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窦德助回了警局参加案情研讨,我独自回宾馆休息。我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吃过饭的人容易犯困,加上之前舟车劳顿,一进屋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叮铃叮铃”。手机响了,接听前我看了下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我竟然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总感觉像是刚躺下。按下接听键,是窦德助的声音。
“沫子,去C市的同事找到了阿栋打工的那家快餐店。你猜结果怎么着,店老板说这小子好长时间都没去他那打工了。我就说他有问题,怎么样,让我猜中了吧。”窦德助说了很多。我听着感觉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我想我应该洗个脸,清醒清醒。
撂了窦德助的电话,我把手机甩在一边,使劲的伸个懒腰,然后将双手杵在身后的床上。啊的一声,我高声尖叫。我的左手被刺。钻心的疼痛感启动我的应激反应,我迅速抽离左手,看了一眼,原来,是我口袋里的钥匙串掉出来了,上面的指甲刀恰好刺到了我的左手。
“这下彻底精神了。”我腰部猛的发力,屁股从床上弹起,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伴着唰唰的水声,我冲洗起面部,感觉状态又回来了。关上水龙头,抽出一旁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忽然,我注意到手上刚刚被扎的地方正渗出鲜红的血丝。霎那间我的脑中如五雷轰顶,昨天晚上我在虚拟世界中模拟的杀人场景不断重复上演。周围的空气对我来说已然凝固。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失去了跳动的能力。此刻我看见了案发现场,看见了死者,看见了凶器。李桥在我的世界中不断死去,被杀的方法却每次都在改进,一次比一次贴和我的推理,一次比一次符合逻辑。终于在最后一次,我找到了答案。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不行,光靠想象还不够,我要去现场验证一下。我匆匆赶向李桥家。睡醒觉果然是冲劲十足,才用了七分钟我就到了李桥家的楼下。
“陈哥,你来了。”小李果然不错,干活兢兢业业。窦德助叫他守住案发现场,他真的就寸步不离的看守着楼道口。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小李一直呆在李阿姨小卖点的门口,在这看守很方便,闲的时候还能帮李阿姨卖卖货。短短一天时间,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走,帮哥一个忙。”
“欧了个K!”
到四楼后,小李帮我开了门。套上鞋套后,我直奔死者的卧室。我再次仔细审视着死者在死前躺过的这张床。
“来,躺上面去。”我指了指床说。
小李毫不犹豫的躺在床上,动作干脆利落。“陈哥,我听地主说了,上次你让他躺床上的事,可把他气坏了。不过你放心,我瘦,不像他,你让我躺着,趴着,侧着都行。”
“有这话哥就放心了。”说着我的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来,往下滚。”
“什么?”小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下滚,别犹豫。”
小李颇感意外的看着我。“陈哥,怎么换节目了?就来上次那个不行么?”
“破案需要,理解理解。你面向我这一侧躺着,然后往床下滚就行。”
凭着新人的工作热情,小李还是照我说的那样做了。噗的一声,他整个人滚落到地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没事吧,兄弟。”
“小意思。怎么样,陈哥?”
我看着小李,面露为难之色。“要不要再来一次?”我商量道。
小李直勾勾的盯着我,约摸是在做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而后卖力的点了下头。“好。”
噗通一声后,几分钟前的画面再次上演。
“陈哥,这回可以么?”
“行了。”
凶手的作案手法很别致,仅借助两件生活中我们司空见惯的物品,就能完成遥控杀人。凶手费尽周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规避警方侦查。不过想用这种手法杀人,对李桥的生活习惯一定要很熟悉。我几次走在这栋楼里时,都注意到每一层的楼道均设有垃圾倾倒口。这种设计只有老住宅楼里才有。蜡的痕迹可以轻易销毁,另一件物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隐藏,却不是那么容易。垃圾通道就是最有可能的隐匿之地。
我去李阿姨的小超市买了两个手电,带着小李开始在楼底的垃圾出口处翻找。找了一会儿,我开始为这栋住宅楼没什么人住感到庆幸。垃圾量比我想象的少多了,恶臭的气味儿给我和小李造成的冲击力也就缓和了许多。
“陈哥,你看是这件东西不?”小李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高高举起一样东西。我循声看去,是一块木板,其上并排插着三根长钉。
“就是它。”
我让小李将这件东西带去市局检验科,自己只身驱车前往小幽的住处。车开到目的地楼下时,我接到了窦德助的电话。窦德助说李栋没法解释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如实供认如何往返S市与C市布局将李桥杀害,谋取巨额拆迁款的事实。虽然阿栋已经认罪,我依旧有些话,要去找小幽聊一聊。
按过门铃,许婧给我开了门。私底下我和窦德助开玩笑说她是大柱子的秘书。对于这件事,许婧是不知情的,我不敢让她知道。许婧具备秘书的气质,心细,体贴而且温柔。我刚要开口,许婧急忙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孩子刚睡着,小点声。”
我将目光落在里面幽暗的客厅,看到正在沙发上熟睡的小幽。许婧冲我招了招手,向餐厅走去。
“中午李栋来过了?”
