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晴洲,冶械城王城
宽阔的鹰扬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青铜像,青铜像高十丈有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铜像是一个英武挺拔的陀族男子,身形高大,衣着华丽,左手朝下抵着一条矩尺,宽大的矩尺像一面盾牌直插到地上,右手持一柄长剑,高高的刺向天空,这位就是冶械城的第一任国主穆拓。
在他脚下,三条青铜板铺就的宽广道路笔直的通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在他身后,百阶石阶之上,那座周身都拿青铜浇筑过的高大宫殿,就是冶械城的王宫烁金宫。
突然,风中传来一阵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只见一人一马出现在广场边缘,正沿着宽敞的道路一路飞驰而来。
来人是一个俊朗的青年,一头飞扬的褐色长发在脑后高高的扎成一束,两道俊眉斜飞入鬓,目光明亮,神情焦急,一身褐金相间的短袍迎风上下翻飞,飒飒作响。
他骑着的,是一匹通体覆甲的机关马。这机关马头尾四肢形似真马,但是轮廓线条更为凌厉。透过马身腹部的透明琉璃外壳,能看到繁复的大小机关齿轮运作不停。机关马的马头随着步伐,极有节奏的,“噗噗”的喷出一股股细小的红烟。马的四蹄浇了赤铁,沉重的铁掌踏在坚硬的青铜路上,迸起一滩滩小小的火星。
那青年驱着机关马,一路飞奔到了广场,绕过广场中央的青铜像,来到广场北面的烁金宫前。他翻身下马,将坐骑随手交给宫殿前的守卫,然后一提衣袍,沿着斑驳的台阶,大步拾级而上。一路三步并两步,那百余级石阶走的飞快,最后他来到了殿门前,脚步不停,随即伸手大力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叔父!消息是真的么?!”
那青年甫一进殿,便急急的开口问道,他焦急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只是宫殿深处的那座青铜王座上却不见人。从王座两旁,有两排高大铜柱一直延伸到殿门,那些铜柱高十丈有余,矗立齐整,拔地而起,牢牢的撑起烁金宫的穹顶。铜柱上参差伸着长短不一的粗长灯枝,灯枝上点着明亮的火苗,火苗跳跃着在燃烧,叹息般闪着明明暗暗的光。
“叔父?”那青年四下张望,
“阿朗来了?过来。”
穆朗寻声望去,看到了自己的叔父,现任冶械城国主穆萨,正站在角落的一处窗边唤他。国主身着金色王服,负手站在一面巨大的彩绘琉璃窗前,阳光透过琉璃窗射进森冷的青铜宫殿里,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在空荡的王宫里,让人觉得莫名的有些落寞。
“叔父,那消息是真的么?姑母真的故去了?”穆朗走了过去。
“是,皇姐的确故去了,今天早些时候,上尧国已经派来了使臣通告这件事。”
“怎么会这么突然?叔父确定么?”穆朗显然依旧不愿相信。
“没有人会拿冶械城王女,上尧国丽妃的性命开玩笑,你如果还不信,自己去看。”国主说着,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桌案,上面散着几页已经拆了火漆印的纸张。
穆朗走过去,抓起一张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盯着那行刺眼的“丽妃薨,享年四十有一”,不觉间红了眼睛,国主见状,走到他身边,轻拍着肩膀试图安慰他,
“我知道,你与皇姐一向亲近,远嫁上尧这些年间,每次她回来省亲,就数你陪她的时间最长,但是,即便去了上尧国,陀族的宿命还在,她也无法逃离的。‘血纹额间,寿止双廿。’这你知道。”
“血纹额间,往生勿念,晴洲陀族,寿止双廿。”
穆朗默默的重复了一句这在晴洲流传了千百年的古老谶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才再度开口,
“可是,之前我和姑母时常有书信来往,之前从没听她说过出现过血纹,所以,为什么还会这样?”
“你和皇姐还有书信来往?”国主挑了挑眉,
“那皇姐最近的一封书信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那时候她还很高兴的在信里写,她刚过完三十九岁的生辰,还说......”
“那就是了,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看着依旧难过的穆朗,国主伸出手臂,环过他的肩膀用力拢了拢,
“何止是你,我也很遗憾,她是我的姐姐,冶械城的王女,曾经晴洲大漠里最灿烂的一朵花,当年能和她比肩的女子,也只有你那位故去的母亲赛川琅了。”
“叔父......”
“但是,阿朗......”国主扳过穆朗的肩膀,深深的看着他,
“我们陀族人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没因为有了这样无法逃离的宿命就自甘放弃,越是短寿,越是明白寸金光阴,越是要勤勉不辍,整个北荒大陆,我们陀族的冶金术和机械偃甲技艺,别的族人已经无法超越,所以你看我们冶械城,这城中的人,虽然无法活的长久,但是依然可以活的多彩。”
“.....嗯。”
“......还有,使臣说,皇姐故去的时候很安详,不像王兄,光这一点,已经比其他族人要好很多了,毕竟,寻常族人血纹现后,最后都是在归沙石林......”
“......叔父,我知道了。”
似乎是被勾起了别的痛苦回忆,穆朗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国主,他别过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向国主行礼告辞,
“叔父,穆朗告退。”
国主叹了口气,点点头,又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镶了祖母绿轴承的厚重殿门再一次无声的开合,国主看着穆朗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阳光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然后他转过身,抬头看向高高的烁金宫穹顶,那里,巨大的八角形穹顶金碧辉煌,嵌着大块的各色珠宝彩玉,华贵异常。从八角穹顶的每个边上各垂下来一条碗口粗的镀银铜链伸向中央,最后八条铜链汇在一起,吊起一台硕大的红色水晶灯。水晶灯直径两丈有余,由无数的小块血红色水晶石,一圈一层的次第拼接起来,在周围灯火的照耀下,折射着迷离冶艳的红光。
这是陀族王室的至宝烁金灯,上面的水晶石,是晴洲特有的凝血水晶。所有的王族成员,十六岁成年之时必须要亲自深入晴洲地下,开采水晶矿石,然后带回王宫,在水晶上刻好名字,再安在这烁金灯上。
经年累月,这烁金灯如今已经有了数层,冶械城第一任国主穆拓安放的凝血水晶在最下面的那层,因了年代久远,水晶石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清澈。而穆萨自己成年时安放的水晶则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二层,他姐姐穆丽莎,哥哥穆硕,他们安放的水晶石也都在那一层,那三块漂亮的水晶石相互挨的紧紧的,就像三个并肩而立的人。
国主看的有些恍惚,他目光上移,看到了最上层的那颗凝血水晶,那是三年前,穆朗成年时候通过地下试炼带回来的。那颗闪闪发亮的水晶石骄傲的站在整座水晶灯最高处,俯视着整座宫殿。
国主默默的注视着那凝聚着无数王族心血的陀族至宝,那一层垒一层,一代接一代的烁金灯。他在灯下安静的又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