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也导演的《毕业证》与曲江涛导演的《孙子从美国来》，在2012年电影频道出品的众多影片中，应该是两部给人以深刻印象的作品。其在形式、内容等诸多方面，都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就像两幅鲜活的画卷一般，描绘出当代中国社会里生动而真实的生活图景。
氛围
两部影片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扑面而来的具有鲜明地域特征的生活气息。无论是《毕业证》里的小镇，还是《孙子从美国来》中的山村，都始终展示出北方地区的地理特色与生活习俗。
在《毕业证》中，从古老的城门，到普通的民居，再到主人公汤六一（刘研饰）摆地摊的地方，乃至该镇所属的县城，由于实景拍摄和精心把握，无一不显示出北方小镇的独特风貌。
同样，在《孙子从美国来》里，一个小山村的地理环境，也被精心打造和仔细处理，从而为故事的展开和人物的刻画，提供了很有特色的生活环境。
除了上述的物理环境，两部影片也都极其重视片中的生活环境。比如，《毕业证》里，主人公多次在地摊上忙碌、吆喝、与顾客做短暂交谈；几次出现制作“卤大肠”的场面；其好友多次在屠宰场请求获得优质的“猪大肠”；主人公数次去学校咨询办毕业证的事宜以及数次企图用送“卤大肠”来获取办证的方便；等等，都生动而准确地描绘出主人公的真实生存状态。
而在《孙子从美国来》中，主人公老杨头（罗京民饰）在独自生活中突然遭遇了一个从美国来的并且没有血缘关系的“洋孙子”布鲁克斯（丁佳明饰），从而被迫彻底改变了生活状态。偏僻的山村，迥异的文化，成为老少主人公必须面对的现实生活。
在精心打造两种环境的同时，两部影片均采用了“半方言”式的对白。既流露出浓郁的区域特色，又不至于造成观众理解上的困难，其效果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同样值得一提的，还有两部影片的人物造型、服装等细微方面。无论是主人公，还是其他大小角色，均符合影片的特定时空和语境。它们在形成影片鲜活氛围这一目标上，也一样发挥了自己不可替代的作用。
为了进一步形成影片所追求的地域特征和生活特色，两部影片还使用了多种艺术技巧。举其要者而言，一为使用长镜头，二为穿插喜剧元素。
先来看长镜头。在《毕业证》中，许多重要场面，如汤六一在夜市摆地摊、去学校找校长咨询、在集市中追打校长的小舅子，都可以发现长镜头的拍摄手法。这种运镜方式，构成了影片的纪实风格，并且由此形成强烈的真实感。
至于《孙子从美国来》，也大量使用了长镜头的技法。比如，布鲁克斯兴高采烈地将老杨头的文玩核桃偷偷夹碎；老杨头演皮影戏时的专注和心无旁骛；等等。其所带来的恍如现实生活般的感觉，的确给人以深刻印象。
再来看喜剧元素。在《孙子从美国来》中，一对突然相逢的爷孙，由于彼此间在诸多方面的巨大差异，本身就蕴含喜剧色彩。因而该片顺势采用各种富于喜剧性的桥段，应该说是增加和丰富了整个故事的生活质感。
《毕业证》为了加强影片的现实感，也运用了一些黑色幽默的技法。比如，一心想获得初中毕业文凭的汤六一，却遇到了一个想退学并欲拜其为师的中学生；而汤六一对文凭（或者知识）的迷恋，则被许多人视为不折不扣的傻子；等等。
总之，两部影片凭借在以上各个方面所做出的努力，成功地展示出有关北方小镇与山村的大致的生活图景。下面所要讨论的主题与人物方面，当然也同样是这些图景的一些重要组成部分。
主题
无论是《毕业证》还是《孙子从美国来》，其所涉及的故事和主题，都与当下中国的社会形态息息相关。实际上，那些小镇或山村的精神面貌，以及人们的生存状态，都是改革开放国策发展到相当程度后的产物。
在《毕业证》中，年近三十并且小有积蓄的汤六一因没有文凭而被女友的父亲瞧不起，其声称不能将女儿嫁给一个没有文化的男人。于是，为了能娶上相爱多年的恋人，汤六一不得不开始为一张初中文凭而绞尽脑汁并四处奔波。
这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有些像“男版的《秋菊打官司》”。主人公在争取“毕业证”的过程中，表现出如秋菊一般的坚韧和勇敢。而在这一奋斗过程中，他也逐渐从被迫转向了自觉。这样，一纸“毕业证”在本片中也就具有了多重的象征色彩，比如，知识、受人尊敬，乃至获得爱情与婚姻幸福的重要条件。
于是，汤六一从被迫到自觉的奋斗，具有了浓郁的励志色彩。一个从小便不爱读书的人，在年近三十的时候，能有如此的坚定和决心，的确令人感叹。而影片的编导，在一个多小时的篇幅内，便将这一平凡而又传奇的故事，讲述得真实可信并且打动人心，也显示出其真诚的态度以及深厚的功力。
除了励志，影片还有其他一些主题。比如，汤六一好友的妻子长时间与别人偷情，涉及当代社会复杂的婚姻状态。而汤六一的多次送礼，尽管仅限于自家产品，也反映了一定的社会风气。至于校长的小舅子假借校长之名（未经校长同意）索要汤六一的“卤大肠”配方，更是不道德的行径。
在《孙子从美国来》中，两位在年龄、血缘、种族、经历、语言、文化等方面都相距甚远的主人公，由于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在冲突与磨合之后，他们终于形成了没有血缘却感情真挚的“爷孙”关系。于是，一种温暖、细腻的可贵亲情，开始弥漫于银幕之间。
