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围着一个圆桌坐下,40岁的老板娘拿着菜谱,跟他们说:
“小伙子们,点菜的话如果单点,价格会贵一些。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按多少钱的标准做菜,这样你们吃得还能实惠些,你们看好不好?”
洛天亮答应了她,回头又和她认真地交待了些别的事情。他让男生们先坐下,他自己说要去门口等一下女生,随后会和女生们一起吃饭。
洪木庆幸不能和李如心碰面,他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坐着,像个听话的、贪吃的孩子一般,安安静静,醉心于时光的流逝。他为别人庆祝过生日,就像两天前为自己过生日一般,不向谁人诉说,内心却笑得如同傻子一般,偷取那么一份喜悦。
8个男生点了些啤酒,他们端起酒杯,大声欢笑着,杯子碰到一起,叮当作响,欢乐在站起的脚尖四溢。老板娘走过来,和颜悦色讨好似的说:
“小伙子们,能不能声音稍微小一些,这里的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别的顾客不太习惯吵闹。”
大家兴高采烈,压低了些声音,说着好。
男生们说笑者,吃着饭。杯子里啤酒的香气传到屋顶,宛如麦芽快乐地在电灯上生长。这时,大宝把酒杯倒满,说:
“一会儿还要去上晚自习,大家都沾一点儿酒就可以啊,我去亮亮那边去看看,你们有跟我去他那屋里去的吗?”大家摆摆手说不去,洪木也没有抬起头。大宝见大家都没有去,他就自己端着酒杯过去了。
洪木听到在另一间屋里传来欢声笑语,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难过的心情。他知道这欢乐不属于他自己,这欢乐属于一个他喜欢的人,却和他自己没有关系。他强颜欢笑着,不想让别人觉察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他听着这几个岿然不动的男生,带着孩子气,说着青春的话。他们互相敬酒,饮食欢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并不像其他冗长的就餐那样,缓慢而俗套。等他们风卷残云一般吃完饭,他们中有人看了看表,说是回学校的时间到了。他们几个来到门口,洛天亮向他们说道:
“你们怎么吃了这么长时间?我和几个女生都等了好长一会了。”
洪木跟在男生的后面,他想避开李如心,在两个桌子狭窄的路口,他看到她又躲开,像是怕见到她似的。他没有戴眼镜,他看到李如心在微黄的灯光下站着,身影柔软而落寞。他感觉到两只眼睛像是被温暖的空气吹开的花朵,明亮而生疼。他摇摇头,在阴暗的倒影里苦笑了一下。
因为要等沈冬晴,冷艳艳说让男生们先走就可以。这是洪木最怕遇到的事情,可是他必须和李如心擦肩而过。他感觉自己走路的姿态是那么地不自然,像是绑住了夹板,像是两支铅笔一样在行走。当他从李如心身旁走过,好像从她的整个世界路过一般,在他走过的瞬间,全世界开满花朵,明亮刺眼,催人肺腑。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能看到地面,看到地下的每一粒尘埃。他像个倒倾的酒瓶一般,跌跌撞撞、匆匆忙忙地走出了这个屋子,走到外面,漆黑的夜被撕开。他站在锋利的台阶上,分不清方向的寒风,像是找到一个风袋子一般,把所有的悲伤装满了他的胸膛。
他没有去上晚自习,他说自己要去买些东西,让同伴们先走。在偏僻的地方,他找了一个没有灯光的石凳坐下。月上半弦,每一个星星像是钉子一样,被无情的造物者拿来敲敲打打,钉住黑暗悲伤的大门。他说不清自己在悲伤什么,这悲伤来时说不清缘由,和月亮无关,和星星无关,和风无关。月亮非常安静,冷冷地照耀着古今,这是月亮最美丽的部分。他在石凳上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个陌生的女孩,蹲在路边垂泣,即便他离她很近,她也不需要被人安慰。路上那些醉酒的人,像是疯掉的人一般,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不需要搀扶,不想回头。那些穿越旷野的风,从来不会回头,也像个疯掉的人一般,向前奔跑,吹向远方。世间万物,相互折磨,彼此碰撞,无情而绝望,那些快乐的人像是一些瞎了眼睛的人一样,看不到这些让人眼睛疼痛的可悲。
他让悲伤肆意蔓延着,等到传来晚自习下课的喧哗声,他才站起身来,离开这里。
在课间,班长拿着一沓稿子,走到洪木面前说:
