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入城中,在城外大雾弥漫,阴风阵阵,给人感觉凄凉又萧瑟,而进城之后又是完全另一番景象。
远处传来点点烟火,四周都是小木屋环形围绕,中间耸立的是一座巨大的赤狐营堡,上方写着两字“焱堂”房顶是特有的六角形状。
“这不是…赤玄吗?我们又回来了?”玄菟瞠目结舌,眼前这一切太过于熟悉,熟悉到不像真的。
“不可能,我们分明一直在往前走。”玄影往前走了一步,余光一瞥,地上映出的影子竟然只有一个,这地方有些诡异。
玉倾岚道“这有点像是…我们金玉一族的幻境。”
“谁?”
“诶呦。”
风小鸢突然厉声喝道,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白发婆婆摔倒在了路旁,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跑的急了,腿脚又不好,这一下坐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玄菟上前将她扶起来“您没事吧,请问婆婆这是哪里?”
“看几位像是外来的,这城里要打仗了,几位便到我家里来避一避吧。”
那白发婆婆踉跄地走了几步,佝偻着背,头上裹着一块头巾,蒙住了脸,声音有几分奇怪。
风小鸢与其他三人对视一眼道“不好打扰您,我们还是随便找个店铺住下吧。”
白发婆婆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哪里有店铺敢招待客人。”
果然,他们顺着四周看去,这四周房屋禁闭,道路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城头上倒是升了缕缕青烟。
白发婆婆道“开始了。”
他们跟着白发婆婆躲到一处木屋里,只见六人抬着轿子而来,一女子翘着腿坐在轿子之上,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薄纱长裙,那长裙自左腿下开岔,露出了一条纤细的长腿,她身后有护法四人,分别着红,绿,黄,蓝四色战甲。
这女子的穿着十分卖弄风情,然而一张脸却十分小巧,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十分纯洁良善,笑起来更带着几分俏皮。
“这是…”玄菟看着这女子,觉得极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玄影沉着脸道“这是狐族的上一任族长风磬。”
风磬对面是一群身穿黑甲的士兵,士兵中央站着的是一位身穿黄金盔甲的人物,他站在那里风姿卓绝,一看便是人中之龙。
风小鸢在小木屋中已经看的瞠目结舌,因为这人物便是如今夏国的皇帝,当然,这是他年轻的时候,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皇伯父把她抱起来的场景。
他看起来极为沉着冷静,眉目间丰神俊朗,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那轿子上的绿纱女子身上,声音也十分温柔“磬儿,跟我回去。”
“你想要妖丹。”
“是。”
风磬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三百年前,妖丹已归天门宫。”
夏皇不紧不慢道“据记载,一千年前妖王身死,妖丹便随着一起失踪了。七百年后妖丹才被天门宫找到,然而妖丹归于天门宫后,人妖二界却仍不安稳,那时我便猜测妖丹有问题,直到你的出现,证实了我的猜测。”
风磬冷笑道“所以你故意示弱接近我,哪怕知道我是狐妖,你也表现的无怨无悔,你的演技可真是好。”
夏皇沉默了一瞬“一开始我并不知你的身份。”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
风磬眼中满是恨意,她抬了抬手,地上立刻窜出了百丈高的藤蔓,挥舞着向对面进攻。
而对面的士兵挥剑,几乎是同时便将藤蔓砍了个精光,同时混在士兵当中的道士念念有词,众妖一听那咒文,则不敢再上前。
从头到尾,那人在中央,纹丝不动,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风磬的眼中同样是一片冰冷“放弃普通士兵,先攻道士。”
夏皇叹了口气道“磬儿,你跟我回去,我们两个一起合人妖两界之力掌控天下,这样不好么?”
风磬指着他道“是你背着我对妖族大肆捕杀。”
夏皇脸色一沉道“非是我容不下他们,那些妖怪乱我朝纲,毁我国家,我不可能放过他们!”
