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默坐在沙发上,只手覆住眼眸,直到清冷的晨曦落在他身上。
一声清脆的门响传来。
苏幸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恰巧碰见林盛默的目光,有些尴尬的别过头去。
她声音很沙哑,压低了嗓子对他说,“回去学习吧,别留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你要去哪?”
林盛默缓缓站起身,“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没事。”
苏幸大概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我先走了。”
林盛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先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苏幸将腕扯出来,眸光落到一旁,“回学校补假条,顺便拿一下卷子。”
苏幸的太阳穴因宿醉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她轻叹一声揉着,走到玄关。
身后林盛默穿上外套跟在她身后,“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林盛默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皱着眉,“听话。”
苏幸走出玄关,看着他用备用房卡锁好门,不经意般一问,“是齐月给你的吧?”
“我要的。”林盛默将备用房卡塞在她衣服口袋里,“是我不放心你,你回去不用怪她。”
苏幸被他这句话噎住,跟在他身后下了电梯。
外面天很冷。
苏幸哈着白气跺着脚,看着林盛默走到十字路口打的士。
没过多久,一辆闪着灯的的士停在那里。
苏幸和林盛默一齐坐到后排的位置上,林盛默朝前座师傅道,“麻烦师傅开下热空调
,我女朋友身体不太舒服。”
苏幸闻言头转向他,却发现林盛默还是平常那副样子,说出的话顺理成章,好像是既定事实那样。
她重心靠在椅子背上,心底想着什么时候跟他说清楚。
但怎么告诉他比较好?都是成年人接吻没什么大不了,意外一场让他别在意?
苏幸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要是真这么说,无非是把自己往人渣的火坑里推。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吊着他,浪费他的感情和青春。
…这到底算作什么?
苏幸在温暖的空气中渐渐合上眼。
身体的疲乏感让她支撑不住。
下一个红灯的路口。
林盛默忽地感受到肩头传递过来的重量。
他抬起眼看向后视镜。
苏幸别在耳梢的发落在脸颊上,她双眸浅浅合着,头靠在了他的肩头。
林盛默看着她安静的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手抬起来护着她的头,让她枕得更舒服一点。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他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你亲了我的事又该怎么算?”
一路上苏幸睡得很熟。
等到了学校门前,林盛默才舍得叫醒她。
苏幸从后视镜看到自己斜过去的身体,眼睛蓦地睁大,她快速坐直身体,太过用力,头不慎撞在棚顶。
“哎。”
苏幸揉着头略带慌张地下了车,下一瞬她想起来自己没付车费,朝车窗里面看,一眼见到林盛默正接过司机找来的零钱。
“不好意思。”
苏幸道着歉,“等你回去的话,我来付吧。”
林盛默没有回应她,待二人去到办公室取完材料,林盛默在路口又拦了一辆的士。
苏幸站在他身侧,以为他要回去,上前一步跟司机商量车费。
“我不回去。”
林盛默看着她,“你接下来去哪?”
“我回家…”苏幸看着他狐疑的眼神只好老老实实交代,“我去<Coffee Club>。”
“好。”
林盛默示意她上车,“我送你过去再走。”
苏幸刚想反驳,却不敢看他的眼神,有些尴尬地应着。
车停在<Coffee Club>的店面前。
苏幸早些给齐月发了信息说自己等会儿回来,车还没到的时候,就能瞧见齐月在门口张望。
苏幸下了车微笑着刚想开口,目光却落到了店外堆着的垃圾袋上。
她怔在那儿。
齐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着林盛默还在车里面,犹豫半天,想来想去,索性大大方方地朝他道歉,硬着头皮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啊,你看着花放了这么多天,幸姐也不来,都蔫了…”
苏幸看着用纸精巧包着的枯萎的玫瑰,下意识地上前几步。
粉色的彩带歪歪扭扭,早已没了当初漂亮的样子。
“林盛默,”她唤着他的名,眸光复杂地看着他走过来。
林盛默微微笑着,在她身前站定两步。
苏幸张张嘴,最后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笑着声音却有些颤抖道,“…已经够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我不值得你这样去爱。”
苏幸鼻尖冻得发红,寒风凛冽,就连声音也融了刺骨的寒。
林盛默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许久,他目光清朗地看着她,有些有趣般笑出声。
“苏幸,你是不是有一点点为我感到心疼了?”
