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他把英语老师打满红圈的批改纸夹在了英语书本里,合上放到了一边。他看到李如心和余蓓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声音细细,跳动活泼。
他走到李如心的面前,他想走到她的面前,李如心愿意搭理他的可能性更大。
“你英语单词拼得不错啊。”洪木对她说。
“嗯嗯。”李如心心不在焉地向他回答,让人分不清是在向他说话,还是继续聊着余蓓蓓的话题。
“你能看向我吗,我想和你正常地说些话。”洪木眼睛直视着她,看着她灵动快乐,像是在微笑的眼睛。他自己感觉自己眼睛像是要湿润一般,又像是燃烧起火焰一般,感觉有些酸疼,他微微笑道,不再对视她的目光,自己拉开凳子,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李如心的反应。
李如心看着洪木,他的目光在看自己时,总是不能长时间的对视。他的目光,有时游离不定,有时看向别处,像是怕直视自己一般。他和自己说话时,总是不能像和余蓓蓓或别的女生说话那样平静淡然。这次看到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她没有了之前给他买套袖时的那股倔强、执拗劲儿,心里反而泛起了一股像是略带柔软的心意,她看着洪木,声音变得柔和说:
“你说吧。”
洪木问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喜欢和你说话吗?”
洪木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凝重、深沉起来,感觉自己和李如心都没有做好表达和接受爱意的准备,她的眼睛没有转动,也没有直视他,而是看向背面偏下的墙角,不为所动,没有说话。在这喧嚣嘈杂的教室里,人与人之间互相看顾,谈论打听,每个女孩都把自己的心曲向能为她保守秘密的,最要好的女伴诉说,或者把这些善良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内心里。她想,难道这会是当面被人表白的一天吗?在这充满八卦的乱哄哄的教室里,当着自己的面表白,会让人手足无措,难堪不已。
她看向洪木,眼光直视着他,没有表情,略带一丝凌厉,仿佛在告诫他不要说。
洪木是有过想要告诉她,喜欢她的的话,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不能鼓起勇气向她诉说。虽然心里已经对自己说过好多遍,可是这些话,涌到自己的喉间,瞬时间油消失的无影无踪,每一个音节都升华在像是拥有强大无比的宇宙磁场中。他像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知道这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可是话也还要继续下去。
“你知道吗,你和我表妹,也就是我姑家的孩子,名字里面都有一个‘如’字,当时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的时候感觉到很亲切。”洪木说。
他看着李如心,她的眼神中柔和了一些,原来凌厉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亲切、柔和,也显得善于倾听,一颗红痘痘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在了她清秀的脸上。洪木本想和她多说一些,他又觉得想起的一个话题实在不合适,他是从来不愿意把自己家长里短的故事向别人言说的,以至于在很多年工作后,很多刚毕业的女实习生都说,这位职场大哥是个没有故事的人。在这短暂的谈话瞬间,他像是个曲与委蛇的弱国外交家一样,斗智斗勇,琢磨着说什么样的话合适。洪木最终没有把自己想起的那件事情向她说,而是说起了一个别的话题。
“你知道吗,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她也就刚刚学会说话,懵懵懂懂,非常可爱。那时我上小学5年级,总是带着她从门前的大街上玩耍,拿着一个她很想要的东西,骗她叫‘哥哥,哥哥’,非常有趣。她现在长大了,反而和我疏远了起来,我还是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自己的亲妹妹和表亲是不一样的,总是会有差别的。虽然你现在这样想,时间长了,你就会感觉到的,尤其是等你以后有了孩子的时候,差别会很大。”李如心说。她嘴角上扬,略带一丝赞许的笑意,宛如一抹冬天的微雪,干净纯洁,珍贵又容易消逝。
“虽然你现在这样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和她很亲近,不管现在,还是以后。”
