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进去?”
张逸轩抬头看到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发短而倒竖,褐色皮肤,五官稍显粗犷,两眼如鹰般锐利,粗布短衣,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浑身大汗淋漓。想必来这之前又在叶城的后山,翻了几个来回。
来人正是李隼,二十岁,家中以打猎为生。四阶气浊的土系练气者,今日看来实力更精进了一分。曾一度与张逸轩交手七十四次,三十五次胜利。在道场里也是综合实力排名前三的学员
张逸轩叹了口气,神情舒展了一些回答道:“心里很乱,有一些烦恼,要替我开解一下吗?”
“来打一架?顺便发泄下情绪。”
闻言张逸轩不禁笑道:“这么着急抹平战绩?”
“哼!”冷哼一声,李隼突然一脚踏在地面上,脚底的泥土崩裂。一手虚托于前,碎土浮在空中,随着他五指握紧,瞬间凝实成一块半人高的岩石。随后一拳将之打碎,崩散成无数锋利的石块,并未立即四散飞溅,而是漂浮在空中,每块石头最锋利的尖端都死死指向张逸轩的身体,随时要向他急射而来。
控制着空中的岩石,李隼露出惨白的牙齿森然一笑道:“再不躲可就来不及了。”
张逸轩两手向后拄着地面,歪着头面无惧色。
李隼眉头一皱,右手突然于胸前揽向身侧,空中的碎石刹那间悉数向张逸轩飞来。
“啪啪啪啪啪!”碎石撞击着墙体发出暴雨般的响声,微微扬起了尘土。窗户被一扇扇打开,凑着几十双好奇的目光。
“你俩要是想切磋,就滚到广场那边去,没看到这里正上着课呢?”一位两鬓斑白的长者正站在窗边,不耐烦地看着二人。
张逸轩周遭一股凌冽的旋风消散,飞来的碎石落满其身体两边,身上却未沾染一丝尘土。
“张少爷加油!”姑娘挥舞着手帕为张逸轩呐喊助威。
楚兮烟朝李隼大喊道:“李隼你不要欺人太甚!逸轩今早刚和人比试过,腿上还有伤……你要再敢趁人之危,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楚河在一旁扶额苦笑着。
“把窗户关上!接着上课!”
姜师傅发话,窗户又一扇扇被关上,只是窗纸被悄悄捅出几个小洞,几只眼睛正向这边好奇地张望着。
“受伤了?和谁切磋过?难道是楚河?”
张逸轩大剌剌地伸展着双腿,露出残破裤腿下烧伤的痕迹:“陆仁嘉和鲁任宜。”
“赢了还是输了?”李隼连忙问道。
“当然赢了,他俩还欠点火候。”
“呵,换做是我可不会像你这样赢得如此狼狈。”李隼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张逸轩白了他一眼:“等我修养三天,伤好后要在对战李隼的计分板上,再添上一笔轻描淡写的胜利。”
李隼不屑道:“懒得和你打口水仗,我先进去了。”
“等会。”张逸轩伸出一只手,李隼见状后会意地抓住他的手腕。借着力,后腰一挺勉强站了起来。
“不用我扶你吧……”
“不必。”
走进聚气阁,这里是用于传授练气知识,也是帮助学员们觉醒第一丝真气的场所。
一进门,大厅中央的石板地面上建造着一个圆形池塘。水十分清澈,一眼都看得到水底的淤泥,和稍稍露出的莲藕。由于缺少日照,池塘里大部分的荷叶都病怏怏的微微泛黄,只有中心那一片显得绿意盎然,还有几朵菡萏的荷花含苞待放。
池塘中央,一片巨大的荷叶上正匍匐着一只绿毛老龟,身长一米左右。背上乌黑光洁,头上的毛却茂密的像一团绿色火焰。闭上眼一动不动,只有两个鼻孔不时微微耸动,神态十分安详。
李隼走上前去,向管教要了一条小鱼,捏着鱼尾在池塘边涮动,荡起的波纹逐渐扩散,荷叶一阵摇晃,老龟慢慢睁开了眼。四肢拨弄着,不一会挪到水中,游了几下就来到李隼面前。一口将小鱼叼在嘴里。
李隼将手掌轻轻贴在龟壳上,随着真气发动,老**上的绿毛霎时间悉数变为白色,白毛不断交织缠绕,像凭空有一双灵活的手在编着小辫儿,不一会编成了涵云大陆语言中数字五的形状。
得意的看了张逸轩一眼,李隼说道:“两年前你就是五阶气浊,不修炼心法,无异于固步自封,你一直在原地踏步,被我赶超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被说到了痛处,张逸轩难掩落寞的神色,但他也将手掌慢慢贴合在龟壳上。老**上缠绕的白毛竟慢慢散开,又重新编织起了形状。
不是五阶气浊?没有心法修炼,他为何还能突破?