许婧拉出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来过,不过坐了半个小时就走了。”
“他来时都说什么了?”
“一些关心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怎么,有问题?”
“说不准。大柱子说他已经认罪了。”
许婧从厨房拿起一只杯子,接了些纯净水放在我面前。“都认罪了,还说不准?大侦探难不成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我听出她话中取笑的意思,却不介意。我的双眼一动,见小幽正呆呆的站在餐厅门前,神色无助。“我哥哥…他怎么了?”
“他已经认下杀死养父的罪名。”我直言不讳。
“可他人明明在C市,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你们可要查清楚啊!”小幽语气激动。许婧忙走到小幽跟前,双手轻抚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李栋已经交待,他是乘长途客车往返,完成杀人行为后,又乘火车回来的。”
“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许婧厉声喝止。以她的性子,平时很少这么激动。
我的心很复杂,一如我现在波澜跌宕的眸光。我无奈浅笑,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其实你说的很对,没准儿你哥真是无辜的。”这次我用了很轻松的口吻。这一大一小被我突然转变的语气与态度弄的有些糊涂。“根据我的调查,凶手是以蜡将刀固定立于床边的地板之上。李桥睡觉一直有面向外侧卧的习惯。凶手再将三根钉子置于其背后。等李桥向后翻身时,就会被事先准备的钉子刺入。李桥后背被刺,下意识的向前翻,滚落在床边的地板上,被那把立在地上的尖刀刺入。经过试验,李桥睡的那张床,高度正好可以让一个睡在床边,面朝外侧卧的人滚落时能以背部朝下的姿势摔在地上。”
“陈沫,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许婧忍不住疑惑诺诺的发问。
“这说明李桥死的时候,凶手并不在现场。”
“那又怎么了?”
“既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应该早就为自己准备了案发时间的不在场证明。你哥却很有意思,说了个根本没人证实的地点引人怀疑。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瞟了一眼小幽,继续抽我的烟。小幽没有说什么,双手紧攥,大拇指不时揉搓着。我熄灭了烟,眼睛紧盯着小幽。她的眼光却不敢落在我身上。“作案手法高超就不会被发现么?杀了人不受法律的惩罚就能心安么?”
许婧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般,她落在小幽肩膀上的双手用力紧绷。“小幽你……”
“钉子和木座已经送去检验科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小幽原本紧攥的双手渐松,低垂的头慢慢扬起,神情坦然的看向我,脸上挂着解脱的笑容。“木头是留不下指纹的痕迹的……不过人心却能呢,做过了就真的很难心安……”
第二天我接到窦德助的电话。小幽已经向警方自首,如实供述自己杀人的罪证。因为还没有成年,加上有自首表现,应该不会判的太重。至于阿栋,虽然洗脱了杀人的嫌疑,然而他在警方的调查过程中做了有违事实的供词,扰乱了正常的调查结果,为小幽的不法行为做了庇护,也接受了相应的处罚。总之,有罪的已经受到了严惩,无罪的也得以安生。期限的任务已经完成,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暴力拆迁谣言随之烟消云散。案件调查到这,算是有了妥善的结果。但我心中依然有些悬而未决的疑团。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让我继续了后续调查。后来经过多方的打听和数次的走访。我知道,原来小幽与阿栋是李桥同事的孩子。当年因李桥的疏忽,造成了一起严重的建筑事故,小幽与阿栋的父亲在那场事故中遇难,母亲因此噩耗引发产后抑郁症而自杀。事故发生后李桥失去了工作,内心极度愧疚,决定抚养这个离破碎的家庭里仅剩的两个孩子。
多年以后,李桥因一直无法从当年那起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整日与酒为伍。他企图通过这种方式麻痹自己,久而久之精神出现了问题。李桥近几年经常打阿栋,对小幽却一直还好。对于这一点,我一直难以理解,直到我寻访到阿栋亲生父亲生前的同事,才得到答案。李栋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我猜李栋在上高中后,长得越来越像生父,严重刺激到了李桥。李桥每每看到他,都会回想起当年惨痛的往事,以致性情突然大变而做出疯狂举动。
谜底已经揭晓,结果百转千回,个中滋味让人唏嘘。李桥因为念及同事间的旧情方收养的两个孩子,却招来杀身之祸。小幽因为心疼哥哥,想帮他解决学费的问题,做出杀人的举动。而阿栋则是因为对妹妹的怜爱,才一时冲动挑战法律。我一直认为温暖的情感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使用不当今却成为了最致命的杀人利器。事已至此,已然多说无益,唯有将此事铭记于心,让内心多一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