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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猫的女孩

谢谢你的爱文|培风

君爱凡生文|岑轻

猫的女孩文|江绎如

谢谢你的爱

文|培风

袁可在电话里跟我讲,她想要搬过来住。具体的时间她说得含含糊糊,趿拉着一双凉拖倒垃圾的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电话里的声音混在垃圾里一起被倒掉了。垃圾滚进桶的深处,传出来的一股恶臭莫名地使我想起袁可的臭鞋。我笑着把手机夹在脖颈处,说:“你要来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腾出房间收拾收拾。”走上楼,借着余光,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转开了锁。玄关处躺着一双拖鞋,我换上。

她说:“我还在武汉呢,可能要等到假期吧。”我在电话这头听到她在吃东西的声音。

“真搞不懂,还有两个月你就开始规划假期,好好准备考试吧!”我把一只手腾出来,“喂,是不是又在吃鸭脖?别回来的时候满脸痘,出去的时候我丢不起人。”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回来?”她笑吟吟地避开话题。

想也没想,我立刻回答:“上海是你老家,你想回来就回来,这有什么好疑问的。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回来才是理所当然的?”我把出去之前泡好的茶轻轻地放在灶台上,悠闲地走出厨房。漫天金晖如向下倒淋的橘子汁洒在我身上。心情略好。

算起来,我已经在上海徐汇区住了快二十五年。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和妹妹袁可一起过了十九年。和袁可分开来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她考去了武汉,偶尔假期或者节日提着鸭脖、鸭舌、鸭翅大礼包回来看我和爸妈。她很少回来,从电话或者连连那里得知袁可要回来的时候,我也会向店里请假,抽出四五天陪陪她。我去列车站门口等她,每次她都扛着一袋东西东张西望地找我在哪里——还是七八岁的小女孩的模样,一点没变。我站在那里,永远穿着一件印着辛普森头像的灰色外套。她看到我了,惊喜地招呼我过来。等我帮她提着东西的时候,她会捏着我身上的外套,用一种很愉快的语气说:“我最喜欢你这件衣服了!”我会突然想起她看着《辛普森一家》,我帮她涂指甲的夏日午后。有时候她会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她回来的时候必定叫上三平和连连。一般袁可回来的下午,我们四个一起挤在小小的厨房里。连连切菜,三平在旁边配酱汁和调料,我负责掌勺,袁可在旁边搞笑。袁可不会跟我讲她在学校里的事情,她跟三平和连连闲聊的时候我会在旁边有意无意地听,适合我插话的时候我会适时地调节一下气氛。起锅的时候袁可会第一个蹦过来尝一尝味道,我跟她说你这样是找不到男朋友的,三平立马说我们袁可在学校里有好多人追的。我笑笑,假装惊讶地打量袁可——比起高中时代,她身子拔高了好几截,站在我身边的时候她的头顶可以到我的额头处。高中的时候她比我小一届,我们两个人每天推着车在一条林荫路上走,她几乎只到我的肩膀处。她穿着看起来大一号的校服,那辆捷安特自行车跟她的体形看起来完全不相称。有时候我们累了坐在路边,她在路灯下到处乱蹦——真的就像一个小孩子。

现在就算真的找到男朋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吧。我想。

袁可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里:“我这次回来要住得久一些哦!可以说我暑假一半的时间都不在武汉了,我要回上海啦!”她在那头讲着,似乎在强压话语里的兴奋。我知道袁可从来不是一个恋家的人,她认为家绝对不算是一个游乐园,她是我身边少有的池子边不会堆着该手洗的衣服、放假不会窝在被子里对着“爱豆”犯花痴的女孩子。袁可在我身边生活了十九年,至少在居家方面,我们从来没有起过争执。她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和性格,不会因为家里烧了清蒸鲈鱼或者冰箱里为她放着的果粒酸奶而多待几天。其实袁可在家里每天的安排和在校园里的活动也没有什么差别。早上起来敲她房门,床上是整齐的豆腐块儿;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酒气,我质疑她喝酒的能力,她二话不说衣服也不脱就倒在了床上;隔天起来她还是会跑到外面去,我靠在门框上,拨通她的号码,电话那头永远是重复的关机、关机、关机。

电话那头袁可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我的“回忆杀”:“喂?”

“嗯……对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电话的那头,“今天你真的很奇怪……说吧,到底为什么?”

“细说起来……电话里很难讲清楚,那我长话短说好了。”我突然觉得电话那头的袁可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我仿佛看到她捧着电话,笑吟吟地撩开两鬓的发丝。

直至现在,我仍然记得自己听到袁可说出下面两句话时的感受,像是有人在我的心上用力地开了两枪。第一枪只是打穿了表面,第二枪则是直接洞穿了心脏,金属弹头从血肉中飞过。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狗屁电视剧剧情原来不止在电视上有,这种奇妙的剧情从袁可的嘴巴里讲出来,最终竟变成一种最正常不过的日常。

“我有戏了——和林升。”袁可的笑声回荡在我与她相隔八百二十六公里的路程之间。

要回忆起七八年前的事情根本不算一件难事,更何况林升是我高中时候少有的能够玩到一起的朋友:是的,我们在同一个班里,还坐同桌。我的高中学校离市中心比较远,班上住宿生占八成。林升住宿,而我是通宿生,但他经常偷偷摸摸溜出来陪我走一走。有时候我们拐进一个巷子里去吃有名的生煎,饭桌很小,我们面对面额头差不多都能撞到一起。滚烫滚烫的生煎端上来,金黄酥脆。因为上完课很饿,一口气能吃二十个,吃到满嘴都是葱油。我们有时候也会哈着热气吃两碗米线,蒸汽模糊了双方的视线,添上一勺辣酱埋头吃,最后直呼过瘾。平常一起回家的袁可早早地回去了,她回家去吃她的蛋糕,不过她会陪我们走完去食店的路。有时候林升会在吃“南翔小笼”的时候问起关于袁可的事情,我一边吃得嘴巴发烫一边向他吹嘘袁可的这些或那些。林升提着筷子笑着听。当时我也没在意,现在翻起这些旧账来才顿悟,这段往事竟变成了一个原点。