不一会老龟的新造型编好,数字五,数字六?非也,而是数字七,岚烟决大成的张逸轩如今已晋升为七阶气浊。
李隼纳闷儿地看着他,在张逸轩的脸上却同样写满不甘的神色。
“超我两阶,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闻言张逸轩的神情重归平静,突然又得意的拍了拍李隼的肩膀笑道:“固步自封?嗯?原地踏步?呵,李兄,别整天爬山打猎锻练筋骨。藏书阁里那么多土系心法,何不多花些心思,放在真气修炼上……”他低下头又呢喃了一句“身怀土系真气的你,前途一片光明啊。”
“真气强度并不代表全部实力!出来,咱俩比试比试!”李隼心有不甘的说道。
张逸轩又亮出满目疮痍的双腿回答道:“今天你就饶了我吧。”
转过身,向大厅左侧走去,身后的房间里隐隐传来练气导师讲授五行冲克道理的声音,一抹忧伤悄悄爬上眉头。除了能够汇聚几股凌厉的风,自己也就比别人速度快了一些罢了,想到这风属性真气将伴随自己一辈子,张逸轩不仅暗自哀叹,选择不对,努力白费啊。
张逸轩走了没多远,发觉李隼并未跟过来。回头望去,不似之前那般暴躁,他此时正沉静的呆在池塘边,望着一塘池水出了神。
伤自尊了?不至于吧。张逸轩悄悄靠近,走近了看,李隼的目光盯着老龟看的入迷,老龟也一动不动的回望着他,两个物种正深情对视。说不出的诡异……
正欲将其叫醒,旁边的管教却对张逸轩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走。
看到管教正色的模样,张逸轩也不再逗留,压下心中的疑惑向左侧的楼梯走去。
一路上到三层,来到五角阁楼前,张逸轩在木门上轻叩了两下,里面传来苍老的回应声。
“进来。”
轻轻打开房门,房屋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之下的一张蒲团,一道佝偻的背影盘坐其上,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在阁楼的五个角落里各安放着一尊石像,镌刻着五位史书记载的顶尖强者,对应着五行真气,千百年前皆是名动一方的练气宗师,虽然如今都已不在世上。
“学生张逸轩,特地来向道长请安。”
“嗯……”林道长在蒲团上挪了挪,与张逸轩面对面后在身前扔下了一个蒲团。
“坐。”
上下打量了几眼,林道长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真气比上次来时更凝炼了,六阶气浊?”
“七阶了。”张逸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甚好,甚好。道场里真气强度最高的就属楚河,你,还有城主家的萧丫头了。”
对张逸轩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林道长,当初年仅六岁便觉醒真气来到道场,林道长曾断言十年之后,他必定能超脱气清,成为气净强者。而自己如今依然在气浊期挣扎。道长要说没有半点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在自己面前,他却从未表现出来过。
每想到这里,张逸轩就满脸羞愧,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察觉到了张逸轩的神色,道长悠然一笑,缓缓开口问道:“你可知我身后这位是何方神圣?”
“还生之境第一人,史上最强的练气宗师,气神,季渊。”张逸轩不解地回答着。
“你可知季渊为何被称为史上最强?”
“略有耳闻但不知是真是假。”
“嗯……”林道长拄起拐杖,慢慢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回身敬畏地望着那尊石雕状似追忆:“几千年前,涵云大陆周边势力一举侵略我青云国,五位练气宗师悉数陨落,国之将覆,联合军团压至云巅城,各势力首领为瓜分领地战利品,纷纷现身城外。至此危难之际,云巅城内皇亲国戚均已撤走,留下一群下官仆人留在城内坐以待毙。而此时云巅城门前,却有一道身影孑然独立,自称季渊。面对黑压压的百万大军,面容可怖的各方势力,他脸上毫无惧色,两手空空,只身陷入敌阵中央,百万雄兵竟无一人能近身。此战打的昏天暗地,奋战三日,屠尽百万大军,只留下几位首领奄奄一息。而后季渊将他们的头颅斩下,全都挂在云巅城的门前,从此不知去向。此战轶闻流传至今,季渊是死是活无人得知,但只要其威名尚在,我青云国就无人敢来进犯……”
林道长越讲越激情澎湃,苍老的面容红光焕发,不愧是季渊的头号拥趸。其所描述与张逸轩所知略有出入,但大体上是一致的。
道长脸上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张逸轩也故作神往的姿态连忙附和着。讲到最后,林道长激动的剧烈咳嗽起来,张逸轩连忙起身上前轻抚着道长的后背。
林道长喘了几口粗气,清了清嗓子叹道“我这身体大不如前,不知还剩几年活头……”
“道长的描述与学生所知丝毫不差,头脑如此清晰,与二三十岁的青年无异,道长再活个百年不成问题。”
“哈哈哈……咳……咳……”听到张逸轩的安慰,林道长一激动又干咳了几声。
扶着张逸轩的肩膀,道长的情绪平稳了一些。良久他盯着张逸轩的双眼再度开口道:“既然都了解,你可知季渊所修炼的是哪种真气。”
回忆起曹老先生曾对自己和三哥曾提起过,张逸轩回答道:“相传气神生来就五种真气兼备。”
“非也。”林道长捋着长须,意味深长的看了张逸轩一眼说道:“季渊所修炼的,正是风属性真气!”