他的眼底逐渐漫上一丝丝的忧伤,“可我想要的不是心疼,而是你的一丁点喜欢。”
苏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无助地轻摇着头,眸里满是复杂。
“看我这么胆战心惊地喜欢你,能不能麻烦你稍微喜欢我一点?”
他话里有孩子俏皮的意味,却是一种近乎卑微的请求。
十八岁的少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身上撕裂了一道残忍的疤。
故事的轨迹本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可她在犹豫什么?
苏幸睫毛低垂着,她侧过头去。
齐月站在两人不远的地方,看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冰得可怕,不敢上前来。
林盛默伸出手,握住她的,让她冰冷的掌铺在自己的胸口。
“苏幸,你抬头看我。”
林盛默死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后退,声音却是平静的可怕。
苏幸缓缓抬起头,少年眼底那抹忧伤,他怎么勉强笑着都藏不住。
“我是林盛默。”
他低低重复着这句话,“我是林盛默…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撑着笑意,勉强地笑着看向她,“当然,如果你愿意看着我这个人,叫我的名字的话,我想我应该会吻你的。”
林盛默看着她的迟疑,心中的那团火热消退下去,他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苏幸深吸一口气,她喉咙里竟罕见了带了丝哽咽。
“就算我能唤你又怎样?”苏幸伸出手扯住他的领子,“就算我现在看着你,叫你的名字又怎么样?我只能残忍地告诉你,告诉我自己,没能爱上你,我对不起。”
林盛默低下头去看她扯着自己发白的手,他眼底那样坦然地看向她,“和我相遇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一点心动?”
苏幸低下头去,她扯紧了他的领子,紧接着她抬起头,平静地承认着,“我有。”
林盛默眼底似乎逐渐明亮起来。
苏幸望进他眼底继续道,“我确定。”
下一秒她被狠狠地揉进了温暖的拥抱之中。
林盛默望着她的眼睛,轻笑一声,“你知道说这种话的后果么?”
紧接着,毫无预兆般,林盛默低下头准确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苏幸的眼睛蓦然睁大。
她推搡着他,却奈何不住他吻得越来越深。
他的吻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苏幸在漫天雪景里,望着他的瞳眸。
许久,唇分。
林盛默笑着道,“第一次看见有人接吻是睁着眼睛的。”
林盛默看着她耳尖微红,微微笑着,随口那样问道,“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我…”
他扫过那捧枯萎的花,没等她回答,“你可以等我吗?”
看着苏幸疑惑的眼神,林盛默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松道,“就是想和你说一句话,行吗?”
“你可以现在说。”
苏幸不去看他的眼睛,“说完就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今晚就不要再来了。”
“你确定吗?”
林盛默思量着,“我是觉得这样太仓促了吧?”
“仓促?”苏幸皮笑肉不笑道,“不说我就回去了…”
“可以和我交往吗?”
苏幸话音没落,她愣了神,随即正色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林盛默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俯身向她靠近,“不用着急回答我,但也别逃避…就今天晚上吧?告诉我答案,行吗?”
……
今天傍晚有雨夹雪。
苏幸坐在店里发呆,今天店里客人很少,电视上循环播放着天气预警。
苏幸看向窗外,天阴了。
“齐月。”
在吧台工作的齐月闻声过来,“怎么了幸姐?”
“我记得休息室里有备用的雨伞吧?”
“有倒是有…不过幸姐,你要出去?”
苏幸起身去到休息室,“我可能会明天早上回来,今晚不用给我留门了,我明天直接去上班。”
“可是林盛默他晚上不是要来吗?”
苏幸手一顿,继续在储物箱里翻找着雨伞。
“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别来了?”
