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这里?”尔新笛看着院子里残破的墙皮,问向管家。
管家刚从屋里拖出一口破箱子,撬开锁头掀开盖子,半拉身子都探了进去不停的翻腾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些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好一会儿后才喘着粗气终于从里面挑出来两把还不算旧的刀。
“东临城太小,人又太多,还是王城,随便一点小事情都有可能引起大骚乱,如今天下局势微妙,尽量不能让某些人有机可趁,搞乱卫国。这儿应该是东临城里最清净的地方,而且回来只有一条路,方便我们仔细布置。”
“这都是腾国公的安排吗?如果那些布置挡不住他们,我岂不是要死的无声无息,反而帮了他人的忙。”
“这些布置花费了国公爷大半家底,卫国从不缺钱,唯独缺武人。今日若是败了,有我们给你陪葬,还有沿路数十名弟兄们,虽都只是三流武人,好歹人多路上不会太寂寞。一句话,无论生死我们都会在你前面挡着。”
尔新笛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自己倒是说的热血沸腾,可我依然觉得不划算,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不辞劳苦的专门跑到卫国王城里来杀我。”
管家摇头晃脑故作玄虚道:“你我都是大人物们博弈的牺牲品,非要让我说个门儿清的话,我还真说不清楚,只能告诉你是因为你的姓,其中复杂的关系,若能活过今晚自会有人跟你说个清楚。”
管家似乎是想把其中的一把刀分给尔新笛,却又被一脸嫌弃的推了回来。
尔新笛就在那口箱子里随便挑出一把破剑,轻抚着剑身上的斑驳锈迹道:“我用剑的。”
管家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说:“我知道的。”
尔新笛冷哼一声道:“我身上的那些问题还没有好利索,所以我不能等。”
管家皱着眉头说道:“入流的武人不是那些普通贼寇所能相提并论的,莫非你是不相信我们会为你拼命?”
尔新笛走到管家的身边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丹田,管家瞬间如泄了气一般瘫坐在了地上,目光惊恐的望向尔新笛。
“一把年纪了,才堪堪跨入三流门槛,运气都还不利索谈何为我拼命,只有送命的份,若我猜的不错,沿路的那些布置也如你这样的身手,你们卫国人的脑袋里只认死得其所这样的道理吗?”
“我们一家子能活到今天,靠的都是国公爷的恩惠,性命什么的都是一句话便可以拿去,你虽然天生痴病,却也生在富贵人家,不知饥寒交迫是何种折磨,半个馒头便是一条贱命,生死本就不是该考虑的问题。”
“你说的话我会考虑一下,可眼下我并不需要有谁因我而死,那不值得,既然他们已经上钩了,那我也不介意再向前移些步,早些遇上早些结束。所谓三流武人不过是能熟练掌握吐纳运气之法较之普通人气力增大数倍而已,二流武人才算有点样子使气息不再只是运转不停,能够开辟丹田气海,蕴育真气滋养自身,与三流武人相比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一流武人我还没有见过,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方才那一下我之前也没有对别人试过,不过你运气的路数太差,就算没能助你开辟气海,多多少少也可以归正一些,至于能够增进多少就看你今后了。”
尔新笛自顾自说,然后便推开院门大步离去,也没顾得上去看瘫坐在地上的管家已是满头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腾国公选的这处落脚点确实是非常适合伏击,尔新笛走出清净的院落和平地,走上了来去仅有的那条小路,两旁都是废弃的民房和圈舍,沿路上有数十道人影从漆黑的角落里站了出来,惊奇的看着手执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的尔新笛,这些个不明所以的死士们心里面全都在想这位驰名全城的痴呆儿,是不是又发了痴病,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于是乎一切暗箭短刀都被别回了腰间,他们走出藏身之所,紧紧跟在了尔新笛的身后,犹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贩夫走卒,以及明知将死却义不容辞的壮士。
一人在前,数十人在后,地面上的石砾被踢的簌簌乱飞,万籁无声只因步履沙沙中杀气蔓延。
嗖!