李如心轻轻点点头,没有反驳,也不赞同。她抖抖肩,两只脚并拢着,轻轻地颤动着,两只穿着泛绿色的平板鞋的脚放在了椅子的脚踏上,并没接触地面。如约而至的西伯利亚寒风吹枯衰草,吹走南来的孤雁,也把李如心吹成一团,她像一只机灵温暖的小猫一样,躲在了一个孔雀蓝色的一个宽大的羽绒服里。
洪木对人对事有一种想当然的天真,他不像李如心一样,思考事情,基于既成的事实,加上合理的推测,这推测如果有感觉不合理的地方,想法也往往适可而止。这是一种朴素的生活观,平实温暖,简单快乐。
洪木现在想问问她,能不能叫一下她的名字——如心,最终,他还是没有这样问,这样说。他做了些别的小动作,比如整理整理书,五指交叉,低低头,以填充不知怎样和李如心说话的空隙。李如心看着他,看他是不是想要说什么,直到余蓓蓓回来后,才和余蓓蓓说起话来。
这样一个想法像是绕梁的余音,在他的脑回路里面游荡,整整一节课他都没有听进去。这种想法像是一种瘾,让他沉溺其中,无暇他顾。他感觉这一节课是多么漫长,他低着头,一会儿看表,一会儿看表。化学课老师透过他金色的小眼镜,讲课的时候故意对着他这边提高声音,洪木不为所动,化学老师摇摇头,流露出那种对差生特有的表情。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他走到李如心的课桌旁,对李如心说:
“李如心,等我以后成了一个编剧,我一定会让你演我的女主角,到时我包装你。”
李如心看了他一眼,把课本轻轻向桌子上一摔,合上书本,整理整理,放在了她粉红色的书立上。
洪木想自己是不是因为口齿不清,把“包装”说成了“包养”,让她对自己这样不屑。他又看着李如心,陪笑说:
“如心。我以后就叫你如心吧。”
李如心白了他一眼,非常生气地对他说:
“我以前跟你说过吗,不许你这样叫我。只有我的家里的人才可以这样叫我。”
洪木本想说:“余蓓蓓不是这样叫你吗?”最终他还是没说,只好讪讪地陪笑着,说了声“好”。
一般来说,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是没有纯粹的友谊的,如果有的话,这需要完全分得清楚爱情和友谊的界限。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之间,也会存在所谓的“干哥哥”、“干妹妹”这样的称呼,他们之间最终还是不能像女生那样亲密无间、分享秘密。最终,一些所谓的男女之间的友谊往往会沦为爱情的一个过程,这种所谓的友谊就像是一件穿旧了的袍子,一个双方听起来都不新鲜的谎言,完成了那个阶段的需要,最终它会被抛弃,被指责,这也就是当今一些所谓的“男闺蜜”为什么会被嗤之以鼻。洪木有时也想像洛天亮那样,在班级里认了一些冷艳艳这样一些优秀干妹妹,为自己的将来留下诸多可能。最终他还是觉得这样做多么滑稽可笑,他更愿意保持一种爱的洁癖,即使自己只能仰望,即使这段缘分可遇不可求。
这是李如心第二次直接告诫他不许那样叫她的名字,他感觉这像是一种无法违抗的力量,让他无法去拒绝。他想,如果李如心向他提出什么要求,让他去做什么,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哪怕受到千万人的指责,哪怕去进行一场力量悬殊、自己毫无把握的决斗。当他看到一些初恋男女,男孩子因为女孩提出的一些小小要求,而扭扭捏捏、不愿行动的时候,他觉得那种爱多少带着些自私。
洛天亮坐到了李如心的座位旁,让余蓓蓓让开了一下。余蓓蓓站起身来,甩了甩长长的头发,头发从她的后背垂到腰间,宛如一条从高高的陡峭的小山上垂下的瀑布一般。洛天亮向李如心搭笑着,说着话。洪木感觉自己和李如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次谈话。不管洛天亮和李如心说些什么,他还是希望洛天亮快些走。
洛天亮说完“悄悄话”,侧过身来,和李如心说着自己的姓氏,说他们虽然是不同的籍贯,可要深究起来,500年前也是本家,譬如自李唐来,武则天定都洛阳……
李如心笑得花枝乱颤,想要用拳打他一下,还是没有伸出手去。
“唉,你和洪哥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洛天亮把手放到了李如心的肩上,李如心让他拿开。洛天亮拿开手,冲洪木笑着。
洪木抬头看着洛天亮,说:
“你不要乱说,我和她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些事儿。”
“行了,你问问班级里的同学谁不知道你喜欢她。”洛天亮说。
“你又喜欢谁呢?”洪木问他,开始给他埋下一个话题。
“沈冬晴啊,咱们班里都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喜欢她,现在正在追着她呢,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的。洪哥,你敢说你喜欢李如心吗?”
