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十点半了,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下了公车,径直朝着点心铺那里走去,父亲拜托我去给他买点心,这事我没忘,只是担心点心铺是否关门。
果然,麦香的点心铺已经关门了,今天的老板娘不知为什么关门关的早,平常她一般都是十一点关门,可能是今天有什么事吧。
父亲很喜欢甜点,特别是他上了年纪之后,他隔三差五就去照顾隔壁老板娘麦香的生意,而两人岁数相近,又都没有伴侣,这一来一去两人便萌生了感情,反正父亲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父亲每天都会去麦香阿姨那里,顺便买上些点心,今天不知怎么,竟要我帮他买,他没去麦香阿姨那里么?谁知道呢?待会回去问问他。
抬头看了眼三楼,家里灯火通明,看样子父亲他应该还没睡。
我钻进小巷,发现一辆电动车停在楼下的墙边,不仅露出了微笑。
这辆电动车是麦香阿姨的,看样子现在她应该是在家陪着父亲,不过这么晚了,她还不回家么?
我蹑手蹑脚地上了楼,记得那会和保罗他们喝酒也是很晚才回的家,那时有些微醺,手脚没轻没重,上楼梯的时候把楼内的其他邻居都吵醒了,我为此还挨了父亲一顿臭骂。
漆黑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我好不容易将钥匙插进锁孔,将门轻轻打开。
“爸?”
我喊了一声,脱了鞋后走进客厅,却发现客厅空无一人。
难道在卧室?不会吧,难到父亲和麦香阿姨他们正在……不可能吧。
我悄悄地靠近了父亲的卧室,将耳朵贴在门上。
什么声音也没有,房间里静的可怕。
我有些奇怪,刚想打开房门,忽然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被吓得赶紧后退了一步,
“是子鱼啊。”
一个个子不高,五官端正的中年女性站在房门口,她眼睛红红的,眼角有些泪痕,头发也有些凌乱,说话声音也是带着鼻音。
她刚刚哭过了么?平常的那个爱笑的麦香阿姨怎么会这样啊?
“嗯,麦香阿姨,您来了啊。”
我没多想,冲着她打了个招呼,走进卧室,看向床上的父亲,他那高大的身躯坐在床的左边。
“子鱼,送麦香回家。”
“哦。”
我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麦香阿姨。
“已经这么晚了,阿姨,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麦香的眼睛一直盯着父亲,那样子好像是要把父亲的模样刻在瞳孔里似的。
“子鱼,送送她。”父亲坐在床边冲着我挥了挥手。
“我说不用!”麦香的声音响亮,又有些倔强。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麦香,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麦香忽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客厅。
“子鱼,你父亲他……”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从父亲的卧室传来了一声怒吼。
“要走就赶紧走!没人送你!”
我愣住了,我从未听过父亲如此暴躁得冲别人吆喝,还是对麦香阿姨,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一旁地麦香阿姨沉默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正在眼眶里打转。
我有些不满,便想替麦香鸣几句不平。
“爸,你别凶阿姨啊,这样多不好,人家都来家里陪你了……”
“没你的事,闭嘴!”
父亲又是一嗓子,我也沉默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还是先别惹他比较好。
“子鱼,照顾好你父亲。”
麦香阿姨忽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离开客厅了。
“阿姨,等等我,我送送你吧。”
我赶忙追了过去,而她已经离开家门,我在大门口借着房内的光,依稀看到她已经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回去时注意安全啊。”
我喊了一声,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楼道,但未听见麦香的回应。
我关上大门,原本是想借着送她的机会,问问麦香家里到底发了什么事,不过看情况是没戏了。
“她走了?”