高中的时候我和林升聊得最多的就是他和别人的八卦,不过他倒也乐意和我分享,翻来覆去地聊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新东西。现在想想,那些曾经与林升“有戏”的女生最后一个也没成。说来也可笑,林升和她们的关系常常原地踏步,他也不喜欢那种被一件事情所束缚的感觉,那些女生最后也就把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那些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身上了。想到这里,我倒是开始怀疑袁可所说的是否真实,毕竟林升在爱情上是个愣头青。但转念一想,大学是一个转折点,林升比袁可早一年考进了武汉大学,他们又是同在一个系——我有一次去“武大”探望袁可,顺便去看看林升,林升在赏樱花的人潮中跟我讲的。我当时倒像是个愣头青,没看出来林升意味深长的眼神含义,只是站在樱花树下对他说顺便照顾一下袁可这个傻妹妹。我在袁可填志愿的时候跟她起过争执——她本可以填一个不错的上海的本地学校,却填了一个相隔八百二十六公里远的地方,而且她给我的理由是——“我比较喜欢吃热干面”。她以为我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的安全,后来她跟我说:“林升不是也在‘武大’嘛,可以让他关照一下我。”其实我也没有权利去束缚她的选填自由,她早就过了爸妈那一关了。有林升倒是不错,况且他和袁可也熟。最后我也就放心地陪她去武汉报到了。

甫一见面,空气湿漉漉的,武汉早早地结束了夏季,温度降得有些低。我和袁可站在校门口等林升来。直到开始下雨的时候他出现了,撑着一把长柄伞,套着一件灰色的宽松卫衣。他远远地看见了我们,朝我们挥了挥左手。老同学见面,我故意装得高冷,况且那天我穿了一身黑,我只是朝他点了点头。身边的袁可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甩着我的胳膊在湿漉漉的地上乱蹦。远处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笑声。我没拿稳伞,漫天的雨丝遮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到林升笑起来的傻样。

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穿越三年的时光来到眼前。林升过来捡起我的伞,笑着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本想开始寒暄,身边的袁可抢先一步抢走话头,把我晾在了一边。他们边走边聊,关于“武大”的种种,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最后跟着林升走进了一家热干面店。我们从火车站到学校的路上,发现武汉真的到处都是热干面店,袁可吵着说吃一碗再走,我说和林升见了面一起吃吧,还可以跟他吃家正宗的,袁可也就没了话。

雨还是下个不停,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潮湿起来,坐在店里面才终于开始稍微舒服一些。热干面端了上来,袁可坐在林升旁边对他讲:“我还以为热干面的酱真是黄豆酱呢,高中卖的原来只是挂个名而已啊……”

“当时就想着武汉不错,有樱花还有热干面……你呢,当时恐怕想的是上海本地的一所学校吧?”林升吃着面接了话题。

袁可轻轻地看了我一眼,我埋下头去不敢看他们,但清楚地听到她讲:“上海,家在那里,也方便一点……但我喜欢自己到外面看看,刚好分数上了‘武大’,看了学校的简介,觉得蛮有兴趣,就填了志愿。”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一起回家的时候,每次你都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女孩子晚上一个人挺危险的,你哥还说无所谓,跟我吹你怎样怎样呢,哈哈……”林升笑笑。

“袁莱嘛……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挺不靠谱的哥哥,他一开始还极力反对我来‘武大’呢!”袁可话里带着浅浅的怪罪。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林升笑起来像狗一样的傻样。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拔掉床头的充电器,迫不及待地打开与林升的对话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靠着床垫,突然一阵疲倦感袭来。现在才早上七点半,我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急着问他。这么做未免显得太过冒失,信息刚发过去我就有些后悔。

三分十五秒后,他回我:“袁莱?”

“是我。”

“什么事情这么早说?记得你上次找我都是半年以前的事了。”他话后面加了一个很贱的笑脸。

“跟我妹有关的。”我反反复复地把“听说你和我妹在一起”打了好几遍,最后还是删了,重新打了这句话发过去,但看起来还不是很妥当。

“啊……”他停顿了一下,“袁可告诉你了是吧……我可能之后回上海定居,袁可先陪我回来看看。”

我没接话,又说:“我问你,是她把你搞到手的还是你主动的?”

“有区别吗……反正……你也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我:“真相你不是很明白啦,一时半会儿很难讲清楚。”

我沉默着。

“暑假我和袁可一起回来看你,袁可应该是住在家里吧?”

“嗯……”我坐起来,“你们的关系进展得快了一点吧?”我手指颤抖着打下这一句话,脑袋发热。

“其实吧,袁莱……讲真的,我也觉得我和袁可的关系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到了这一步。”

“听起来似乎有些棘手。”

“马上要上教授的课了,下课给你打电话。”

我把手机放到一边,闭上了眼睛。那就等你电话里再说吧。我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这一天像老旧的机器开始徐徐运转。

没等到林升的电话,袁可倒是先给我发了条信息:“今天我准备和林升出去逛宜家了耶!”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坐在床上听广播。我了解她的性格,果不其然,她又发来一段话:“我准备和他一起买一些日常用的东西……唉,林升真的太好啦!我最近不是感冒了嘛,我昨天出去,很晚才回寝室,我远远地就看到林升提了袋水果和药站在路灯下等我。当时快十一点半了吧,他说他一直等在楼下。你说说,这我该怎么办?”

“从了呗,依你那性格。”我没忍住,直接甩过去一句,略微不爽。

实话说,我挺沮丧的。虽然这肯定是个必经的过程,我也没有什么好去阻止抑或逃避的。袁可在外面也有了一个男生可以去依靠,这本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况且林升是什么人我心里也清楚,他对待感情也是认认真真的,不会过了新鲜劲儿就甩了袁可。至于高中时候的他,纯粹是被学业耽误了爱情。

我起床,懊恼地挠了挠头发。袁可的事情理应不会对我造成什么麻烦——当然不会。

手机亮起——袁可对我说:“然后我就亲了他一下,哈哈哈哈哈!”

我把手机扔到床上,手机用力地颠了几下摔在了地上。我洗了把脸,透过雾气,我看到一张失败者的脸孔渐渐浮现在镜子里。真是去他妈的林升!

十点半的时候,我等到了林升的电话。我放下手中的书——说是看书,其实盯着书一点也看不进去,一直在发呆——拿起电话,电话里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林升。”

“从八点的课到现在两个半小时,你应该还去陪了一会儿袁可。”我说,“我猜她现在应该在你旁边,喝着‘一点点’。”

他沉默了一下:“是……但不全对。”

“怎么说?”

