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刀’吗,嘿嘿,没我的名号好听。”
易云堑突然得意。
那鬼老大便问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易云堑不肯说,他只道:“在下易云堑,名号不那么有名,不过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鬼老大想了想,心道:这么说的话,他应该不会是个大人物。不过鬼老大并没有因此表现出轻视,就刚才易云堑露的那两手,兄弟五个就有些招架不住。
“哈哈,那便等那有朝一日。”鬼老大捧了一句,反正不要钱。
易云堑回之以微笑,又问:“不知众兄弟,唱歌夜行是何缘故?”
鬼老大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兄弟面前打打闹闹没什么,这破锣嗓子唱歌给外人听见了挺让他难为情的。
为首的迟疑了一会没开口,另一个游魂就抢着道:“当然是去给老鬼庆生辰啊!”
“老鬼的生辰?”易云堑不解。
又有个游魂补充道:“老鬼啊,就是那位白发鬼啊,我们这里的鬼怪都是这么叫他的。”
易云堑望向鬼老大,见他仍是一脸迷糊,后者立马道:“‘生辰’也就随便那么一说,大概是老鬼成为鬼的那一天吧,这是老鬼的原话。”
易云堑顿觉稀奇:“那么,生辰宴上有什么啊?”
鬼老大没来得及开口,名唤大威的游魂大笑道:“有‘三阴酿’啊!顶好的酒啊,一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抢不到就得等明年了!”
鬼可以饮酒,易云堑并不怀疑,即便是没有修成肉身的普通游魂,也能通过吸食食物的精华之气品尝到原本的味道。大威一提到有酒,易云堑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那今儿个真是赶巧了,可否带我一个?”
鬼老大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行。”
“为何?”
鬼老大提醒道:“我刚不是说了吗?白发鬼很讨厌活人,就连我们这些游魂平时也不会随便拜访他。”
易云堑摸了摸下巴,道:“有什么关系吗?我又不会动手抢,不会这么小气吧?”
那鬼老大揣摩不透,面前这人是对自己本事有把握,还是这人压根就是个分不清轻重的笨蛋,这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吗?
“如果老鬼发怒了,我们可拦不住。”
鬼老大也不愿惹麻烦,经过以前的事,白发鬼对活人不会有好感,见到易云堑说不定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要是到时候连累到他们兄弟几个,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易云堑看这鬼为难的样子,心里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只道:“无妨,在下手上功夫上不了台面,但这腿上逃命的本事可不是吹的。到时候咱们分开进去,见势不妙我也逃的方便。”
鬼老大自认倒霉,拒绝的意思已经表明了,这人还是缠着他不放,只好说道:“那好吧,记住,到时候被老鬼发现了,一定要快点跑啊。”
易云堑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喝到了那三阴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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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孤星!”
步阑珊猛然惊醒,他抬手擦掉额角的冷汗,从床上坐了起来。
又是这个梦,这个伴随了他十多年的噩梦。梦里那个人靠在他怀里,用带着怨恨与不甘的目光盯着他,说:“天煞孤星,你不得好死!”
那个人说完这句话,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步阑珊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好之后坐在桌子旁。桌上有早已凉了的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月光照进了这间客房,步阑珊突然想,前段时间杀掉的那个人,他在死前是不是也看到了这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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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易云堑一行人交谈不断,互相报了名字,也就初步相识了。鬼老大叫作丘山落,四位小弟分别是枯吟、大威、明通跟尤鬼。丘山落最为稳重,修为也最高。他生前是位捕头,明通是他的手下,两人在追捕一名逃犯时中了陷阱,一起死于非命。剩下三位小弟是漫长当鬼的日子里渐渐加入的。
易云堑跟着他们在野林子里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鬼老大开口道:“前面就快到了,咱们就到这里分开过去吧。”
闻言,易云堑没有反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各位兄弟先行,我随后便至。”
大威笑道:“快点啊,我们等你一起喝酒!”
五个人头排着队飘远,易云堑留在原地等待。他靠着一棵树,百无聊赖。期间,他陆续见到有游魂往那边赶去,因为易云堑的功法压制,他们都没有发现周围的这位活人。
等了好一会,易云堑估摸着时间够了,这会过去应该是能与丘山落他们撇清关系了。
不知道这鬼酿的酒是何滋味啊,易云堑满是期待。他开始动身。越往那边靠近,便越觉得阴冷,且有阵阵阴风,毫不停歇。
走了一会,前面传来喧哗声,似远似近,飘忽不定。易云堑拨开枯枝乱叶,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放眼望去,易云堑心下感叹,少说也有三百鬼众。
这些鬼皆化出人形,排列坐着,前方空出来做表演用。
有身着彩衣的女鬼在唱着曲子,惹来群鬼欢呼,易云堑混在其中。
一曲唱罢,女鬼退场,场中央起了一阵灰雾。待灰雾散开,一座戏台子立了起来,易云堑知道这是幻术,但他没刻意去看透。
不知何处响起乐声,两道身影在戏台上渐渐清晰,粉色戏服的花旦与白色戏服的小生摇扇登场。
粉衣花旦唱道:
“书房门前一支梅,树上鸟儿对打对诶~
“喜鹊满枝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两人相对而笑。又闻白衣小生唱道:
“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
“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易云堑听闻,只觉得曲调优美,像是被台上的角色感染一般,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山下就是有意思,易云堑想,现在再让他回到过去隐居的山上,可能会无聊到死,小时候还好,山下的村里可以与同龄人一起玩耍。长大之后,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责任要负,需要养家糊口。师父的要求更高了,易云堑也就只能更加刻苦练功,甚少再放纵过。
“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的樵夫把柴担。”
“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
易云堑想了想,小时的玩伴如今也这样吧。
“梁兄啊他为何人把柴担?你为哪个送下山?”