“是,我是妖,我们的儿子也是妖,所以你杀了他,你也不会放过我。”
夏皇道“不,磬儿,你跟他们怎么会一样。”
风磬笑意讽刺“是么,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转眼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众狐皆长声啼叫,九尾棕狐现世。
战局翻转的很快,本来人数占足了优势的人族很快便被狐族打的慌乱奔逃,那些之前信心十足的道士此时已经慌不择路,他们也是收过妖的人,寻常小妖根本不放在眼里,然而此时面对如此强力的妖力,他们早已经吓丢了魂。
转眼间,天地已经失色,周围到处是人的尸首,有烧焦的,有被藤蔓勒死的,有笑着死的,也有被吓死的,那些道士根本抵御不住变化多端的妖法,早已经逃之夭夭。
风小鸢看着窗外,心情十分复杂,她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然而人与人之间尚且彼此欺骗,彼此仇恨,更遑论人妖之间了。
信任这东西,不到死的那一刻,谁又能确定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太过于纠结真假得失,不如随本心活的自在。
其他几人也神情各异,倾岚一反常态的安静,玄菟两次叫她,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玄影,他眼睛一直看着一个方向,目不转睛地,一动不动,他不敢继续往下看,却不得不继续往下看。
夏皇被几人围在中间,正想突围,却被迎面的赤玄、青木等四人堵个正着。
夏皇面对四个妖怪,仍旧面不改色,他定然看着那四人,对着空气道“磬儿,我希望我能死在你的手里。”
风磬出现了,她手执一把七孔银刀,放在了夏皇的脖子前,却迟迟没有动手。
夏皇突然叹了口气“咱们的儿子…”
“你不要想我会放过你。”风磬将刀深了一分。
“是我对不起你,你今天杀我,我不怪你。”夏皇道。
“你闭嘴!”风磬道。
正在这刀要挥不挥,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青光乍现,一把青剑挑开了银刀,两下碰撞叮当,擦出了点点火花。
执剑者一袭青衣道袍,腰间系着一个小坠子,他于刀下救人,身上不沾染一丝灰尘,他转过头看着刚回过神来的夏皇,唇边还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风磬身边左右四人立刻挥刀上前反击,赤玄持火刃焱刀,青木控藤蔓,金玉造幻影,蓝月口中念念有词。
“叮铛,叮铛,叮铛。”
只听几声铃铛响,金玉脸色骤变,一个黄衣少年带着众多天门宫门人将她和蓝月围了起来。
另一边青衣人在对付赤玄和青木,他的剑非常快,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每一剑又准的可怕,没有一剑刺空,也没有一剑置人于死地,若剑为骨,他便是剑魂。
只见一道青光,泛着青色焰火,瞬间便吞噬了赤玄手中焱刀所控的白火以及正在疯狂攻击他的藤蔓。
不过几招后,赤玄青木两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们手中的刀刃已被打落,藤蔓已被烧毁,然而他们两个除了脸上被烧的黑漆漆的之外,身上却一点伤都没有。
这比身上有伤更可怕,这说明这人对于剑的了解和对他们的了解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每一剑的力道,每一剑刺在哪里,甚至每一剑后对手会出什么招数,他都了熟于心。
赤玄和青木对视一眼,此人太可怕了。
他收剑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踏于云端之上,风姿卓绝,衣带生风,他头竖紫玉冠,五官精致,近乎完美,一双眸子极清,眉目间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
这边金玉的幻境未成已破,蓝月盯着这人道“灾星。”
他先走到黄衣少年面前,声音清冷“小五,放人。”
四人像斗败的公鸡灰溜溜的回到风磬身边,风磬已经脸色惨白,她已经全想起来了,她看着眼前这人“初尘,你是初尘。”
众多狐妖一听便炸了锅也跟着道
“初尘!是初尘!”
“天门宫的那个那个…”
“二百多年前那个一敌三千的初尘!”