“在旁边喝奶茶的不是袁可,是另一个女生。”

“什么意思?”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脑袋里突然浮现出袁可的样子,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我没去陪袁可。”他停顿了一下,“我……我去陪了另一个女生。”

“林升,我不懂。”我嗓子发干,拿起旁边泡好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你是个聪明人……”林升说,“这就是我棘手的事情。”

“你他妈真是……”我深吸一口气。

“之前QQ上说不清楚……我不是跟你说得含含糊糊嘛,整件事情发展得太快,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电话那头的杂音突然变小了,他似乎移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所以你就没和袁可讲明白?袁可不知道吧?你陪的女孩也不知道吧?”我觉得自己有些尖酸刻薄了,“你甚至还同时接受了这两份无缘无故的爱?我他妈算看透你了,林升!”我脱口而出。

“你听我讲行不行,我说了整件事情很棘手!”林升似乎也有些恼怒。

电话里出现了一段长长的空白,然后他开始讲:“我正是因为知道她是你的妹妹,所以很多事情上我都很照顾她。她参加十佳歌手的比赛,是我帮她做的海报,期间我受邀陪她练歌。再加上我们之前就熟,她时不时地就来找我帮忙、吃饭、唱歌。当时我和我的女友刚刚吵完架,心里也很不舒服,正好有个认识的人可以陪我解解闷,我自然就没有拒绝。时间一长,有些事情就渐渐地变暧昧了。但是我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自然是因为我和女朋友还没有分手,还有一部分你的原因。一两个星期前我和女友重新和好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袁可向我表白了。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做错了一些事情,也是因为你,我当时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因为你说过让我照顾好她不是吗?如果我生硬地拒绝她,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到了今天。”

“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承认我这么做是很浑蛋,但是……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我其实挺喜欢袁可的,但是我也不能这么‘中央空调’啊!如果我现在甩了女友去追袁可,让袁可知道了,她会怎么说我?别人会怎么说我?你会怎么说我?”

我沉默了好久,说:“袁可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即便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现在很难做啊,我知道越拖结局可能会越糟糕。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跟她走得那么近,可能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我现在也很烦躁,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真的!”他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我一直在考虑是否应该立刻做点什么来弥补。”

“你想和袁可一刀两断?”我问他。

“我觉得当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时,我可能会这样做。”他回答,“但是我可能要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我们都清楚袁可是怎样的女孩。”

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在电话那头用很急促的语气说道:“记得别再跟袁可说关于我的事情了。我希望我的不辞而别可以起到一些作用。很多事情是时候要有一个结果了。”

“你要躲她?”

“不如不见,我也不能再理她了。”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对袁可好点,她是个好女孩。你这个浑蛋!”我走到床边,坐了下去。

“我知道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挂断了电话。

我坐在床上,细细回想着刚才我和林升之间的对话。当我知道袁可被人插足时我是很气愤,但是林升为难的处境让我也没有办法去指责他的过错和行为。我明白袁可的性格,林升肯定也清楚,袁可虽不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生,但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她失落下去,这点我和林升是达成共识的。虽说很讨厌、很反感他的行为,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让我来处理这种事情,我肯定也找不到一种折中的方法。想到这里,我松了口气,莫名解脱了。

林升似乎履行了他的承诺。原本一直兴致勃勃的袁可也渐渐地不再对我说关于林升的任何事情。我点开过袁可的QQ空间,那些甜得发腻的文字终究也随着林升音信的消失而不见了。袁可最亲密的男人也重新变成了我。原本我应感到庆幸,可是我明白有些时候哥哥的角色是无法代替男友的。哥哥只能陪伴妹妹走过童年,而男友则是陪她走过青春。我若是想像高中时一样把她当作我应该照顾的对象,那么我似乎太不自量力了——因为袁可已经长大了,不只是她的身高快到我的额头了。我应该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我从连连那里得知袁可要回来的时候,正在菜市场里提着萝卜、丸子和排骨。袁可是下午的飞机,我热情地叫连连和三平一起来给袁可接风。两点多的时候,他们提着蛋糕敲门进来。我从厨房探出头,看到后面紧紧跟随的一个瘦削的小小身影。我用铲子敲了敲锅,她抬头看向我。她还是没变,笑嘻嘻地溜到我身边来。

我们吃了一餐很开心的饭。袁可在桌上一边大声唱歌一边吃着萝卜、丸子;三平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果汁,他跟我说明天要开车和女朋友一起去看林宥嘉的演唱会,所以不能喝酒。我们四个不停地碰杯,气氛本应很暖和。隔着烤鱼升腾的热气,我竟看见袁可的眼睛悄悄地红了,但她马上又用一首《思念是一种病》掩盖了过去。

因为大家都有事,所以提前走了。袁可玩了会儿手机后说累了,想回房休息。我帮她铺好被子,备好了洗漱用品,刚想离开的时候,在黑暗中我竟感觉我的衣角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知道是袁可。我转头开了最暗的一盏灯。她无助地坐在床边,看着我说:

“为什么他要不辞而别?”

我在暗处站了一会儿,转身轻轻地关了睡眠灯,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忘记了。”

我抬手擦了擦眼角,有什么东西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

君爱凡生

文|岑轻

七月流火,君爱与凡生相遇于一片梧桐雨中。

君爱穿着及踝的红色长裙与黑色风衣,打着一把大红色的长柄雨伞,走向寺庙。在佛像前她看见一位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正在和住持小声交谈。她想起了她进来前将她的红色雨伞放在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的旁边,两把雨伞靠在长着青苔的墙上。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想,那把雨伞应该是他的吧。

君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她跪在那儿什么也不想,但她感觉她能听见世间万物的声音——屋外正在下着的温柔细雨,寺庙前簌簌下落的梧桐叶,风穿梭在这两者之间,还有那个男人与住持的低语。她觉得平静。

时间倏然而逝。当她走出寺庙,天色已暗,红色雨伞孤零零地靠在青砖墙上。她撑开雨伞,跟住持告别,转身走进风雨中。

南方的秋天,天黑得早,夜晚的风寒冷刺骨,街上的行人也稀少。

等她回到旅馆,已是满身寒气。

君爱洗完澡下楼,房东太太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她看见君爱,问:“张小姐,你还没吃晚饭吧?”

君爱朝她微微一笑,说:“正准备吃。”

房东太太整理完自己的大衣衣领,笑看着楼梯上的君爱:“愿不愿意跟我去参加一个晚宴?今晚周围邻居都收到了邀请,我也正好缺一个女伴。”

路上,房东太太跟君爱说起那个宴请人家——常年瘫痪在床的太太与正值壮年的先生,却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等到她和房东太太到达时,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她随房东太太在一桌坐下,饭桌上已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饭吃到一半,有个男人走到大厅最前面,面对所有客人,举起酒杯:“陆某这一杯,敬今日到场为我太太庆生的所有客人,感谢大家对我们夫妻的照顾。”

君爱正好拿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余光却瞥见今日在寺庙里看见的深色西服一角。于是喝了一口便放下,望了过去,这才瞧见在他身侧还有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女子,身着天青色底、白茶花金色钩边旗袍,面容温柔秀丽,一看便是适合娶做太太的女人,与这位面容俊朗的陆先生倒是挺般配,只可惜腿脚却不灵便。

房东太太见她这般模样,不禁笑了笑:“听说陆太太的这双腿是为了陆先生而残废的。你说世间的女子是不是天生就注定会比男子为情牺牲多一些?不然怎会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舍弃自己的双腿呢?”