“他为妻儿把柴担,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易云堑发现那位粉色戏服的角色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他心下好奇,也不知唱的具体是何意思,只觉得戏中的故事应分外有趣。
周围一名看客小声笑道:“哈哈,梁山伯这呆子。”
易云堑按下询问的冲动,继续听下去。
粉衣唱道:
“过了一山又一山,前面到了凤凰山。凤凰山上百花开。”
白衣接着唱:“缺少芍药共牡丹。”
粉衣唱:“梁兄你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还,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难~”
粉衣角色做出略显娇羞的姿态,背对着白衣,却扭头偷偷看他。易云堑迷惑起来,这戏中二人以兄弟相称,怎又会有这种表现?
“你家牡丹虽然好,可惜是路远迢迢怎来攀?”
待白衣唱完,粉衣又似一脸苦笑。一旁的几位游魂见此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台上两位唱功极佳,神态动作婉转优美,数百位看官无一不陶醉其中。直到二鬼下场,依然有不少鬼还在回味。
不多时,戏台如雾一样散去,欢快的锣鼓响了起来,换成了别的表演,易云堑莫名觉得有些荒诞。
易云堑没想到这些山里的游魂把戏还挺多,时不时跟着喝彩,不知过了多久。台前出现一团惨绿色的鬼火,猛地炸开,又冲上天化为烟火。
群鬼齐声道:“恭贺老鬼诞辰!”
一道沙哑的声音出现:“哈哈哈,也多谢诸位给我老鬼面子。”
易云堑等了许久,见表演终于结束,猜想什么时候才能喝酒,却听那声音继续道:“可惜今年,却多了个不该出现的活人。”
这位活人悚然一惊,正思考间已发觉危险来袭,左手黑剑化现。铿锵一声,黑剑挡住了来袭的断刀,易云堑这才看清来者,外形是一个佝偻的老头。
“老鬼我忍了你许久,你竟还不离去,现在也不用走了!”
这位号称恶刀的白发鬼,身躯看似瘦弱,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易云堑倒退数步,呕出一口鲜红。
坐在易云堑身边的游魂都被震飞了出去,不过并没有受伤,这力量仅针对易云堑一人。其余的鬼众都惊讶的望向这边,谁都不敢出声。
“我……在下易云堑,无意冒犯。”易云堑咳嗽两声,勉强回道。
白发鬼嗤笑道:“受伤这么重,难为你抗住这一刀了。”
说是这么说,但白发鬼手上的气力并未放松,反而加重了几分,逼的易云堑几乎单膝跪地。
“在下……咳,只为求酒而来。”易云堑面露苦涩,“并不想多生事端。”
白发鬼道:“你知道山外的人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知道。”
白发鬼哈哈大笑:“你为了酒,带着重伤之躯,来一个恶名昭彰的孤魂野鬼这里,就为了喝酒?”
