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灰暗生活带来了一丝光亮的是二十六岁的许鹤鸣,那年的陆青意二十二岁。
在陆青意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小镇来了一批外人,自称是演员,说要租沿青木河一带的房屋用半个月,还说价钱好商量。
陆青意的家离青木河最近,导演最先找的也是她家。陆青意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叫了爸妈过来,在爸妈的笑逐颜开声中,陆青意默默退出房内,一步一步向青木河走去。她在河边坐了许久,然后随手拈起一块小石子往河中心掷了过去,心中总有一种感觉,宁静的生活就要被这群人打破了。看着河中心一圈一圈晕开的波纹,陆青意忽的心生期待。房子被租去后,陆青意一家的行动处处都要迎合剧组,他们的所有出行时间都得和剧组的人商量,生怕一不小心闯入镜头,妨碍了拍摄的进程。陆青意在陆国华的声声警告中,小心翼翼生活了半个月。尽管她如此小心翼翼,意外却还是找上了她。
还有一上午天剧组就要拍完那最后的戏份时,她急着去工作的地方,她再三和老板承诺说一定不会迟到一次,可这才不到一个月她就因为剧组的原因差点迟到了三次,这一次可能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她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听着陆国华的训斥。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是有多么不甘。从她上高中开始陆国华就不再承担她的学费,挖空了心思让她别再读书。陆青意没有办法,只好出去找些兼职,赚取学费。
陆国华越骂越怒,最后竟不顾家里还有剧组的人,直接扬起了手,陆青意也不躲,就那样不卑不亢地站着,看着陆国华。
许鹤鸣看不过去拉住陆国华,对导演说:“她刚刚的突然闯入也没有破坏到什么情节,把她的身影剪掉,这事也就算了。”
导演想了想,今天上午的戏份拍完,他们就要去青木河拍将近四个月的戏,毕竟还要呆在人家镇上,思索了半天才道:“算了。”
如许鹤鸣所说的那样,陆青意并没有破坏到什么情节。况且许鹤鸣都说算了,他就当给许鹤鸣一个面子也不该抓着不放。更重要的是,他身后那个半路杀出来的投资人,预定了一个堪比女主的角色给陆青意。思及至此他又对陆国华说:“陆先生,你不用感到过意不去,这次拍摄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情节。我们可千万别因为这个伤了和气,指不定哪天我还要找你们帮忙呢!”
陆国华点头哈腰道:“导演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和你们伤了和气!”
的确是不可能,他巴不得借故收拾自己!陆青意想归这样想却还是轻声和许鹤鸣道了句:“谢谢。”语气偏冷,面无表情。
若不是许鹤鸣清楚刚刚自己帮了她,他都要怀疑陆青意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才向他道谢的了。
陆青意道完谢就往外跑,陆国华此时正和导演说着话跟本没空去管陆青意。
陆青意赶到做兼职的地方,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老板见她站在门外,走了过去,对陆青意说:“你迟到了,等会儿我把工资给你结一下,今天开始你就不用过来了。”
“老板,今天我是因为…”不等陆青意说完老板摆了摆手:“那是你的事,你既已答应我不会迟到就应该做到,如果无法做到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你等一下,我去结工资。”
陆青意知道老板是个非常注重承诺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他会注重到这种地步。
不多时老板拿来工资,他递给陆青意说:“点点看看对不对。”
“不用了,我相信您的为人。谢谢老板。今天的事我很抱歉,老板再见!”
老板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个姑娘是他见过最勤恳的一个,把她辞掉对他来说也是一大笔损失,他见陆青意已经走远,从口袋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蒋先生,我已经按你的要求辞退陆青意了。你看是不是可以把我这个月的…”
“知道了。”那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失了业的陆青意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着,她实在不想回那个家。她虽那样想,陆国华却没有给她在外晃的机会,一个电话打来陆青意知道不回家是不行了。
刚回到家陆国华就劈头盖脸将陆青意骂了一顿,然后冲陆青意说:“快把你那兼职给我辞掉,丢人现眼!我这给你找了份工作,绝对是最体面的。”
陆青意根本不在乎他说的体不体面,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陆国华最讨厌的就是等人,特别是等陆青意这个女儿。
她刚踏入家门陆国华就拿了份合同塞给她,让她快些签了合同去青木河河岸拍戏。
她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中的合同又被陆国华抢了回去,不住道:“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做事麻利点!算了,这合同就我帮你签好了,你等会儿摁个指印。”说完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笔来,刷刷地签上了陆青意的名,在陆青意愣神期间又抓着她的拇指摁了个指印。他动作甚是行云流水,陆青意嗓子干涩得不行,她望着陆国华哑声道:“爸,你这是决心把我卖了吗?”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是你爸,我还能害你不成!”陆国华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就要下来,却又似想到了什么,转而耐心道:“这部戏的女二因为水土不服,刚到这的第一天就感冒发烧,上吐下泻,今天终于忍不住回了城,我听说导演到处找人出演女二,我求了他多久你知道吗,你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若是你能凭借着这部戏火起来,于你于剧组都是有好处的!”
可是她并不想要这好处啊,虽然她每时每刻都要想离开这里,但绝对不是现在,也绝对不是用等价交换来取得想要的自由。
她久久地沉默着,陆国华不耐烦道:“反正现在你也签下名了,你要不去的话那六位价的违约金,你就自己去想办法偿还吧。我和你妈是绝对不会帮你偿还的!”
陆国华说完顿了顿,又说:“你弟现在想学钢琴,你先问问导演看他能不能先给你一个月的工钱,我好拿去给他交兴趣班的学费。”
陆青意真的很想问他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将这话说给她听的?她承认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可他也没必要这么区别对待吧!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脑子乱糟糟的,一些强迫自己不去想的话,也就这样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会害我?你敢说蒋忠没来找过你?”
蒋忠是陆青意的生父,一名军官。
在陆青意出生之前,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人,她的母亲杜思思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三岁了。
可蒋忠还想再生一个儿子,他们商量好,说生的是儿子就留下,生的是女儿就丢掉。
那时候蒋忠正值事业的转型的关键时期,可他太想再生一个儿子了,不惜以仕途涉险去博一把。可惜不尽人意,生的是女儿,为此蒋忠也只有把陆青意丢掉才能保住仕途了。陆青意在知道这一切后,笑了许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就那样笑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在笑,可心却止不住地疼。
她清楚地记得那年她刚满十七岁。杜思思穿着贵妇装,身后跟着一大堆的保镖,而她呢,穿着一件补满补丁的外套,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强烈的自尊心使她觉得一阵难堪,这算什么?飞黄腾达了,就想起她这个弃女了?当初丢的时候怎么不见得她舍不得?杜思思说她这些年很想她,总觉得对不起她,想和她好好谈谈,让她回去。陆青意总觉得好笑,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父母?当初明明毫不留恋的将她抛弃了,现如今见她长大成人了,自己也如愿以偿得到高官厚禄了,就想接她回去了?
可惜呀,她还真不稀罕!她冲杜思思说了句:“请回。”转身就走,她怕留下来会忍不住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