君爱笑笑说:“好在陆先生很爱陆太太,还专门为她设下生日宴。”

房东太太望着那一对巧笑嫣然的璧人,说:“的确的确,女人一生最怕所托非人,幸好陆太太是幸运的。”

君爱依然看着那深色西服的一角,想起的却是自己那把孤零零地立在墙边的红色雨伞。

宴会最酣然时,是舞会开始之时。房东太太被一位面色白皙的绅士邀去跳舞,君爱看着在绚烂灯光下散发着荷尔蒙的男男女女,觉得无论何处,犬马声色都别无二样。

她在优美的舞曲声中挑选了一些甜品,独自走到拐角处的露台上,正好有一盆硕大的绿色盆栽挡住了她的身影,她端着精致的青花瓷小碟子,慢慢地填饱肚子。

“小姐这是在刚刚的饭桌上没吃饱吗?竟然一个人悄悄地躲在这里吃东西。”

君爱正吃得入神时,一句戏谑忽然从身后传来。她转头,看见的却是这家的主人——陆先生。

君爱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食物后才开口说话:“只怪陆先生家的甜品太好吃了,我胃口又大,没有忍住便多吃了几口。”随即微微一笑。

陆先生看着她愣了愣,而后又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小姐就多吃一点,等会儿我还可以让人给你打包一点带回去。”

君爱朝陆先生颔首:“那多谢先生了。”

“那小姐慢用,再见。”

“再见。”

宴会结束,已到深夜。客人陆陆续续离开,转眼便只留下清冷的残骸。君爱找到房东太太的时候,瞧见她与先前一起跳舞的男子相谈甚欢,于是便准备自行离去,走到门口时却被一名老妇人拦住。

“小姐,这是先生吩咐给您打包的。”她递过一个极为精致的盒子。

君爱心中微有诧异,问:“陆先生?”

老妇人回答:“是的。”

君爱接过来,说:“那请您代我向陆先生转达感谢。”

老妇人又说:“先生要我向您转达,有空可以多来坐坐。太太深居简出,需要多认识像您这样的朋友。”

君爱礼貌地点头说:“好。”

回到旅馆,君爱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正是自己躲在露台上吃得最多的那款甜点。心中诧异更胜,想陆先生真是观察入微。

房东太太是几时回来的,君爱不知。只是在第二天下楼时,就看到她已经在忙碌早餐。看到她下楼来,房东太太笑着招呼她:“张小姐,一起吃早餐吧!”

君爱还未应声,就看见从房东太太的房里走出一个苍白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和房东太太一起跳舞的那个男人。

房东太太看见男人走出来,靠在餐桌上笑着说:“起来啦,过来吃早餐呀!”整个人简直像春天里摇曳在湖面上的柳树条,身子柔弱无骨,泛起的点点涟漪全都表现在眼角眉梢。

君爱这才明白从不早起做早餐的房东太太为何一反常态,原来这就是一个男人所能赋予女人的光彩。

坐到餐桌上,房东太太向男人介绍君爱说:“邵先生,这位是张小姐。”

邵先生伸出右手和君爱握手:“你好,张小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

君爱觉得不自在,手微微一挣,便脱离了那双汗涔涔的手。

在邵先生吃完早餐离开后,君爱问房东太太:“这位邵先生是什么人?”

房东太太似乎还沉浸在邵先生离开时给她的离别吻中,整个人是懵懂的,笼罩在一层名为“爱情”的光芒中,连给君爱的回答也是朦胧的:“啊,不太了解,不过我和他是在昨晚的宴会上认识的,应该也是个贵公子吧。”

君爱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想提醒她几句,可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种提醒她的资格,何况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忍受不了别人对她的恋爱对象指手画脚的。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上楼时回头对房东太太说了一句:“你应该还是要多了解一些他吧?”

房东太太坐在一楼餐桌前,抬头讶异地望着她:“那是当然。”回答完后像是又想到什么,冲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君爱看着她胸有成竹的笑容,没有再说话,转身上了楼。

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水渍浸染成的各种图案,君爱想起房东太太宛如少女的神情,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天在宴会上看见的那一角深色西装,而后是寺庙外那两把并立靠在墙上的雨伞,还有那一整盒精致的点心。她忽然觉得心慌,于是迫不及待地走到窗前打开窗,寒气扑面,她打了个冷战,脑子清醒了一些,心也慢慢平复了。

夜深的时候,邵先生又过来了。君爱正在房间里看书,先是听见三叩一顿的敲门声,然后是锁链被解开时相碰撞的声音,最后是男人的皮鞋叩击在地板上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男女刻意压低的嬉笑声,最后一切都消失在一声“砰”的关门声中。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与邵先生留宿在这里的第一晚别无二样,深夜到来,清晨离开。有时君爱会觉得邵先生倒像是那个在夜晚偷偷溜进皇宫的灰姑娘,但是在他们这个故事里,深夜十二点钟谁会被打回原形,谁是那个“灰姑娘”,明眼人再清楚不过。可是沉醉其中的人就真的只管沉醉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君爱已经在这个小镇待了三个多月了。

这天邵先生很早就来接房东太太,说是去朋友家聚餐,中途又捎带上了君爱。等车子到达那幢青瓦白墙的房子时,君爱才察觉到有点眼熟。她凑到房东太太的耳边问:“这是上次宴请的陆家?”

房东太太打开手中的小镜子,理了理头发,准备将镜子收进包里时,又拿出口红抹了一遍嘴唇,轻轻地抿了几下才将镜子收进去,这时她仿佛才有空来回答君爱:“是的。”

这时他们正走上台阶,陆先生和陆太太已经出来迎接。陆太太的头发全都盘在脑后,肉感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翡翠耳环,里面穿一身深绿的绒面旗袍,上面绣着金色的牡丹,外面是驼色的羊绒大衣,腿上盖着一条厚重的灰色毛毯。

“这是那位爱吃甜点的小姐?”陆太太望着君爱问道。

陆先生微微笑了起来:“上次宴会结束我还对我太太说遇见了一位十分有意思的小姐,还要家中老仆带话给你多来玩玩。谁知道自从上一面后再也没有见过你了。”

君爱心中窘迫:“我当时还以为只是先生的客套话。”

陆先生脸上笑意更甚:“以后可以多来坐坐,我在家的时间很少,我太太一个人在家寂寞得很,你多来她求之不得。”

这时陆太太在一旁说:“是呀,我常年一个人在家,行动又不便,有个人多来陪陪我真是感激不尽,上次听到我家先生说你的事,真是让我忍俊不禁。”