易云堑道:“我与前辈无冤无仇,想来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大动干戈。”
压制的力量消失,易云堑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与那老秃驴有约定,你早就是个死人了。”白发鬼收回断刀,瞧了瞧眼前的年轻人道,“也亏你没有多余的想法。”
易云堑隐去黑剑,道了一声:“前辈大人大量。”
他立刻坐下调息,旁若无人。有些鬼啧啧称奇,有些则以不善的目光打量着易云堑。白发鬼在一旁平静的看着,那些鬼都不敢有所动作。
等到气力恢复了大半,易云堑站了起来,他向白发鬼拱手行礼道:“多些前辈护法。”
白发鬼又嘲笑道:“刚才我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
易云堑仍是恭敬道:“前辈并没有展现过杀心。”
白发鬼转身,没再与易云堑纠缠,他向其他鬼魂说道:“接下来,便请诸位尽情享用酒宴吧。”
随着白发鬼的声音落下,先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数十桌酒菜,这是修习真元力衍生出的纳物之法,易云堑的出剑收剑也是同样。
群鬼又欢笑起来,刚才的事似乎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脑后。易云堑正想找位置坐下,听见了白发鬼的声音:“喂,接着。”
一坛酒被抛了过来,易云堑接住后笑道:“多谢前辈。”
白发鬼摆了摆手,跟认识的几位野鬼吃喝起来。
又听闻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易云堑转头望去,是大威的声音:“易云堑,易兄弟,快过来!”他满脸笑意,十分高兴的样子。身边坐着大哥丘山落跟其他的兄弟,也都对着易云堑笑,他们替易云堑留了个位置,既然老鬼都放过易云堑了,这几位也就懒得再避嫌。
易云堑带着那坛酒走了过去,一落座,丘山落便道:“真有你的,易兄弟。”
明通道:“刚才可真是刺激。”
枯吟话比较少,只称赞道:“厉害。”
“对啊,你胆儿也忒大了,要是老鬼给我那样来上一刀,没砍死我也吓死我了。”尤鬼道,他的形象是个瘦长精干的汉子。
“嗨,当时我也吓的够呛,”易云堑略作谦虚,他揭开酒坛上的封泥,一阵香气飘了出来,“哇,真是好酒!这趟来的不亏。”
大威使劲嗅了嗅,惊讶道:“咦,这酒比我们以前喝的要好啊。”
丘山落叹道:“老鬼看起来很赏识你。”
易云堑给五个鬼一人倒了一碗:“得了,前辈没再给我来一刀我就感激涕零了。来来来,兄弟们喝!”
六只陶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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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阑珊一坐便到了天亮,他想了很多,都是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人到了晚上便容易感性,那些开心或者痛苦的回忆止不住涌出来,搅乱了思绪,侵占了脑海。幸好,天亮了。
明天还得继续过,步阑珊想,不能那么轻易的去了龙城,那地方进去了,可不容易出来。
所以,易云堑必须死,这是飞云楼的生意。
飞云楼的生意,报酬丰厚,可如果外人接了却没有完成,除非自废武功,否则将被飞云楼榜上数百杀手追杀。至于录进了榜的杀手则又有另一条路,可以花钱请榜上另外的杀手代劳,相当于组织内的福利,但需要交给飞云楼巨额的“中介费”。
步阑珊结了客栈房钱,出了城,御风而行。
过了半日,目的地到了,那是一座散发着炙热火炎之气的山丘,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到了山门前步阑珊停下脚步,面前拦着两根高耸的石柱以及两名守卫,一旁立着一块高约一丈的石碑,上书:鸣锋丘。
一人道:“站住,来者何人?”
步阑珊直说来意:“在下步阑珊,为求剑而来。”
另一个守卫道:“那你知道规矩吗?”
步阑珊抓出一个盒子,当着二人面打开,雪白色的光芒闪现。
“熔山炎铸铁凌尘,不为钱财而铸,只为珍稀的材料开炉。雪纹金,可以吗?”
两位守卫在这里看了多年山门,也算见多识广,对雪纹金并不感到稀奇,一人道:“勉强能入师尊的眼,你进去吧。”
他们没做刁难,给步阑珊让开了道路。
跨过山门,一路向前,步步登高,步阑珊向着山顶前进。中途看到十数间房屋,全都空着,人都在山顶。越往上,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杂草树木也全都消失了。
步阑珊看到山顶一片火红,尽是火焰,火中砌着七八个巨大的锻造炉,十几个人在其间忙碌。这些人在火中忙碌却浑然不觉炎热。炉子旁都有淬火用的水池,却不见其中水沸翻腾,他们有的瞟了眼步阑珊,又继续手上的活计,有的干脆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一位老人卧在躺椅上,好像在打瞌睡。
既然没人理他,步阑珊主动开口道:“在下为求剑而来。”
躺椅上的老人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说道:“谁啊?扰人午觉,唉。”
这里的锻造发出的声音如雷贯耳,且温度高到步阑珊需用自身功法护身才不会受伤,可这老人迷糊的声音又不似作假,好像真的才从睡梦中醒来一般。
“冷星残夜步阑珊,为求剑而来。”
“求剑?行吧,材料让我看看。”老头坐了起来,随手一抓,装着雪纹金的盒子从步阑珊的怀中飞了出来,被老头一把抓住。
“雪纹金,七十六斤八两三钱,不错。”
步阑珊没有过多的反应,等着老头的后续。
“路重远!”老人喊了一声。
正在捶打一块铁条的一个年轻人立马道:“弟子在!”
老头把雪纹金扔了过去,嘱咐道:“一把剑。”
“遵命!”那年轻人二话不说,徒手抓起原先加工的那块铁条扔进了废料池里,随后开始了雪纹金的锻造。
“行了,七天之后过来拿剑。”老头对步阑珊说完这句话,又闭上眼睛睡觉。
这便是逐客令了,步阑珊行了一礼,道:“多谢。”
他没作逗留,看了眼火中的路重远便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