影片从“爷孙”俩的突然见面开始，历经“冷战”、缓和、难舍难分、分离和回归等诸多阶段。他们从相互“看不惯”，逐渐走向相互理解和相互包容。这种以真诚跨越如此巨大鸿沟的感情，也正是影片所努力展现的核心主题。尽管互不相识，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人性之中的真善美，仍然可以超越种种障碍和鸿沟。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并非永远难以逾越。而影片正是通过许多局部和细节上的精心打造，令人信服地证实了这一观点。
在讲述特殊亲情故事的同时，该片还涉及其他的相关主题。比较突出的就有文化的冲突与融合。片中，老杨头的中国观点与布鲁克斯的美国文化，一直处于难分伯仲的境地；而后来“孙悟空”与“蜘蛛侠”逐渐地都被对方所接受，实际上象征着两种文化之间碰撞后所产生的交融。此外，诸如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片中是华县皮影戏）保护问题、农村空巢老人问题，也都在影片中有所表现。
其实，从寻找毕业证（知识），到渴望亲情的温暖，再到有某些缺憾的社会现象与文化融合，两部影片都在聚焦当代社会里真实而普遍的现实问题。尽管在有些方面可能还不够深刻，但的确是某种值得鼓励和赞许的创作方向。
人物
两部影片的另一重要特征，是其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无论是主人公，还是其他一些次要角色，都散发出浓郁而真实的生活气息，以至于使观者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汤六一，是《毕业证》里的绝对主角，所有故事的铺陈和讲述，均以其为中心。这位精明、诚实的个体户，靠守法经营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但女友的父亲却以其文化太低为由，拒绝将女儿嫁给一个连初中文凭都没有的男人。于是，倔强的汤六一开始为“文凭”而战，这构成了该片的主要内容。
在这场战役中，汤六一开始时只是想尽各种办法，去获得这样一张“重要的纸”，但在屡屡受挫的同时，却激发起他决不服输的斗志以及获取知识的渴望。最终，他决心同那些十几岁的学生一样，在考场中赢得自己应得的文凭。
也许在许多人看来，不管其是影片中的人物，还是看电影的我们，年近三十的汤六一的行为，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甚至应该予以讽刺和嘲笑。但随着剧情的不断进展，一种深切的同情和尊敬便代替了先前的情感，就如同我们看“秋菊打官司”时一样。于是，尽管这个故事有点黑色幽默，其讲述中也加入了一些荒诞色彩，但汤六一超乎常人的执着和勇气，还是给我们以深刻印象。
片中的一些次要人物，尽管着墨不多，却也相当生动和有趣。比如，汤六一女友（马灿灿饰）的左右为难，汤六一好友（李洋饰）陷入的不幸婚姻，汤六一未来岳父的固执己见，小镇中学校长的严肃和古板，企图退学的中学生的盲目与幼稚，乃至夜市中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都展现出各自清晰可辨的性格特征。
作为《孙子从美国来》的第一主人公的老杨头，是一位孤独的空巢老人。在嘴不饶人与极好面子的同时，内心充满对亲情的渴望。而当远方的儿子突然带回来一个具有纯粹美国血统的“孙子”时，老人的平静生活便开始有了质的转变。他要准备牛奶，要自己制作中式“汉堡”，还要接受“孙子”所崇拜的“蜘蛛精”（即好莱坞电影中的“蜘蛛侠”）。这种过程虽然辛苦，并且会有一些冲突，但老杨头却由此体验到了“天伦之乐”，心中十分满足。而当假期结束，两人即将分离的时刻，其难舍之情已溢于言表。不过，影片还是给了观众一个光明的结尾，鞭炮声中，老杨头的“美国孙子”在母亲和继父的陪伴下，如约而至。
“美国孙子”布鲁克斯，是影片的第二主人公。这个小小年纪的美国男孩，却具有相当独立的人格特征。他不仅坚持自己的生活习惯，而且信奉自己文化中的英雄。当矛盾产生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态度直接而果断。当然，诸如顽皮、“恶作剧”等儿童天性，他也表现得相当明显。最终，受老杨头真诚关怀的感染，“美国孙子”与“中国爷爷”在短暂的假期里，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此外，诸如乡文化站王副站长（刘天佐饰）的圆滑和心计，老杨头儿子的四处漂泊与四海为家，以及片中出现的一些更小的角色（如小卖铺里看电话的大妈），也都散发出各自的光彩。
两部影片以一系列鲜活而生动的人物，展现出当下中国社会里独特而逼真的生活场景。其中，虽然没有大风大浪的景象，却饱含原生态所带来的细腻与质感。
作为新锐电影人，金也与曲江涛没有追随那些热衷于大城市里灯红酒绿的创作时尚，而是将摄影机对准了小镇与山村里的真实生活。虽然其作品还有一些明显的瑕疵，但其勇于实践和努力探寻的精神，的确应该受到褒扬和鼓励。
（原载王人殷主编：《电影频道出品电影纵览2012》，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