君爱看着陆先生与陆太太,仍然有些犹豫,房东太太在一旁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转头笑着对陆先生、陆太太说:“陆太太说得这么客气,张小姐一定会来的,不来我也一定帮您把她绑过来。”

房东太太乘机走到陆太太身边拉住她的手:“您这样的女子,学识广博,又温柔贤惠,能与您交朋友是我和张小姐的福气。”

陆太太被夸得满面春风,常年不晒太阳的苍白脸颊上染出了红晕,却转眼看向邵先生:“邵先生真是好福气了,女友不仅外表靓丽,连嘴都跟抹了蜜似的。”

“要是陆太太喜欢,要她天天来陪你都行。”邵先生朗声笑道。

君爱在一旁有些昏昏然,她看着那三人的谈笑风生,心中却突然升起烦闷。这时她转头看过去,只见陆先生拨弄着袖口的金属纽扣,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着他微低下头时,侧脸的弧度流畅地延伸,直到没入衬衣衣领。还有那根根挺立的短发,她想象着手触摸上去的感觉,有些扎手,有些痒。

正当君爱观察入神时,却撞入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睿智的、了然的,却又充满柔情和包容。君爱开始害怕起来,她觉得是她看错了,可更加害怕不是她看错了。她想她怎么又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呢?

她想逃了。

可是房东太太拉着她走到陆太太跟前说:“陆太太邀请我们每周六过来吃晚饭。”

君爱颤抖着嘴唇,试探着说:“每周都过来打扰不太好吧?”

陆太太从房东太太手中接过君爱的手:“哪里打扰呢,我只怕张小姐觉得和我在一起无趣,你们年轻人都是喜欢和同龄人多待在一起些。所以才只说一周过来一次。”

君爱望着陆太太温柔的面容,心中的悲戚溢上鼻头:“陆太太,我实在是怕打扰您和您先生。”

邵先生忽然走过来,点了点君爱的额头:“陆太太都说不打扰了,你就安心地来玩。”

君爱偏了偏头去看房东太太,只见她在一旁泰然自若地笑着,好似只是在看小孩子玩闹。

晚餐结束后,邵先生送君爱和房东太太回去。

在汽车声越驶越远的时候,房东太太叫住君爱:“张小姐,过来坐坐吧!”

君爱从楼梯上走下来,坐在她对面。

“张小姐,你知道我是一个寡妇。”房东太太身子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爱。

“我二十六岁便没了丈夫,过了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个想要白头偕老的人。你明白我想要说什么吗?”

君爱被房东太太盯得毛骨悚然,却仍然强撑着说:“那他想和你白头偕老吗?”

房东太太顿了一顿,又说:“他既然与我在一起,那肯定是想的。”

“可他对你不认真,你看他对我……”

“你还年轻,不晓得我们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相互轻视、试探,所以真诚的情谊在我们看来是尤为稀罕、重要的。你以后会遇见一个人,他会让你明白今天的我。”房东太太打断了君爱的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放下。

君爱再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悲哀的色彩越发浓重。这时候她才开始明白,一个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遇到爱情还是像十八岁时那样盲目。

接下来的一周,房东太太过得很是煎熬。她一边揣度着君爱的心思,一边在心里想着应对最坏结果的对策。她虽然很想从君爱的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答案,以此让自己能有所准备,只是自从那晚之后,两个人往日相处的惬意氛围已然不在,她也觍不下脸再去求她。

君爱也同样如此。在这几晚的梦境中,她反复梦见那一双眼睛,醒来后她想,为什么她偏偏会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包容呢?对她来说那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信息!他知道我的一切吗?他知道我的一切后还愿意让我去他家?

脑子里那么多纷纷扰扰的念头,让她的梦境越发错综复杂。

周六到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显得很焦躁不安。特别是临近傍晚时分,当邵先生那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开过来时,君爱显得尤为踌躇。她应该如何和他们说?说她生病了?说她实在是不想出去,因为天气太冷了?还是就坚定地拒绝说不想去?她觉得哪样理由都不够妥当,害怕它们泄露哪怕是一点点秘密。那如果她成功了,她就能顺利地逃脱吗?如果没有成功……她又想起了那双眼睛。

这时车子正好停在楼下。她听见两声汽车突突的熄火声,房东太太出门迎接,他们寒暄了一会儿,这时却忽然听见有人问:“张小姐呢?”

这一刻,君爱仿佛听见了命运来临时的声音。

君爱下了楼,看见陆先生正靠在车子上跟他们讲话,看见她下来笑了一下:“我刚还在问张小姐,张小姐你就下来了。”

君爱看着他:“陆先生怎么亲自来了?”

“正好在外面办事,就和邵先生一起过来接你们了。”

君爱听他这么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正盘算着怎么和他讲,却听见他说:“你和我一辆车吧!”

君爱抬起头,说:“还是不了吧,我和房东太太坐一辆就行了。”

短暂的安静在蔓延。

“张小姐这是偏偏要去做电灯泡了?”陆先生笑着。

君爱这时才惊醒,偏过头去看房东太太与邵先生。只见邵先生眼里都是戏谑的笑意,而房东太太嘴角强撑着惨淡的笑容。

最终君爱还是上了陆先生的车。

在车上她始终望着窗外,好似那里有什么十分迷人的风景在吸引着她。

陆先生开着车,却总是时不时偏头去瞧她。看见她那明显回避的姿态,问:“我是哪里得罪了张小姐?”

车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君爱惊了一下,更让她吃惊的是陆先生的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敷衍着说:“没有。”

“那张小姐怎么连我的车也不想上?”

君爱心里着实不想再讲话,可是这样场面只会更尴尬,于是只好又敷衍道:“只是和房东太太比较熟。”

陆先生听到却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说:“张小姐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停了一瞬又补充,“小孩子总是惹人怜爱的。”

君爱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正犹豫该不该回答,车子却停了下来,陆先生说:“到了。”

这时她才觉得放松下来,连忙下了车。陆先生正准备下车给她开车门,看见她自己下来了,也只是笑了笑。

晚餐进行得很顺利。君爱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一天中最难挨的时候,却偏偏是最轻松的。餐桌是长方形的,男女主人分坐两端,她坐在陆太太的右手边,陆太太似乎是很喜欢她,总是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是温柔的。桌上的人偶尔交谈也是温和有度,大多数时候是碗碟筷子相碰撞的轻微声响。

在这样宁静的氛围里,君爱觉得放松。

晚餐结束后,照例是邵先生送她和房东太太回旅馆。

回到旅馆,君爱回想晚餐时的一幕幕,她觉得陆太太真是世间女子的典范,待人永远温柔亲和,与她待在一起,君爱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想到这里,君爱又觉得有些心酸。躺在床上,眼泪流进枕头里,她觉得“爱”是个多么捉摸不透的东西啊,偏偏喜欢出其不意,特立独行。可她只希望平淡地度过一生,再无奢求。

接下来的几天,旅馆里倒是安静。冬天是淡季,因此整个小镇里也不喧嚣。只是邵先生自从那天后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房东太太虽然在安静地等待,可等待的日子越来越久,她开始越来越不安。

“你说,我要不要过去陆先生家问问?”房东太太握着织毛衣的针问。

君爱不知该如何回答,正犹豫着,房东太太却已经扔掉正在织的毛衣,起身回房换衣服。

君爱连忙叫住她:“明天不就星期六了吗?我们明天去陆家问问。”

听见君爱这样说,房东太太这才回来,又从篮子里拿起毛衣:“你说藏青色他穿起来好不好看?”