屋子里传来了父亲疲惫的声音,那声音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嗯。”
我应了一声,走进客厅,发现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一盒点心。
“她不让我送,你也不能这样凶她啊。”
我瞥了眼父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是知道的,父亲生气肯定是有什么其它的理由,难道他和麦香闹矛盾了?看刚刚麦香的举动倒不像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还有当时麦香好像是要跟我说什么关于父亲的事,却被父亲打断了,她还说让我好好照顾父亲,我不是一直好好地照顾着她么?
麦香的话另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不明白,但我还是想去问问父亲。
换好衣服后,我来到客厅,父亲还是在沙发上发呆。
我径直走过去,从桌上的点心盒里拿了一块儿不知名的点心,将其整个放进嘴里。
“嗯,好吃。”
嘴里那甘甜的味道和粘粘的口感真是使人欲罢不能,明明晚上已经在学院吃过饭了,我吃了一块儿竟又想吃第二块儿。
“太好吃了,真不愧是麦香阿姨,点心做得就是好吃。”我不由地发出赞叹。
“你少吃点。”发呆中的父亲忽然开口。
“知道了,不和你抢了。”我知道父亲尤其喜欢吃麦香的点心,就没有再拿第三块。
“你吃饭了么?”我问父亲。
“没有。”
“那你也少吃点吧,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一会儿还得睡觉。”
“嗯。”
我看父亲一直盯着那盒点心,不禁想到了麦香骑着电动车来给父亲送点心的场景。
“爸。”
“嗯?”
“你跟麦香阿姨……”
“没什么大事,我不过是嫌她做的点心不如之前好吃,她便开始闹别扭,这婆娘……”
父亲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但他微微眯起地双眼中还是透露着一丝幸福。
我是不相信父亲的说辞的,麦香阿姨才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而且麦香就算点心做得再难吃,父亲应该是不会轻易将不满说出口的。
之前父亲特地跟我讲过,麦香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床,辛勤忙碌到清晨,才做出那么多如艺术品般精细的小点心,父亲一开始还不知道,去麦香那里吃点心都是一口一个,狼吞虎咽,旁人看了都觉得父亲是个粗人,一点都不懂得享受美味。
可麦香不这么觉得,只要父亲吃得开心,她每天早上的辛苦就是值得的。
父亲是不是粗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真的很喜欢麦香,他是不会说出令麦香难过的话的。
“嗯,明天给人家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父亲说谎都不愿告诉我,我也没就追问,敷衍了两句就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整天发生的事,翻身看着桌上的《图解周易》,只觉得有些头大。
白昼这丫头,明天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我翻看了手上的书,心里想着如果父亲发现后该跟他怎样解释。
翻了几页,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书上的奶茶渍呢?
我激动地一下子坐起身子,将整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书上干干净净,如同新书一般。
我的心跳逐渐加快,大脑疯狂地转动着,排除了几个可能性,例如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出现了幻觉等等,最后得出了一个自己较为肯定的结论。
最后碰过这本书的人是那个车站旁的穿中山装的男人,如果要在书上动什么手脚,也只有那个人有这个机会。
如果真是他做的话……那我真的是无地自容。
一想到之前自己做的蠢事,我的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那个人非但没有嘲弄我,反而帮我把书弄干净了,我还在计划着那幼稚的事情,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不过他是怎么将奶茶渍消掉的呢?不光是污渍,连之前破损的书页都恢复了原状,这……简直是奇迹啊。
我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图解周易》,感到十分不解。
父亲在我小时候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超乎寻常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着,常人不知亦不能及。
