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凉州军营的云落自是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大公子已经相信她早已香消玉殒了。而云落只知原来威名在外的二公子严诚束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子过得容易。
那日与二公子说明来意,二公子也将自己的处境给严若雨和云落仔细分析了一番,深思熟虑过后,三人一致认为,目前,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云州了。
云落在两周军营已经待了近半月了,每日好穿好食好生将养着,皮外伤几乎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腿上的箭伤还没有好利索,但也不耽误走路了,这几日,凉州大晴,往日里的凉风也不那么疾驰刺骨,地上的花草树木好似十分懂得抓紧这几日的温暖,奋力地生长起来,凉州的面貌几夜之间焕然一新。凉州本就地势平坦,地形以草原为主,偶有矮矮的山包,站在上面遥望远处,也颇有一番异域别情。
这一天,云落出帐练习走动,觉得阳光很暖,微风佛面,仔细看去,地上竟然不知何时都开上了小小的野花,云落忽想起之前她还想着初春归严府,还能来得及和大公子一起放次风筝,如今想来,竟变成了遥遥无期的奢望。
来时她只知道,二公子在凉州带兵,屡建奇功,和六王爷一同不仅将几将失守的凉州给夺了回来,还扩大了凉州的领地,将十分难缠又勇猛善战的北胡人逼退回了自己最后的守地。如此这般的战功,理应得到封赏就地封功授地才是。可云落千猜万算也都没有想到过,世人口中堪比战神的六王爷,其真实的遭遇却和二公子何其相似。
原来,这六王爷也是个被偏心眼儿的神州老皇帝从不曾放在心上的弃儿而已。和严诚束稍有不同的是,他的母亲生前是皇帝很宠的妃子,他的大哥生在二人浓情蜜意之时,受尽宠爱,而当她母亲怀他的时候,二人之间因奸人陷害挑拨已经生出嫌隙,奸人趁机作乱收买巫医,说尚未出生的六王爷是天煞孤星,命硬克人,不可留命。他母亲却拼死执意要生下他,最后因奸人所害命丧当时,弥留之际,老皇帝忽然恍然清醒,痛彻心扉,对她母亲百般不舍。六王爷也因此没有在当时就被处死。
但在老皇帝心里,他始终对巫医的话耿耿于怀,也总觉得他母亲的死是六王爷的降生所致,因此愈发疼爱大皇子,而对六皇子却总是避而不见。
随着六王爷一点一点长大,卓越的才能和天生的机敏让他逐渐锋芒毕露,根本无心夺权的六王爷却成了众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如若他和他受宠的大哥联手夺权,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尽管六王爷素来和谁也不亲近,但还是让人设计被老皇帝派到凉州这不毛之地去了。
凉州是神州最北的一块土地,向来是胡人聚居的地方,胡人善骑射战且战术狡猾多变,以野心战功为荣,就算神州不派兵去打,他们也时常侵扰神州边境,十分难缠。
六王爷十四岁就被扔到了凉州,跟着原来的主将摸爬滚打,屡陷险境,用身上无数的伤疤换来了如今的成绩。可老皇帝依旧没将将凉州这块不毛之地封给他,理由竟是没有完全拿下凉州。
凉州草原广阔,并没有什么地形优势可以假借,在这里的每一战都是真刀实箭的在拼命,胡人民风彪悍,从不甘于臣服,若要完全攻下凉州,只有千难万难。
世人都眼瞧着皇家别府锦衣玉食,好生气派,都恨不得自己是谁家遗落的公子小姐,可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每一件罗绮美裙,每一口美食琼浆都是在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的水深火热中争得的。那些衣服穿着在身何其束人,那些东西吃在嘴里又何其难咽,世人都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富贵皇权之争中要悲哀的又仅仅只是百事呢?
云落拖着不怎么利索的腿,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便走得离军营远了些。
正在云落失神之时,前方的小山包后面忽然就窜出一条体型不大但着实也是成了年的母狼来,它低吼着,龇着尖锐的獠牙,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云落。
云落心里咯噔一下,不禁大惊,怎么办?她此刻手上什么都没有,脚伤没有好利索,怎么跑得过这四条腿的畜生。举目望去,这周边也连棵能爬的树也没有。
怎么办?云落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僵在原地也紧盯着那条母狼,生怕稍不留神,那狼就扑了过来,将他撕碎。
她紧紧和那母狼僵持对视着,那母狼不动,云落紧紧攥着拳头也不敢动,头上已出了细密的汗珠。
“呦!这不是上次杀狼的姑娘么?”这袁幽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骑着他的战马出现在云落的身边了。想是云落太过紧张,连马蹄声都没有察觉。
“是你!”云落一惊,但转眼又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心上的紧张劲儿一下之就放下了不少,毕竟他是神箭手。
她瞧着袁幽冥眼里闪烁着光芒。
他们四目相对,袁幽冥的眼神不冷,还有点点惊异。一时间安静了那么几秒。
“嗯……”袁幽冥忽回过神来,顿了顿然后说道:
“你还以为是谁?回头瞧瞧吧,你可又欠下本王一条命。”
云落听罢,立刻回头看去,只见一条身形更大一点的公狼尸正横在她身后不远处,它的头被一支箭射穿了,一看便知是袁幽冥的手笔。
云落心下又是一惊,顿时又冒出一身冷汗来,原来兀自跳出来的母狼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而真正要取她命的公狼却在她的背后伺机将她猎杀。
她一时间有些吓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今日倘若不是袁幽冥,恐她这会儿就要死在这凉州狼的阴谋诡计之中了。
“民女谢王爷的救命之恩!”云落眼里有惊慌,但这回谢他绝对是真诚和感激。
袁幽冥见云落确是在感激他,反而又不想让她感激她,她那天狠厉的样子让他印象太深刻了,活像个小狼崽,那样的她更有趣一些,想到这里他又说道:
“你若是真心谢我,就帮我把那只母狼射杀了吧。”
“嗯?可……”云落瞧着地上的弓箭,然后俯身拾起它还没说完话。
“糟了,它跑了。”袁幽冥急急打断云落,“上马,我带你追它去!”