“啊?”张逸轩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下心神向林道长问道:“道长,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林道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长为何如此笃定?”
“叶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季渊,神树学院就有他后人尚留存于世上。”
张逸轩一时间皱着眉头怔在原地,心里却像天人交战一般翻江倒海。若道长所言无误,这鸡肋一般的风属性真气岂不是潜力无限?但千年之前的事情谁又能十拿九稳。况且说这话的是林道长,季渊的疯狂崇拜者,他的话语里掺杂了多少个人情绪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到底是在张逸轩的心中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这神树学院,将来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看到张逸轩的反应林道长颇为满意,他不禁叹道:“两年前在你突破五阶气浊之时,我就建议过你去神树学院学习,可惜都被你当成了耳旁风。”
张逸轩听完苦笑道:“并非如此,学生一直对神树学院心生向往,只是家父迟迟不准。”
“为何?”
“二哥逸德十八岁那年晋升五阶气浊,便前往神树学院进修,结果过了一年因天资不够,就被学院遣散回来。这事道长可还记得?”
“唔……记得,原来如此。”道长回忆了一番又说道“我还记得你二哥当年的天赋在练气道场里也是当中翘楚。”
张逸轩闻言,难掩脸上的骄傲说道:“虽被遣散,但二哥不曾消沉,回来后从未耽搁过真气修炼,每天稳步提升着,如今也有六阶气清的实力了。”
林天师欣慰地点了点头:“未曾消沉,也没被周遭的质疑击溃,逸德有个男子汉样!”他又深深看了眼张逸轩说道:“你自六岁起便觉醒真气,放眼涵云大陆也实属罕见。令尊对你的培养更加谨慎也无可厚非。既然是你的家事,我就不过多干涉了,但逸轩你要记住,叶城实在是太小了,神树学院才是你的天地。”
“谨遵道长教诲。”
与林道长探讨了一些练气上的见解,张逸轩准备离开。他起身向道长略施一礼。“今日学生就不再打扰了,还望道长能保重身体。待逸轩从季渊后人学成归来,再向道长转述一代气神的丰功伟绩。”
“呵呵呵……逸轩有心了,知道老夫平生就这点爱好。”
“逸轩告辞。”转过身去,不经意间看到门口两个书架已然被清理的一干二净。那里曾经摆满各类书籍,而其中摆放最多的就是各种关于季渊的奇闻传记。
回过头来,看到林道长正望着空空如也的书架神色怅然。
“林道长……”
回过神来,道长苦笑一声。“当了十年的道长,过不了多久,我也该离开这个岗位安享晚年了。”
“学生不曾听说练气道场有十年任期的规定……”
“老了,不中用了,被人接替也是迟早的事。遥想当年,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咳……咳……”林道长又咳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张逸轩不必紧张。“三十岁那年来到这里,从管教做起。年近四十,担任藏书阁管理员,五十岁六十岁,每天在聚气阁讲解真气理念一天未曾耽搁过。最后十年终于得到认可管理这间道场,让人尊称一声林道长,我心愿已了,别无他求。”
听了这番话,张逸轩不禁问道:“能接替道长位置的是何许人也?”
“哼!一个从玉檀宗刚下山的小娃娃!”林道长一瞬间神情阴翳,两眼布满不甘的神色,一晃而过,又恢复了豁达的模样。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新旧交替乃是万物不变的自然规律,我早已释然,逸轩你也别放在心上。”
“学生晓得。”
“去吧,早日得到你父亲的认可,去神树学院给我改头换面一番再回来!”林道长看着张逸轩,眼中满是期盼的目光,恍然间像回到十年前,自己初次在道长面前展露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张逸轩轻轻合上门,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