君爱看着自己手中七零八落的围巾,说:“应该好看的。”

房东太太闻言一笑:“邵先生皮肤白皙,想来藏青色是最衬他肤色的。”又说,“你这铁灰色倒是适合陆先生。”

君爱心里一颤。本就只是打发时间的行为,现在却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星期六到达陆家,陪陆太太聊天,房东太太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邵先生的近况,陆太太笑而不语。

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但平静却在某天清晨被打破。君爱起床下楼,正准备在厨房找点吃食,却听见厕所里传来一阵阵的呕吐声。

君爱敲了敲厕所门:“你还好吗?”回应她的是马桶的抽水声。

门在下一秒被打开,露出房东太太惨白的脸。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君爱问。

房东太太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倒在两个玻璃杯里,又将它们放进装满热水的盆中。

打开火,往锅里倒了一丁点油,拿出鸡蛋,在锅边磕了一下,鸡蛋在锅里煎熬着,吱吱作响。

她抽出空来回答:“不用去医院,找到邵先生就行了。”

热腾腾的荷包蛋出锅了。她又往锅里倒了一丁点油,把鸡蛋在锅边磕了一下,又是一个鸡蛋在忍受煎熬。

君爱吃惊极了。

又是一个荷包蛋出锅了。

房东太太端着碗走出厨房,又示意君爱将牛奶拿出来。坐在餐桌上,房东太太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却立马脸色大变,冲进厕所里,又是一阵呕吐声传来。等她脸色惨白地重新回到餐桌上时,君爱已经了然了。

“我怀孕了。”房东太太说。

“我必须要找到他。”她又说。

房东太太找人的第一站当然是陆家。

很让人吃惊的是,这天陆先生竟然也在家。房东太太向陆先生与陆太太说明了来意。陆太太似乎司空见惯,也没说什么。倒是陆先生允诺了房东太太会让邵先生来找她。

被留下来吃晚饭时,君爱是不情愿的,可房东太太却显得迫不及待。晚餐过后,房东太太与陆先生在露台上聊天,君爱和陆太太则留在大厅里。陆太太召用人拿来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已经快要完工的围巾。

陆太太说:“张小姐会织围巾吗?”

君爱低垂了眼帘:“不太会。”

陆太太笑了笑:“不会也没关系,以前我做姑娘的时候也不会,嫁给了我家先生之后才慢慢开始学的。”又说,“这个镇上的女人多多少少都会一些针线活,在冬天的时候是最适合打发时间的。如果房东太太教你织,你觉着无聊肯定也是愿意去学的。”

陆太太看了君爱一眼,说:“你是因为无聊才去织,而人家却不一样了。”

君爱这才抬头望向陆太太。

陆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邵先生是有家室的,像房东太太这样的女人,已经不知道多少个了。邵太太家底丰厚,邵先生万万不可能与她离婚。你与房东太太来往密切,却不是同一类人。”

陆太太斟酌了一下,又说:“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好。”

君爱没有想到世上的肮脏事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身边,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邵先生有家室却还与其他女人纠缠,这是欺骗!”

陆太太摇了摇头:“你还年轻,不会知道一个临近中年的女人的绝望,这个时候只要有根稻草愿意让她抓,她哪会管这根稻草的根是不是已经腐烂了。只怕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傻充愣。”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太太手里的围巾又长了一截。远处陆先生与房东太太的交谈也已经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陆太太礼貌地将她们送到门口,对陆先生叮咛道:“你开车可要小心一点。”陆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汽车晃晃悠悠地驶过街道。坐在君爱左侧的房东太太一言不发,君爱抬头瞄了一眼陆先生,他正好也从镜子里望过来,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她把头偏了过去。

旅馆到了,君爱和房东太太下了车。正准备进去时,却被陆先生叫住了。

陆先生下车对房东太太说:“我有些话要对张小姐说。”

房东太太点了点头,进去了。

陆先生在原地点了一根烟,吸吐了几口。

他说:“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又吸了一口烟,那点橙色的光芒大盛,照亮了他整张脸。

他掸了掸烟灰,沉吟道:“不必如此害怕,我与邵先生还是不一样的。”

君爱站在原地,看着他上了车,那点橙色光芒在他渐行渐远的车身中逐渐湮灭了。

第二天君爱起床下楼时,房东太太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前,两人一时都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君爱先开的口:“你准备怎么办?”

房东太太从餐盘里抬起头,脸上是战士般的决然:“邵远东既然做得出来,就应该想到后果,我是断然不会让的。”

君爱恍神了一下,原来邵先生是有名字的。先前她不觉得,只认为“邵先生”是那“一堆人”的代名词,是遥远的、缥缈的。现在他成了有名字的人,他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存在,而现在房东太太要为了一个具体的、肮脏的人去战斗,拿她的女性的尊严去战斗,君爱觉得她不可理喻。

“人家有妻有儿,你怎么去争?”

听到这句话,房东太太忽然凌厉了起来。她瞪大眼睛,表情狰狞,一字一顿地说:“那我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君爱惊到了。

原来这就是一个中年女人所能爆发出的能量,呼呼啦啦的火焰燃烧着,整个人都要面目全非了。

君爱不敢再说话。

早餐结束得匆忙且尴尬。君爱草草地吃完,房东太太却已经穿戴整齐要出门了,君爱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可总归有些担心。

她隔着餐桌问:“你去哪里?”

房东太太头也不回地说:“去见邵远东。”

邵先生终于出现了。君爱忽然明白,男人从女人的世界里消失,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可不知道房东太太明不明白,邵先生到底爱不爱她?