如果有一天在你眼前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快速地接受它,越快越好。
发生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按理说我应该激动地难以入睡才是,但今天我实在是太困了,想着想着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12月7号,东陵市迎来了“大雪”节气,大雪,顾名思义,至此而雪盛也,而东陵市终于迎来了今年的冬天的第一场雪,我们可以看到,清晨的东陵市已被白雪覆盖,那些为了生计而奔忙的人们并没有停下脚步,此时的雪还在下,这漫天雪花为东陵市带来了一番不一样的景象……
我被电视声吵醒了,当我迷迷糊糊的走进客厅,父亲正躺在沙发上,他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皱,身体蜷缩,吓得我赶紧跑了过去。
“爸!爸你这是……你没事吧,怎么不回屋睡啊?天气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我有些急了,使劲将沙发上的父亲摇醒了。
“子鱼,你小声点儿,让我睡一会儿。”父亲没有睁眼,说话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你没事吧?”我隐约觉得父亲不大对劲。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倒是你,再不赶紧走就赶不上班车了。”父亲还是没有睁眼,说话的声音倒是精神了些。
“那行吧,我走了,你好好地在家照顾自己啊,外面下雪了,中午要出去卖排骨的话就多穿点衣服,门后面有厚外套,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别出去了。”我在父亲身旁嘱咐着。
“知道了,让我休息会吧。”父亲的声音又虚弱了下来。
我又想再嘱咐父亲些什么,但看见父亲那苍白的脸,嘴巴就闭上了,现在父亲需要好好休息,还是别打扰他了。
我把客厅的电视关了,悄悄地换好衣服,收拾好东西,留了张字条嘱咐他多喝热水,便出门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些年来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让他去医院他又不去,请医生到家给他开药他也不吃,他老是说,这些病都是小病,休息休息,睡几觉就会好起来……我当时真不该听他的,好后悔啊。
今天跟院长说说,早点下班,说什么也得带他去医院。我下定决心。
我经过麦香的点心铺,发现麦香正在橱窗后面看着书,店里面有几个常客,看来就算是下雪,麦香的生意也是不错的。
看着正在读书的麦香阿姨,我忽然发现她其实是个很乖巧,很可爱的小妇人,昨天晚上的事仿佛一点儿都没对她造成影响。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我真心希望父亲和麦香能够重归于好,有这样一个女人的陪伴,我父亲应该可以精神一些吧。
我如实想着,看了眼手机,离班车来还有段时间,便推开了店门。
“欢迎光临。”
麦香抬起头,发现是我来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是子鱼啊?想吃什么呢?”
“呃,麦香阿姨,我不是来买点心的。”
“不买点心来这儿干嘛?出去出去!”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半开玩笑地冲我挥动着右手。他是麦香店里的一个常客,我认得他,便冲他笑笑,再就没有理他。
“我是来替我父亲道歉的,麦香阿姨。”我凑上前去,小声地在麦香的耳边说道。
“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我父亲都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这点我可以保证,昨晚你走后……”
“你父亲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麦香打断了我的话,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闻到她茶色头发中的一股橘子味道的香水。
我愣在原地,一头雾水,麦香并没有按照我所预想的那样,宽容大度地将昨晚的事情“忘记”,我开始有些紧张起来,说来说去不会给父亲帮了倒忙吧。
从小到大,我并没有和女性频繁地交流过,所以我并不知道麦香的内心所想,最关键的是,我还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是绝对舍不得伤害麦香的,没错,我无法就事论事,这种无凭无据的说辞最没有说服力了。
我盯着麦香的头发,咽了一口唾沫。
麦香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么冷的天,我的后背竟然开始冒汗了。
“老板娘,再来三个草饼。”一旁的客人冲麦香挥了挥手,这着实帮我解了围。
“麦香阿姨,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麦香的点心店,看着满天细雪,长吁了口气。
