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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自由

他最终还是要回到学校的,在中午的时候,他赶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班里很多来得早的女学生看到他后,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好像害怕他一般。勇敢的他就在那里坐着,像在等待坎坷的遭遇,等待着接受或反抗。他高傲地抬着头,带着一些强忍的骄傲。他像是在一个无人陪伴的远方,睥睨着这个渺小的,不公平的世界。

“他来了吗?”那个带着太监腔的班主任在走廊里喊着。

学生们看向他,像是一些表情好奇、内心麻木的看客,等待着这场审判后断头台闸刀的落下。

“你到我办公室来。”班主任瞥他一眼,扭头径直走去。

洪木跟在他后面,也保持着一段距离,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行啊,哥们,现在不做文学青年了,改做打手了,打完还逃窜,有本事别回来啊。”班主任说。

“什么意思?”洪木问他。

“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没赶上,今天上午那批判大会可以说得上是壮观啊。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今天上午为什么没来?这不,聚众打砸宿舍,砸了整整一夜,并且还逃走,不管今天上午你有没有过来,学校的处分已经下来了,今天就得卷铺盖走人。”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桌子上的一张处罚书,里面有10多个人的名字,洪木也在其中。

“我没参与这件事,这宿舍砸成什么样不关我的事。”洪木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不关你的事?”班主任提高了嗓音,声音变得细长、尖刻。

“宿舍里的人可都在场,能证明你下午还在学校,晚上就不在了。这次多亏人家杜英武向学校揭发你,揪出你这个害群之马,你隐藏得很深啊,不声不响,原来是在这里念真经啊。学校审问过你的那些同伙,他们也说没有见过你,可是你能说得清吗?谁也说不准你趁快毕业的时候浑水摸鱼,发泄对学校管理的不满吧。你本来就是有前科的人,以前也没少打架吧,就在上次,你把杜英武打成那样,多亏我向学校说情,才挽救了你。我能帮你一次,可帮不了你第二次了。”他使出绍兴师爷那股恶毒的劲儿对他说。

“就算我能帮你,我图什么呢?为了学校,为了你?我已经为你们这些学生操的心够多了。你看看你在班里干的那是些什么事儿,我让你做小组长,你却不打扫卫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还带头带坏班级纪律,不仅不帮助我,还不少给我添乱,帮你我图什么呢?你们这个破学校,我是呆够了。别人上个班都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这卖点儿没用的卷子,学校还把卖废品的钱给我要回去,你说我图什么呢?啊?我教完这几天学就不在你们汶上县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了。要我说,你也就这样了,还有一个月,你这成绩别说考大学了,烤地瓜都费劲。站着不动?不想走?还想着只要努力总有昙花一现的时候?多吃点儿你们对影山上的核桃补补脑子?现在晚了,当时但凡多吃一个核桃,你那成绩也不会差成这样。行了,别上了,回去吧,走吧,走吧。”他冲洪木摆摆他那五短身材上的小手说。

洪木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这个班主任早就对他怀恨在心。他像一个印象派画家被隔去了舌头,不说一句话,心里却盛满愤怒的山河。班主任见他面色凝重,不说话,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他那圆圆的头皱着笑着,皱成了浑然一蛋,他说:

“怎么,想哭啊,你可别哭。现在想流下你那屈辱的,悔恨的泪水了?有点儿晚了吧。怎么想忍住,还是忍不住?呵呵,哼哼!”

他看着洪木,洪木没有看他。班主任看了一会儿,说:

“那天晚上没有在场的学生学校都有统计,其他人都找到了,只有你和一个女生没在。你说你没参与,难道你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现在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儿吧!那个女生已经被她爸爸接走了,叫什么李如心……”

“滚你妈的。”洪木突然对他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什么?你说什么?”打着绿领带的班主任像是没听清楚一般,睁大他那圆圆的小眼睛问。

“滚你妈的。”洪木再次坚定地说道。

“好,好,你等着,我很忙啊,你等着,你等着。”说着,他关上门,急匆匆,恶狠狠地向教导处的办公室走去。

事情就是如此,他在漫长的高中最后的一站,就这样不光彩地结束了。没能继续的见面,不欢而散的告别,不能再见的朋友,没有结果的爱恋。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有人堕落,有人疯了,有人金榜题名,有人执子之手,有人随着风去了。那些像风筝一样留着泪的悲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小丑般的演出,包含所有的懦弱、荒谬、梦想与疯狂,悄悄埋进不能呼吸的大地里。那些被风吹折,被火燃烧的野花,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变成某一粒尘埃或者花火,继续沿着它生命的轨道漂浮行走。

他路过操场,那些快乐的人即将彻夜狂欢,庆祝他们青春的一程,欢乐会在他们心中,泛起滔天巨浪。只有他的梦,光着脚丫,跳着自由的舞,在旷野上狂野、自在地奔跑着,破碎而辉煌。这时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无论早到,还是晚到,终究是来了,这应该是一个永恒的美丽的时刻,不应该有眼泪,更不应该有悲伤。

他没有回家,来到了这个他最爱的小木屋。他在屋里呆坐了一个上午,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回学校看看去,看看和李如心有关的一些事物。

他在晚自习的时候从南墙爬进学校去,在李如心的那个教室的窗前向里面看着,那里的学生或者埋头学习,或者交头接耳,只有李如心的那个位置空空。等到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走散、教室的门关上的时候,洪木悄悄的打开墙壁上方的一个天窗,爬了进去。在李如心的位置上,没有任何书本,也没留下任何东西。窗外的路灯照进些光亮来,把一些树叶吹动着,闪动着鬼魅一般的身影。一些树枝伸向远方寂静的天空,晃动着摇摇欲坠的大地。他知道李如心在学校面临的处境会比他好些,唯一希望的就是她在家中能一切安好。