房东太太从那天回来后一切如常,早餐照旧做,甚至还添上了中餐和晚餐,就算她孕吐到吃不下。只是君爱觉得她做饭时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一天早晨,君爱顺手想热杯牛奶,被她严厉地喝住。她抢过杯子,在水龙头下冲干净,又用毛巾仔细地擦干,然后拿出牛奶,在七分满的时候停住,将杯子放进装满热水的盆里,连将牛奶端上桌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

只有在房东太太做饭的时候,君爱才会觉得那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也不敢贸然地问,于是只好战战兢兢地享受着精致的一日三餐的待遇。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除夕夜,君爱至今想起那晚的经历犹然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那天下午四点钟的光景,就已经有人家点了鞭炮。她们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烟蒙蒙的街道上只剩下热闹的残骸,空气中还留存着刺鼻的狂欢。房东太太坚持自己去点爆竹,在一阵噼里啪啦过后,整条街道才算是彻底地安静下来。

晚餐吃到一半,房东太太回房间上厕所,进去了许久也没出来。君爱正想过去问问,厕所里却传来巨大的一声“砰”,在安静下来的夜里简直是惊天动地。君爱闯了两道门,才看见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房东太太倒在了地板上……

房东太太从急救室里出来时,已经将近零点。这时寂静退去,热闹重返人间。君爱走进病房,正好天空有瑰丽的烟花闪过,映衬在房东太太惨白的面容上。君爱注意到床尾的牌子上写着“沈碧君”三个字。她从来不知道房东太太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名字,就像她不知道从前还有丈夫的沈碧君是那样的温柔贤惠。在君爱这里,她一直都是房东太太,而不是沈碧君。

这时天空中又连续迸发几朵巨大的烟花。转眼再去看房东太太,她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发呆,光芒一闪而过的瞬间,君爱看见她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张小姐,你说我是不是自作自受。”房东太太颤抖的声音响起来。

未等君爱回答,她继续说道:“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女人了,还以为能够与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比。”她深吸一口气,又说,“那天我去找邵远东,见到的却是他的夫人。他夫人见着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年,像你这种年纪还找来的女人,倒是第一个’。张小姐,你说我是不是贱,明知道他有家室,还以为能跟人家争,结果邵太太第一句话说出来,我就坐不住了,我觉得我这十年来为自己挣的脸都丢光了。”

君爱终于忍不住了,她走上前,将房东太太抱在怀里。房东太太在君爱的怀里大哭,边哭边说:“原来他有了新看上的小姑娘,我就是一个连招呼都不用打就可以抛弃的女人。他夫人那么美,我比上她的风情,又比不上年轻女孩的天真。你说得对,我凭什么跟人家争?”

君爱也淌下眼泪,她轻轻地抚摩着房东太太的鬈发,等待她慢慢平息下来。

房东太太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左右,中途陆先生曾来看望过一次,带来了陆太太亲手熬的鸡汤,但只匆匆地问候了房东太太几句,便离去了。

房东太太躺在病床上舀着鸡汤,说:“女人有一个身份是永远的,那便是‘母亲’,而男人就是‘孩子’。邵远东是还在吃奶的孩子,而你比较幸运,陆先生是个大孩子。”

她喝完了一碗鸡汤,又倒了一碗给君爱:“陆太太的手艺真是不错,你也试试。”

君爱接过来,眼睛却还是望着房东太太:“你想说什么?”

房东太太笑了笑,说:“我还能说什么?说你蠢,说你天真!邵远东看出陆先生有些中意你,要我帮陆先生把你弄到手。他还以为陆先生把你玩腻了之后你就是他的了,可谁知你根本不上当,最后连陆先生也不上当了。”

君爱听了气得发抖,她把鸡汤往桌上重重一放:“你早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的人,你还要让我给你陪葬?你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我不可理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会像我一样不可理喻!我曾经也是别人放在心尖儿上宠的人,我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待遇?我凭什么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所以你就去当小三,你还出卖你的朋友?”君爱指着她的鼻尖,手在颤抖,觉得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飞快地跑下楼,跑到大街上的拐角处,却看见了陆先生。

他正靠在车上抽烟,路灯给他晕上了一圈朦胧的光。他直起身看着她的样子,像是专门为她跋涉而来。

这一刻她有些情不自禁,她跑到他身边,看着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她狼狈的样子,他有些讶异,抬手想帮她擦擦眼泪,最后却只是把黏在她嘴边的头发拿开。

君爱因为这一瞬的温情,泪水差点决堤。

她对他说:“我要走了。”

他问她:“去哪里?”

她回答:“不知道。”

他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将她用力地拥进怀里。

房东太太出院后的第二天,邵先生的妻子来了。

她留着短短的鬈发,穿着紫色的大衣,里面是高开衩的连衣裙,露出穿着薄薄丝袜的大腿,一只高跟鞋吊在脚丫子上,红唇里吐着烟圈。君爱这才知道,房东太太所言非虚。

邵太太坐在椅子上,拿着烟的手指着桌上一大堆礼盒,说:“这些都是给她的补品。”又问,“她在里边是吧?那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她堵得慌。”话说完准备要走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君爱笑,眉头一挑,“你倒是幸运,邵远东竟然没动你。”说完又是一笑,然后便扭着腰肢上车走了。

邵太太走后,房东太太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看着桌上的补品,对君爱说:“全扔了。”

君爱却没有动。

“我明天就走了。”君爱说。

房东太太掀起眼皮望了一眼君爱,嘲讽地笑了笑:“是和陆先生一起走吗?”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不知从哪里也弄来了一根烟。

“那天我都看见了,陆先生抱你抱得那么紧,可真是不舍。”烟雾迷了君爱的眼,君爱竟觉得房东太太与邵太太有些相似了。

君爱不再看她,只是说:“以后各自珍重吧。”

房东太太又吐出一圈烟,惨白的没有上色的唇不复往日的风情。

她说:“好。”

君爱走的那天,房东太太没有出门送。她藏在窗帘后,看着君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悄悄地在心里说了一声:“珍重。”

君爱离开旅馆后,正准备前往车站,却看见陆先生的车远远地开来。他下车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送你一程吧。”

君爱点了点头。

车子行驶在道路上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陆先生开着车,有碎雪飘到玻璃上,他打开雨刷,说:“今年的雪倒是下个没完没了。”末了,又说,“你的火车不会被耽误吧?”