“这次的演讲要不还是你来吧,我就不想去参加了。班主任看了,说也就你这篇演讲稿可以入选。”
洪木看着他,对他这种反复无常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他说道:
“我最近状态不太好,还是你来吧。你找谁都无所谓的,都行,演讲稿你随便用。”
班长漏出为难的神色,最后勉为其难地说了声:
“好吧。”
最后班长找到了班级里一个说话柔声细气的女生,来朗读那篇在洪木看来慷慨激昂的演讲稿,洪木想这一定是对这次演讲主题的莫大讽刺。
“李如心,外面有人找。”教室里一个女生对李如心说道。
李如心走出教室,在楼梯的转角处,快乐地和一个中年男人聊起天来。她快乐地像个孩子,天真而顽皮。洪木在上层的走廊上看到她活泼的神气,觉得亲切而暖心。当看到她像个孩子一般,提着一箱橙汁,跳跃着上楼梯时,他好像见到了一个好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这一刻让他觉得,那个快乐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就是这种出现,就像是让他也拥有了快乐一般。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后,不仅不需要抱怨,还要仁慈宽厚的对待这个让他受伤的世界一般。
既然不能爱一个人,让她快快乐乐、开开心心也挺好,他觉得坐在自己前面的这个女孩,好像如同自己的女儿一样。既然不能拥有,只要她快乐,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一种超越爱情的悲悯心在他的心里油然而起,他多么希望一个快乐的李如心经常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拿出了一张彩色信纸,铺在了桌子上,略有所思,停顿了好长时间。启隆看到他这样,试探着问道:
“怎么样,同位,又要写情书?”
洪木“嗯”了一声,脸色严肃,不苟言笑。启隆见他这样,微微嘿笑了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
写下第一个字后,他很快就写完了。他把信纸跌成条状,伸给李如心。李如心见他递给自己纸条,感到很意外。她见他表情认真,没有说话,知道这封信里会有事情和她说。她并没有迟疑,也没有说话,没有问这封信要传给谁,就接了下来。她打开信纸,放在书本上看了起来,上面写道:
李如心。
我知道你一定听到过关于你和我之间的一些话语,这些话语也许会令你感到困扰,就像会让我感到困扰一样。再这样一个年纪,也许不管是谁,都没有做好准备,我希望你我之间保持这种同学关系简单而纯粹,或许轻言说爱,你和我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不如有些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祝你进步。
李如心把信纸对折了一下,夹在了打开的书本后面,没有回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向谁分享。她思考着这封信所表达的意思。
就在那场生日宴会上,一场匆匆别过,宛如被风吹起的风帆一般,把两个人越吹越远,渐生隔阂。漂亮的女生总会收到很多的邀请,她又不是一个特别善于拒绝别人的人。当洛天亮告诉她,沈冬晴和冷艳艳都要去的时候,邀请李如心去是为了和她们两个人做个伴,这样她才答应的。当她看到洪木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笑着,乐着,她很难看出在这快乐的表象下,他是不是有一些不开心。当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没有问候,更无言语,他低着头,甚至都没有看到她自己,她还是不能确信,自己的到来,会在他心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沉默,无言,在他和她之间徘徊着,没有进展,绝少关怀。
她想,不如就这样吧,她相信日常的学习会磨平这一切的棱角,在时间里,彼此会渐渐陌生,如此也挺好。同样一封信,一个人可以看成是绝交书,另一个人可以看成是示好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挺好。
没有恋爱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