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嘛,都觉得死了干净。”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光彩。
“君上……”
刘欣看到董贤看着自己,那眼中,有晶莹剔透的怜悯之意。
“只有你会这样看着朕,只有你心疼朕。”
董贤咬着嘴唇,害怕自己失声哭出来。
“天黑了。真黑。走吧,我们安歇去。”
董贤点点头,扶着他回了寝殿。
“都下去吧。”
“诺。”
幽暗的寝殿终于只剩他两人了,百子贺寿铜釭灯中的火苗映出红色的光芒。
他寂然地立在那里:“把灯灭了,我们睡吧。”
“君上……君上您别这样。”董贤去拉他的衣袖,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
“贤,你别哭啊。”刘欣抬手扶着他的肩,轻轻抹去他的泪水。
他终于克制不住了,一把抱住刘欣,哭道:“君上!我知道您难过,你就哭一场,发一场脾气,哪怕是拿贤出气呢!您别自己担着,憋着好不好,好不好呀!”
“朕不难过,朕只是累了。”他感到他的眼泪在他的衣襟上蔓延,为他流的眼泪。
“贤,你知道吗,人人都有百般理由,千重借口,拿来支使朕。用最好听的谎话哄骗朕,用朕最在意的事情要挟朕……”他说着,豆大的泪水一粒一粒地从他眼里跌下来,可他的脸却像死亡一样宁静。
“君上……”董贤趴在他的怀里,哭得如万箭穿心:“贤知道,贤知道了,君上……”
“天下是什么样的,朝廷是什么样的,人心是什么样的?朕一样也看不清。可他们把朕看得清清楚楚,把朕捏在手里,想往哪摆就往哪摆。”
怎么会这样呢?他是皇帝啊!他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最智慧的人,最英俊的人。怎么会这样呢——董贤抬眼仰望他,震惊地、痛心地,仰望他。
“朕在意社稷,在意百姓,在意亲人,在意他们,他们就用这些要挟朕,支使朕。他们在乎的只是权势,只是荣华富贵,只是他们自己。他们甚至没有在乎过朕!没有人在乎朕!”
“君上我在乎你,我在乎你啊!贤在乎你!”
“处处都是乌烟瘴气。什么千秋万代,万里河山,朕管不了。朕想当圣明的君主,可是朕当不了,朕可怎么当啊?连朕最信任的人都在利用朕、骗朕、把朕的心血毁坏掉!”
“君上,贤不会,不会……”董贤颤抖着哭泣着,抬手去擦他的眼泪。
“贤。他们没有人说的是真心话,也不在乎朕的真心话,没有,没有真心,全是假的,贤,朕都不敢问你,是不是真心,朕就怕,你说不是……”
“君上?难道你不知?你真的不懂贤的心吗!自从第一次见到君上,贤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贤都会开心一整天!贤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贤愿意为你生,为你死!在乎你,贤在乎你,永远不会利用你!”
“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君上!”他哭得几近乞求:“贤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势,贤什么都不要,君上您相信贤啊!君上——是真的,是真心,贤是真的,贤待君上是真心呀……”
“贤,贤。”他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是真的呀——”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贤,贤。”如果朕失了心,就拿你当心好不好。“哈哈,贤——哈哈——”他终于哭了,依着董贤滑了下来,跪在地上,像是天塌地陷,他跟着掉了下去。
“君上——”董贤托着他:“君上——”可他力气太小,拖不起来。
他们只能跪在一起。
天塌地陷,还有一个你呀。
刘欣他哭也不知该怎么哭,哭得怪异,哭得惶恐,哭得不甘。
“朕管不了,当不了,朕当不了啊。”他哭得脱了力气,喃喃道。
“假的,他们全是假的。”他喃喃道。
“怎么办,朕该怎么办,朕要怎么办?朕怎么什么都做不好?”他喃喃道。
“天帝呢?宗祖呢?他们到底要朕怎么做?他们在干什么?他们顾不上朕了吗?”他喃喃道。
明明是座高耸云霄的山峰,怎么就塌了呢?
董贤紧紧搂着他,生怕他就这样碎掉了。
他们依偎着,一直到天要亮。
“贤,朕要上朝了。”
“不然今日休朝吧。”
“不碍事,上朝回来朕再歇。你先睡会儿。”
“贤陪着君上。”
“嗯。”刘欣应了,他两眼望着前方出神,问道:“贤,你说,朱博他们是不是都该死呢?”
“君上说了算。”
“贤说。贤想不想让他们死。”
“贤……贤以为……虽是大罪……可……贤不想夺人性命。贤不懂法。”
“只有你,不想要别人去死。贤呐!你这样,别人也许会要了你的命。”
“贤不怕,贤有君上啊。”
刘欣撑起自己的身子,认认真真地看着董贤:“是。朕一定护你周全。贤,朕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贤不要,贤只要君上开开心心的。”
“你开心,朕就开心。”
“君上开心,贤就开心。”他认真道。
“朕爱你。”
他们起身,他为他洗漱更衣,陪他上朝,陪他游船,陪他观卞射武戏,陪他吃,陪他睡。他捧着这一抔他,企望黏住那纵横的裂纹,暖化坚实的寒冰。
朱博在收到收监廷尉的旨意时自尽了结。赵玄减死罪三等。削了傅晏封邑的四分之一。
傅太后见这结果已是给了她面子,又见刘欣这几日总不肯见她,纵是见了,也是未说几句便托故离去,知道他是真的气了,翻来覆去失眠了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