君爱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一路无言,陆先生也没有说话了。

他们到达火车站的时间刚刚好,火车没有晚点,等待了大概十分钟就有广播开始通知旅客进站。君爱正准备提起行李进去,陆先生忽然拉住了她。他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说:“今天不走了好吗?就给我一天。”

君爱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给他的,连爱也比不上陆太太。于是她想,那我就给他一天吧,就一天。

车子上了山,雪越下越大,周围是盖上了雪顶的青杉,世界变得清净。他们坐在车里,第一次十指相扣。君爱看见陆先生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时光倒退,他好像年轻了一些。

他们在房间里亲吻,窗外的大雪还在扑扑地下落。这一刻再没有别的人打扰他们,他们都成了没有身份、没有来处、没有去向的人。在这里,他们真正地做了一回自己。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亲手喂她吃饭。壁火点燃了温度,他们映在彼此燃着火焰的眼里,他们又开始亲吻了。火焰在跳动,他们的心贴得很近,身体也很近,他们在交融的那一刻都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情意。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开始聊天。

他们聊到第一次见面,君爱说:“你那天穿着深色的西装,在和住持聊天。”

陆先生说:“你那天打着一把红色的伞。”

君爱诧异地望向他,问:“你在寺庙看见我了?”

陆先生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问:“为什么要打一把红色的伞?”

“因为喜欢。”君爱回答。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谁也不肯睡觉。

当天边微亮时,君爱对他说:“你睡吧。”

陆先生却抱着她,头埋入她的长发里,喊着她的名字:“君爱,君爱,君爱……”

君爱也喊他:“凡生,凡生,凡生……”最后一声落下的时候,却说,“你该放开我了。”

君爱冲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雪早停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闪花了她的眼。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跑着,脚被绊了一下,行李掉了,人也摔倒在雪地里,她忽然放声大哭。

陆先生站在窗前,夹着烟的手指在唇边微微颤抖。他看着她趴在雪地里良久之后,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捡起行李,朝前走去。

直到那点红色身影越来越远。

猫的女孩

文|江绎如

阿衡瘫在沙发上,不情不愿地环顾四周,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出门了。

不过出门的障碍并不少。放眼望去,从沙发到门的那五米,地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她的猫们,还有她前几天刚从好莱坞带回来的和她的猫差不多高的小黄人。但她显然不想收拾。

“乖一点啊,你们,”阿衡把地上的一只猫踢了一脚,边感受脚上猫的余温边吩咐,“我出去买饭,一会儿就回来,不要动我的东西,我的东西都很贵的。”

“不要太苛刻了。”说完上面的要求,阿衡却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话。这里应当没有其他人的,这个声音一出,竟似可可西里的枪声般令人心惊。阿衡的心猛地一跳,肌肉绷紧,抬起头来细细辨认声音的来处。

不过,那一声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阿衡确定再没有声音,松了口气,继续踢开地板上的猫,拿起钥匙,开门离去。

松木的门关上,发出厚重低沉的“咚”的一声,接着是越来越弱的脚步声。

经过这些年的砍伐,松木已不多见了,质量也差,并不隔音。离门最近的猫丹一竖起耳朵,抬了抬头。随后,趴在房间各处的猫都竖起耳朵,抬了抬头。

等脚步声弱到听不见,丹一站起来,仰天竭力大声喊:“Entertainment begins!”猫的声音小,就算竭尽全力也没多大,不过房间里的猫还是都听到了。他们站了起来,冲着丹一的方向齐齐低头行礼。

“好的,陛下。”所有猫齐声道。

丹一威严地扫视了所有的猫一圈:“都到了吗?丹二?丹三?……丹八?”被叫到名字的猫一一应答,并没有猫对这些名字感到不爽,因为阿衡给猫起名就是这样省事,它们也不会改,便只好如此。

“今天我们要给丹八过生日。”确定所有的猫都到了之后,丹一宣布。

听到今天的娱乐指令,下面有几只猫现出了犹豫之色,怕丹一看见,偷偷低下头去。

丹一的眉紧紧皱着,抿出几道极深的纹路来。她叹了口气,开口:“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大家要清楚,现在早不是那个人和动物平等的时代了。现在人类想拿我们怎么样就拿我们怎么样。”

“那就忍了?”一个反驳的声音出现,是年纪第二小的丹七。

“不忍能怎么样呢?”丹一反问,这个反对的声音显然使她分外不爽,“你想做什么?”

“我们能做很多事啊!不然丹八的生日蛋糕是谁弄的?阿衡买饭绝对不考虑我们,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丹七的声音越发高了,全身绷紧,脖子上的毛已然竖起,随时可能扑上去。

“小七!不许这样跟陛下说话!”丹七的妈妈丹三高声喝止女儿。

丹七愤愤地盯了母亲几秒钟,脖子上的毛慢慢回落。此时,丹八和母亲丹二一起将生日蛋糕推了出来——一个单层蛋糕,但看上去和双层蛋糕一样高,不过只有铁板大小。

丹一迎上去接,笑道:“来,这是丹八的第一个生日,我们祝他生日快乐!”然后接过笑脸盈盈的丹二手里的刀,象征性地划了一下。

猫们自觉地围成一圈,没猫去动蛋糕。

如果阿衡此时回来的话,一定会为眼前的境况感到震惊。唯一被带出去过的丹一想,人类总说他们是什么高级动物,天天跟能统御世界似的,却不知道到底谁更好些。依她看,猫比人强多了。比方说,就谁是陛下这件事而言,人类需要打打杀杀,而猫不用,谁最年长就是谁了。

她的目光瞥到了丹七,这个最闹腾的小姑娘。刚刚她说得很对,不过呵斥她也是必须做的——何须猫们做什么,人类会毁了自己的。

屋子里充满欢乐的空气。“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不知是谁轻轻哼起旋律,猫们围着蛋糕动了起来,有的晃,有的跳,有的举着爪子在空气中挥手,脚步声将树叶震得跟着节拍微微晃动。

突然,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猫们站立不稳。还没等它们站稳,地开始剧烈地晃动。吊灯砸了下来,正砸在蛋糕上;相框、电视、收音机纷纷从架子上坠落,激荡起蘑菇形状的灰尘。

“大家快躲起来!”丹一喊着,率先钻到了茶几下,其他猫纷纷照做。

大约几十秒后,地面停止了震动。

丹一从茶几下钻了出来,环顾四周。房子几乎全毁,只有几只拖鞋和一个猫窝还露在外面。

猫们跟在丹一后面,无一例外地在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丹七的声音也在发抖。

丹一沉痛地望着四周,沉沉道:“这叫惩罚……人类总想凌驾于一切之上,这是对他们的惩罚。”

“什么?”丹七未及细想,又听到丹一的指示:“大家快躲到窝里去,那些拖鞋里也可以。”

被吓傻的猫们只会团团转,听到指示,像找到救命稻草般照做。

也不知道阿衡怎么样了。丹一想。但她并没有想太久,因为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阿衡回来了。阿衡手里拎着装食物的塑料袋,看着姿态各异的猫们,瞪大了眼睛,不过她的目光只在猫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显然在打量房子,估算损失。

“谁是谁的主人呢?”丹一看着阿衡,心里默默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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