洪木无言以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他说:
“无可奉告。”
李如心没有看洪木,也没有向一侧看,她对洛天亮说了句:
“你快点儿滚吧,别再来了。”
正好,上课铃像是一个道士的救命符一般响起,洛天亮带着爽朗的笑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余蓓蓓和冷艳艳说完话,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她让冷艳艳为她扎起了长长的头发,头发直垂腰间,明亮光洁,如同一条平静的小溪,静静流淌,不染尘埃,整个人显得文静整洁。冷艳艳告诉余蓓蓓,这样扎头发的方式非常方便,也很简单,一天之内都不用担心头发散乱。
在那封魔鬼一般的情书事件之后,洪木并没有和冷艳艳说过话,就像他们之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一样。一个班级,像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湖泊,湖泊的上部,每个人像是来自各个山川的河流,他们在此汇聚,却也泾渭分明。他担心的那些流言蜚语,从这件事情开始的时候沸沸扬扬,热闹了几天,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止步于此,消失无形。他依然喜欢和李如心找话说,李如心能看到,她附近的人依然能够看到。
李如心越来越觉得这是洪木故意写给冷艳艳一封无感的情书,他这样做的目的虽然不好猜测,她隐隐觉得洪木对冷艳艳并没有爱恋的成分,他觉得他更喜欢她自己。
他对别人说的话不多,除非是向别人借些东西,或者说些很有必要的事情,他才和别的女生说话,平时,他更愿意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自己说。女生宿舍好长时间都不会提起洪木和冷艳艳的事情,每当有人提起,冷艳艳总是一副气势汹汹、非常生气的模样。女生们在宿舍说起更多的是洪木总是向李如心献殷情,他们说洪木看李如心的眼神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刚开始她也不让女生们说起这样的话题,时间久了,她也就把这些话当做女生之间没大没小的玩笑一样听听。她的性格更加随和,也更加活泼爱笑一些,女生们都喜欢和她说话,开玩笑。她想,即使自己能止住宿舍里的玩笑话,她还是止不住洪木每天向她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这些话,别人都能听到,也都能看到,也能揣度出洪木这样做的目的。就算她不承认这一点儿,在别人一次次的话题中,时间久了,也能够明白。
在晚自习的时候,洪木拍了拍余蓓蓓的肩膀,说这节课要和她换一下座位,他是从来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拍李如心的肩膀的。余蓓蓓微微一笑,嘴角连起了一条线,抿着嘴,坐到了洪木的位置。
他坐在余蓓蓓的位置上,多少引起了别人的一些顾盼。这是他第一次和李如心坐到了一起,他轻声向李如心招了招手,宛如和一个长久没有见过面的朋友初识。
“嗨。”他向李如心说道。
李如心轻声嗯了一声。他看着李如心,细细的鬓角如一弯水中的半月,映照着她雪一般的双颊。一种强烈的喜悦涌向他的心头,他像是面对一面明亮的镜子一般,感受着面前的这个人。
“你回到你自己的座位上去。”李如心说。
看李如心面向自己的那股认真劲儿,他还是感到有些意外。这像是一个他必须接受的命令一般,让他必须那样做,让他不敢违抗,不敢辩驳。
他想说几句话,那样只会引起别人更多的关注,这是他不愿看到,也是李如心不愿看到的。他向李如心抿着嘴笑了笑,说了句:“好的。”
他和余蓓蓓换回了位置,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