一箭破空,撕裂了周边的屋瓦,扑面而至,势如长虹贯日。
这是二流箭士所射的一箭,几乎已是弦无虚发,再加上穿金碎石的三石弓,哪怕尔新笛是一堵墙,也会被射个通透。
尔新笛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先发一箭,眼下再做什么都已来不及,他只能举起那把破剑护住要害。
有人比他先一步发现了这支箭,就在开弓的那一刻,他已经扑向了尔新笛,他从藏身之处走出后就紧紧跟在了距离尔新笛身后最近的位置,身为一名最低等的三流武人他最大的长处就是听力极好,因为耳垂很大又总能听到他人的秘密所以便被同仁们笑称为大耳贼,所有被派来这里的人都是死士,他更是死士中的死士,他的主要任务便是掩护同伴,所以身上套了数层锁子甲,关键时刻以身作盾。
开弓的距离并不算远,所以他听了个真切,做出的反应也很果决,没有一丝的顾虑,毕生的气力都用在了这一扑上,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我来!”
于是尔新笛被一具沉重的身体扑离了路中央,目标偏离了箭矢,被一具裹得沉重的身体所顶替,仿佛是被粗壮的擂木高速撞击,在一声闷雷般的响动后,那具身体瞬间四分五裂,数层锁子甲如被揉捏成一团破败的秋叶,纷乱在空中,沉甸甸的跌落在一片片溅射成猩红的地面上。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乱了脚步,他们下一刻便拔出早已备好的弓弩,攒射出一片雨落,激起一阵乒乒乓乓的涟漪。
尔新笛从地上缓缓起身,看着那几副已经完全损毁的锁子甲,神色复杂。
身后的那些死士已经射光了弩箭,拔出短刃冲到了他的身前,尔新笛的耳旁又响起了管家适才说过的那句话:无论生死我们都会在你前面挡着。
于是他的心底猛然间升起一团火,炙热如同太阳,消融了许久以来的酷寒,想起了那位只为让自己诞下,选择惨烈而亡的母亲,就如此时的这些人一样,同为责任而赴死,这样的牺牲让他从心底难受,难受的愤怒,愤怒的挥起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十几道人影踩踏着房檐,眨眼间从远处跳跃而来,落入尔新笛身前的人群当中,如猛虎入羊群,响起一片刀斧咆哮,来者皆为二流以上,哪怕面前是上百的三流武人,对他们来讲也只能是完全倾倒的屠戮。
短短一个照面,死伤就已过半。
尔新笛的那把破剑仍旧暗淡无光,因为破剑终归是破剑,如山河绘卷般的锈迹烙死了它所有的锋芒,可就算如此光芒仍然璀璨绽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光从何处而来?光从持剑之人的身上照射而出。
于是,暗无光泽的破剑发出了它此生最高亢的一次铮铮剑鸣。
尔新笛鲸吸牛饮般的吸纳着周围的空气,就像是一口无尽的涡流,随着剑锋的指向猛地爆喝出一声:“破!”
破!是秋风扫除落叶,摧枯拉朽。
破!是穷山距海不能阻挡,乘风破浪直挂云帆。
破!是十七年苦闷与煎熬,歧视与倾轧。
于是一声破接着一声破,那些一跃而来享受屠戮的二流武人们接二连三应声倒下,他们的头颅如银瓶乍破,红白之物泄满残垣。
当最后一声破了却后,那把破剑便折断成了数截铁片,完成了它最初以及最后的一战,告慰了已然死去的那些死者。
尔新笛没有就此卸去防备,因为那个二流的箭士并不在这里,他还在很远的地方等着自己,所以他捡起一把无主之剑,甩开众人去做这件必须要做完的事情。
总共奔走不过二百余步,那位隐藏起来的箭士终于还是忍不住向他再射一箭,此时的尔新笛已是全然戒备,他不需要过人的听力,如果他想那么风和空气就能为他传递所有的振动。
那张三石弓被拉满时,弓弦的振动就已经传递给了尔新笛,那把无主之剑,指向一面土墙,他同样喝出一个破字,一条细细的裂纹就从那支箭的箭头蔓延至整只箭,又顺着箭矢飞来的轨迹灌入那名二流箭士的头颅,最终他也成为了一具软绵绵的无头尸体。
可尔新笛的脚步还未停止,他跑出了那条小路,进入了城内的大道,这条大道的尽头是个岔路口,一面通向王城,一面通向腾国公府。
国公府今日的守门将士站立的格外挺拔,几只苍蝇在他们的眼睛上爬来爬去也不曾眨眼,因为他们已经死去多时,僵硬的如同檐下的石狮。
国公府内每三步就倒着一具尸体,他们都是这府里的下人,今日连凶手都不曾见到,便惨遭杀害。
府内的下人们一路死去,尸体摆到了腾国公的面前,他仰面沉思着自己的每一处布置,最终摇头笑了笑,果然还是漏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