往前走了两条街,前脚刚到车站,后脚班车便来了,上了班车,我发现班车上的人比以往少了一些。
“早啊,子鱼哥。”
保罗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我紧挨着他坐下,同他聊起了天,当我问道为何有些人没在车上时,他一脸神秘地跟我说到。
“你不知道吧,今天喜鹊那边要来人视察,上次被点过名的人都不敢去了。”
喜鹊集团与东陵合作已经两年了,现在依旧是我们东陵学院最大的赞助商以及合作伙伴,知名度很高,在电视中经常能看到与之相关的新闻,但其实我对这个企业并不熟悉,只知道这个企业集团似乎很喜欢投资一些高科技产业,例如新能源以及新材料产业等等。
哦,还有市中心的那栋漆黑的高楼,那也是喜鹊集团旗下的,看着很吓人,其实就是个便民商城。
“不来就可以成功地躲过视察么?喜鹊集团又不是傻子。”
“嗨,你懂得,那些年龄颇大,思想也不进步的老头们也得吃饭不是,他们只要今天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没人会找他们麻烦的。”
保罗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对我说过这事,去年视察的时候,院长当着视察官的面,将十几个年龄较大的教师开除了,但事后,院长又偷偷地让他们回来了。
“去年关于FA的课程,好像就你没被点名吧。”
“那当然,我可是东陵的台柱,对FA这块我可是非常有自信的,况且喜鹊集团对FA的态度可和你们这些其他课程不一样,他们非常重视的,你想我该多厉害。”
保罗脸上尽显骄傲神情,这让我心中痒痒的,怎么说呢,明明我们俩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时候觉得他的天赋没什么,可长大之后,尤其是明白了FA在将来的影响力后,说实话,我还真蛮羡慕他的。
“是,你真厉害。”我敷衍了他两句。
保罗和其他教师并不一样,他所教授的课程是关于Fleshy armour(肉甲)的控制运用,这项科技诞生于一百二十多年前,如今在今天,这项技术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而我们学院真正拿得出手的专业便是FA,所以保罗说他自己是东陵的台柱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对FA不甚了解,印象中小时候父亲带我去东陵做过FA的相关测试,结果惨不忍睹,再加上我当时很反感别人往我身上装那些硬邦邦的东西,所以我父亲就放弃了,我就更别提了。
……
“你这熊孩子,给我老实一点儿!”
“这什么东西啊?别拿过来,疼!”
我当时还小,只有4岁,就在那个大厅里,一堆人围着我,除了我父亲和另外一个测试人员,其余的全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时我怕极了,因为我从没见过FA,那些冰凉的球状金属一接触到你的皮肤,仿佛被赋予生命般,迅速地变形延展,然后紧紧地贴住皮肤,我的全身关节都被这样的金属所扣住。
“一会儿就不疼了,给我咬牙忍住。”
“……好了么?
“还没有,再忍一忍。”
“唔……这东西好难受啊。”
我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头晕恶心,而且一堆小孩子围着我,脸上写满了好奇,他们好像对我的痛苦感到十分不解。
“哥,这又不是打针,你怕什么?”
其中一个金头发的小孩对我说。我没理他。
“好了,摘下来吧。”
“怎么样,维夫?”
“真是不可思议,这小孩儿,跟FA的适应度竟然为零!这……这太罕见了。”
“你这机器坏了吧。”
“不可能,数据都输入进去了,结果为却零,我的天哪。”
父亲呆住了,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鱼山,这孩子该交给院里研究!”维夫拍案而起。
“去你的吧,这是我儿子,凭什么交给科研院。”
父亲拉着我,径直走出了大厅。
“该我了,该我了。”
金毛小孩儿大叫着。他充满自信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回荡着。
那个金发小孩就是保罗,当天他在FA测试中的结果为A级,百分之九十六的匹配适应率,这简直可以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了。
“师傅,停车!停车!”
身旁的保罗忽然大声地呼喊着,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保罗就已奔下了车。
“你干嘛啊?保罗你去哪?”
“没什么,到了学院帮我跟主任请个假!”
保罗迅速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正方盒子并打开,里面十多个褐色的拳头大的球状物体如同活物般跳了出来,它们贴在保罗的关节处,慢慢地溶解流动,最终跟保罗的外套融为一体。
Spider!(蜘蛛)
保罗一跃而起,他修长的身体稳稳地落在了马路对面,他向前狂奔着,速度极快地攀上了面前的高楼,紧接着消失在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