“让他来。”
苏幸淡淡说着,将那把透明的伞放入随身的手提包中。
“幸姐…你真要走啊?那林盛默怎么办?”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苏幸轻叹一声看向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齐月不解地看着他,“可你如果一开始真想下定决心拒绝他,为什么还给他希望?”
“或许酒还没醒吧。”
苏幸自嘲着,“醉了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什么改变了,觉得可以放下了,可一旦清醒,却发现怎么跳不出这个怪圈。不如清醒的时候当个恶人,给他希望,让他伤得彻底。”
“为什么要这样做?”齐月想不清楚地看向她,“如果你喜欢他,为什么还要伤他?”
苏幸微微笑着,“我呢,打从心底的觉得,林盛默他值得更好的,会有一个人爱他如暖阳,回报他同样的温暖。”
“可我怎么给他温暖?”
她这话平静得很,不像是问句,反倒像是既定的事实。
齐月看着她冷静的样子沉默着,看着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傍晚,雪混杂着漂泊的大雨,洒落漫天银辉。
林盛默抱着一束玫瑰,顶在雨雪里,外套被打湿也不在意,尽力地护着怀中的花朵。
眼前<Coffee Club>的店面里,昏黄的灯光温暖地亮着。
林盛默推开门,玫瑰花束中的小熊身上的亮片沾染上光泽,花瓣上融化的雪水亮晶晶的,像是纯粹的钻石。
吧台那里,温暖的灯光下,一切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却只有齐月候在那里。
她眼睛里有安抚的情绪,混杂着疼惜,却不知怎么开口。
林盛默的睫毛微微低下去,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略微躲闪着齐月的目光,笑着。
他看似那样胸有成竹,心底却总是空落落的。
林盛默喜欢苏幸喜欢得那样小心翼翼,那样卑微。
可她愿意将心分出一点点接纳他么?
他不知道。
“我希望她能喜欢我一点点。”
林盛默这样想着,每次少年心性,一次次的冲动过后,换来的却只能是失望。
##
青苔蔓上石阶,混杂着雨水很滑很滑。
苏幸顺着石阶一阶阶往上迈着,撑起的透明雨伞上,清冷的月光直直地透下来,银色的光泽纷乱了她脚下的路。
她沿着山麓一点点往上走,雪很大,落在地上却融进成流的雨水里,仿若从未降临过。
苏幸看着眼前这个迷幻的纯白世界,翩然的雪像是不愿归去的残魂,亲吻着大地。
她握着伞的手更紧了些,吸了吸鼻子,仰头努力平复着心情。
半晌过后,她踏在了平地上面。
黑夜弥漫着前路,苏幸却能准确地停留在某处。
紧接着她转过身,面向那个地方。
白雪皑皑,落在什么上,她伸出手,将那抹冰冷拂下去。
她微微笑着,像是在对某个人说话那样,显得有些神经兮兮,
“…对不起啊,我昨天喝多了。”
“明明答应过你不再喝酒了,却还是忍不住。”
“尤其是清醒的时候。”
苏幸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岑蔌给我讲的道理呢,说实在的我都懂。”
“我明知道我留不住你,想起来却还是会难受…”
……
苏幸一句一句地说着,许久她停顿住,声音有些不稳地笑问道,“对了,可以哭吗?”
她声音里隐隐带了丝哭腔,脆弱得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还是硬生生地忍回去,笑着说,“还是算了吧…你知道的,我最没资格哭。”
“…过零点了,生日快乐,阿泽。”
苏幸声音很轻,柔和得像是要睡去那样。
她头抵在冰冷的碑上,一句一句颤抖地唱着生日歌。
大雪蹁跹,拖慢了灵魂的脚步,那一刻苏幸抬起眼,见到天上的一颗星坠落下来,她的身周乍破天光。
依旧是十八九岁的模样,风轻云暖,他眉目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西风的西,恩泽的泽,明白了吗?”
“好…那我的名字呢?”
“苏幸,我知道的。”
他难得几分笑意望向她。
十八岁的苏幸,十九岁的邢西泽。
二十三岁的苏幸,二十四岁的邢西泽。
二十四岁的苏幸一个人,
独守着不切实际的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