他不想去想别的,只愿意在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儿。月色笼罩,他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空空的桌子能让他担心、让他挂念。除了那些经过的水泥路和居住的混凝土建筑,在这个人间烟火的小城里面,一切都在生长,美丽和心事只属于它自己。他不想去想别的事情别的人,只想着李如心,这是在这个学校里的最后一次想念,也是看到她的教室最后一眼。再次见到她,不知会在哪个河岸,哪个季节。时光像一架晶莹的马车,载着她而去,奔向远方,奔向远方……飞奔而去的远方去而不返,那些被时光抛下的人又会乘上哪一辆马车?

呆坐到未眠的深夜三点钟,他将要离开这个教室。在这最后一个月里,会有那些学习非常勤奋的学生在四点钟就来到教室,背诵一些历史题目,政治题目,他们深深地扎根在学习中,不像他自己一样,一直处于一种漂浮的状态。他从学校操场南边的墙上爬出去,走在学校对面的那条河边。冰凉的河水绵绵无尽地流淌,好像没有穷尽的时候,它们在一座小亭子附近汇聚成一个很小的湖泊,平静如一面铜镜。湖泊盛满在这低低的,平坦的河岸上,周围布满一圈黄色的密密的小灯,灯光不时闪耀着,如同天上明亮的星星。这弯湖水如同被盛满的酒杯一样,醉卧在不夜城的臂弯里,盛满这个小城的澜澜风情,拥抱着留不住的芳华。在很遥远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一个人,走在这座历经几千年的小城的河岸上,想着一个人,或者想着自己的一生,只是河岸上说过的那些不知名的话,早就过了它们最美丽的季节,变得不可采摘。

他来到小木屋,在这几天看了几本书。当有一天早晨,他从集市上吃完饭回来的时候,看到屋里一片凌乱,像是遭了窃贼一般。这时从屋后走来一个人,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握紧拳头,像是被抢了骨头的狗一样恶狠狠地向他瞪着眼睛对他说:

“被学校开除了吧?啊?你班主任亲自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学校,你干的那些熊事,你知道我当这那么多老师有多丢脸吗?你让我今后脸往哪搁?就不会向你班主任求个情,糊弄糊弄,高考高考,你那个熊嘴就那么硬,那么主贵啊!在学校里你好好学,就算你考不上本科,上个一般的大学也行啊,弄了半天,快高考的时候被开除了,你让我在村里,当着那么多老少爷们,还能出门不?”

他见洪木低着头,不说话,于是走过去,把他之前扔掉的书踢到一边,拿起一个写着《朗读者》的光盘,用力掰成两半,使劲儿扔在地上,指着那些哲学宗教研究类的书,提高嗓门说:

“你看看你看的那些书,都是些什么书,这个纸箱子里面的都是你的吧,啊?《圣经》,《佛教大全》,《基督教史》,《古兰经》,《心理学》,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你去上学,没让你去信教啊!奶奶的,都给你烧掉!之前说给你买手机,你说那个手机不能看电子书,说不好,不要,不能打电话、不能发短信是咋地?你看看,你说哪里不好?啊?哪里不好?哪里不好?我看你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再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以后也别上什么技校了,白花钱。我跟你叔说了,过两天出国劳务去,上外边赚一家伙钱回来,回来找个媳妇,上外面打个工多好!走,过两天就走!今天就跟我回家!”

他把所有想到的话都讲完,看洪木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个说几句就哭的儿子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发泄完了,骂了两句,使劲儿关上门,就走了。

等他走后,洪木看着自己的那些书,一本本都捡了起来,把折上的书角抹平,找来一个干净的橡皮,擦掉书眉上的污渍,把一些撕破的书粘好,整理好后,摞在书桌上。很多书是他中午不吃菜省下来的钱买的,这些在别人看来无用的、歪理邪说的书在他看来非常宝贵,尼采,普鲁斯特,正是这些人陪他度过那些在他认为一生最艰难的岁月,为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这些书本如同一座桥,让他度过充满泥泞的岁月的沼泽,跨过一不小心就会跌下的万丈深渊。他拿起那个本哈德·施林克的《朗读者》光盘,这光盘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像是一个被欺凌的哑巴一样。

以后再也不准他随便动我的东西。

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窗外阳光刺眼,把一坨坨杨絮从东吹到西,从南吹到北,像是远处汇聚又分离的羊群。

他没有回家,对他来说,有父亲在的家,那里就是个陌生的地方。小的时候,每次父亲从外面打工回来,妈妈总是给他做上几个小菜,洪木总是躲得远远地,不想靠近他。当他外出去打工的那天,对洪木来说那是他最高兴的日子。那样他可以在屋子里任意穿行,在院子里疯跑,把家里的一些杂物做成各种各样的玩具。

他看起他那些书来。在这里看书再也没人打扰。清风拂面,阳光正好。有时一场午后的雨会让这座山上的空气更加清爽,那些朝云或者晚霞,在悠然的山的尽头,依稀在远处缥缈。他有时会在山上走走,随便逛逛,有时遇见几个脚步轻盈的女孩,她们的衣裙在夏日的风里悠然荡起。她们经常来山上采几朵花,戴在头上,或者拿回去安放在瓶子里。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能继续多久,他身上的钱不多了,如果只是吃饭的话,他还可以在山上待20多天。就怎样,不知不觉就到高考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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