哥挑的人吧?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蒙蔽了。他那人就是个衣冠禽兽,居然对自己的学生下手,够禽兽吧?”
安心不明白,身为季老师的亲弟弟,他怎么能这样污蔑季老师?正因为季老师为人公正廉洁,所以像她这样出生平凡的进化人才有机会被推选为预备生。她预备为尊敬的季老师辩解,身边的人又泼墨道,“何止呢,他还经常揍我!”
安心的眉心几乎要拧成十字,但季颂的投诉还没结束,“还有我姐。别看她长得那么漂亮,仗着老爸最疼她,脾气比谁都大!我们家最恐怖的就是她了。”
安心被季颂一路播撒的负能量和车里的摇滚乐吵得心神不宁,她沉默地盯着前路,你要是我弟弟,我也得揍你!
吵闹的摇滚乐播完,车内忽而响起缱绻醇厚的女声。这是一首旧纪元的老歌,曲调舒缓,歌声醉人。安心听过,却怎么也记不起名字。
她不自觉跟着音乐轻声哼唱。
车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来,安心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回过神看着身边的少年。
季颂带着笑意的眼睛在暗光下流转水色的光芒,莫名有些动人。仿佛刚刚在安心耳边聒噪个不停的少年和眼前这位英俊明秀的少年完全不是同一人。
他笑着说,“好听吗?这是易欢喜欢的歌。”
熟悉安全区五大家族的人都知道,易欢就是北区玄武城易家的长女。易家家主常年带军开拓法外之地,安全区内的事务几乎全权交给年轻的易欢在打理。她虽然年轻,但比起在安全区以铁腕统治著称的父亲,她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她的治理下,北区的治安是整个安全区最好的。很多像付园这样梦想进入军事学院的女孩子暗地里都把她看着自己的标杆。
“你认识易欢?”安心来了兴致。
季颂的脸上忽然显出一股得意之色,“何止认识!易欢是我最喜欢的人!要不是我大哥非逼我来天元城念什么军事学院,我绝对会去玄武城追她!”
安心很小就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并无平等可言。
小学时,班里转来过一个姓南的小女孩,她来自朱雀城城主的家族。
那个小女孩并没什么过人的进化天赋,基础知识,体能考试,她都是班里最普通的一个。但每年班里评优的时候,她总是拿最优奖章的那一个。
每每看到她昂首阔步地走到讲台上,理直气壮接受那枚刻着“优”字的铜质奖章时,安心捂着手里的那枚“良”都会想,为什么?
时间一晃过了许多年。此时此刻,安心坐在世家公子季颂的身边,听他抱怨他压根不想念的军事学院,已经不会去深究“为什么”这种幼稚的问题了。
人和人之间生来就不平等。
不同的人之间收起成见都很难,又怎么能互相理解?
安心在这种时候,总是乖巧地选择了沉默。沉默是软弱者自我保护的外壳。
红灯跳转,车再次启动。缱绻的女声唱完,又是劲爆的摇滚乐。
安心看到离自己的住处很近的路口,大叫了声,“停车!”
季颂不明就里地停车,“怎么了?”
“太晚了,我还是回家吧。饭可以改天再吃。”
“啊?”季颂英俊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马上就到我说的那间餐厅了,你真的不想去吗?”
安心挤出一丝笑容,“谢谢,我真的累了。”
“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安心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条巷子,“穿过那条巷子,就到我住的地方了。”
安心下了车。
季颂目送她走向回家的小巷。
那巷子亮着不多的灯光,幽深的尽头仿佛通向黑暗。
安心的背影很快隐没其中。
很多年以后,季颂回忆起那条幽深的小路都会心有余悸。
那是他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