说完,袁幽冥也没等云落反映,便弯腰低手将云落一把拉上自己的马,驾马朝着那个土包跑去。
绕过土包只见那只狼正在不远处逗留着,并没有离开,周围没有她能藏身的地方,她只能将自己暴露在袁幽冥和云落的视线之下,她忽然抬头,仰天悲痛凄凉的长嚎了一声,然后便地下头来,继续龇牙盯着云落他们。
云落只觉得这一声哀嚎似曾相识,仿佛就与那日狼王下令狼群逃跑的那声哀嚎无异。回想起刚刚死去的公狼,云落在想,或许在这周围,正藏着她的小狼崽,云落自小就没有了娘亲,历经磨难,孤苦无依,想到这里,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找到它了,来吧,送她上路!”袁幽冥眼里却满是决绝,
“可……”
“可?!”袁幽冥在云落背后一个轻轻的反问,云落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不仅打了个寒噤。
历经上次,竟还能动了恻隐之心!袁幽冥想着,便一把将云落又丢下马去。然后骑着马远离了土包一段距离。
“王爷,这是何为?”云落被丢下马去,无疑又是被置于狼口之下,不远处的母狼此刻正凶恶的盯着云落。云落握弓的手又开始发抖,他还真当她神箭手,上天入地都不怕了么?
“觉得有趣啊,你要搭救的那窝狼崽就藏身在你身后的土包地缝里,你若真心想要救它们,就舍了这具肉身喂了它们去吧。看他们会不会感恩戴德。你若不想死,就杀了前面的母狼。我只带了一只弓,你不动手没人能帮你。”
袁幽冥在不远处,并未走远,他直直地坐在马背上,又是一心看戏的模样。
云落咬了咬牙,六王爷果真还是六王爷,怎会白白救她!她还当他会偶有善心!真真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远处的母狼凶恶的眼神一刻都未曾离开过云落,它不管到底是哪个发箭射死了公狼,也不会知云落并不想杀它,它的眼里只有杀戮,它眼前的靠它孩子近的就都得死!它步步紧逼地慢慢向云落方向靠,大有一口吞了云落的架势。
若是平时腿脚利索,云落尚可慢慢退走,而现在,根本就退脱不了。六王爷当真是行事乖张又心思诡谲,随时随地就能将人逼得无从选择。
云落在母狼的逼迫下,终于费力将弓拉到半满,只因那是六王爷的专属配弓,实在是拉不满,但是半满已经足够了,她根本不需要一箭射穿它的头颅,也许,她只象征性地射伤它,叫她知难而退,她和母狼就谁都不用死了。
想到这里,云落咻地放了第一箭。这一箭射在了母狼肉多的身上,母狼只是十分吃疼地低嚎了一声,却并没因此丧失战斗力,它只是顿了一下,眼神越发凶狠地继续往前逼近。
呵!心计有余,却牵绊诸多。袁幽冥知道云落怎么想的,但是他更熟悉凉州狼的本性,又是一场生死抉择,丫头还是太嫩,恻隐之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咻!咻!咻!云落已经连射三箭了,有一箭甚至射在了母狼的腿上,这会儿,母狼已身中数箭,甚至已经一瘸一拐,但是依旧坚定地向这边逼近。
云落在母狼的眼里看到了凶狠和弑杀,但也从她亦步亦趋,誓死不屈的行为中,感觉到了深深的母爱。母爱是什么东西?她从小就被亲人抛弃了,她的生身母亲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呵护。
有些人活着,竟不如一头山野里的小兽…云落恍惚了,致命一般的恍惚。
“你当真不想活了!”袁幽冥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拔出自己的匕首,对着向云落扑过来的母狼狠甩了过去!
云落回神之时只见一道银色的寒光咻地在面前闪过,然后又一头狼哄地一声在她面前跌落在地。
没有狼王那次震撼,却直击云落的心灵!一位英雄母亲,就这样,战死在她的面前。眼睛里混合流着嫣红血色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