与此同时,在木屋中,风小鸢的心情与众妖一样,怎么会是他!
风磬看着眼前这人,他是天门宫千年以来最出色的弟子,与他交手明显是不智的选择,她只能压下火气道“初尘,你来做什么。”
初尘微笑道“救人。”
风磬咬牙切齿道“我若偏要留人呢!”
初尘依旧彬彬有礼道“相信族长不会与我天门宫为敌的。”
风磬冷笑道“你在威胁我?”
初尘面不改色道“威胁与否,全看族长。”
风磬看着眼前这一片青衣袍子的道士,斗志昂扬,刚才初尘与赤玄青木的比试已经大大激发了他们的士气,又扫视一圈自己这边的人,刚刚与夏国的军队交手,已是死的死,伤的伤
“你想怎么样?”
初尘道“我们带人走,人类妖族从此两不侵犯。”
风磬道“你保证他回去之后不会来犯我狐族。”
初尘看了夏皇一眼,夏皇声音沉了沉道“我保证。”
风磬道“好。”说完她便背过身“收兵!”
众多狐妖呼啸着往回返,天门宫这边的众人也正原路返回,夏皇突然顿住了脚步。
木屋内,玄影突然道“不,不能。”说完,他便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喂!你回来!”玉倾岚追了出去,玄菟风小鸢紧随其后,不过已经晚了,只听轰的一声惊雷巨响,众妖撤退的方向已经被炸成了平地。
“族长!”
“族长!!”
“族长!!!”
赤玄等四人在最后一刻被风磬推了出来。
“他们!他们不守信用!我跟他们拼了!”
赤玄心中愤懑无比,气的七窍生烟,他心中满是对轻信人族的懊悔,更多的还有对自己的自责,若不是他功力不济,打不过那道士,何至于要被人欺负。
“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青木上前道。
金玉脸上泪痕未干,但是头脑却异常清醒“你俩清醒一点,鱼会死,网可未必会破!”
蓝月道“妖族衰微是不争的事实,你若去了,我们狐族今日便要全军覆没。”
蓝月通神灵,预言未来,她的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玄影在惊雷炸起前便冲了进去,然而他抓不住任何人,谁也抓不住,只能眼看着他们死去。
尖叫声一片,霎时间,满眼都是血肉横飞,地上弥漫着未散的硝烟,以及惊雷爆炸后留下的残骸,幸存的狐妖都在忙着逃命。
只有一个小男孩模样似的狐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已经死去的女子,她是狐族的族长风磬,最后一刻选择了保护她的族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雷声停了下来,尖叫声也停了下来,小男孩呆若木鸡,半晌,他跪了下来。
玄影随着那小男孩一起,跪在了地上,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玉倾岚将他拽了起来“你干什么!”
“是我害了他们。”玄影双目通红,口中不断念道“是我害了他们。”
玉倾岚见他疯魔样子,一掌便打了下去,风小鸢上前道“他怎么样了。”
玉倾岚扶着玄影道“你让开,你们人族没有一个好东西。”
玄菟挡在两人中间“倾岚…”
玉倾岚道“如果不是你们觊觎妖丹,怎么会有这场战乱!?”
“如果没有这场战乱,风磬又怎么会死!?”
风小鸢脸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她十分清楚,此刻和玉倾岚争辩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她道“你静一静吧,明天一早我们想想怎么出去。”
说完风小鸢便离开了,整个赤玄空荡荡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只剩了尸首。
她找了家酒馆坐下,酒馆里没有人,她便自己找了酒,斟了半杯,酒入口中,似在舌尖上打转,苦辣中带着几分爽快。
她喝了两口,再斟满,她喝酒就是这样,不愿喝杯底的酒,若是斟到最后没了酒,那么最后的酒便不喝了。
白日里看到的事在她脑海里细细琢磨了起来,夏皇,风磬,妖丹,以及那个死去的儿子,若是那个儿子当初并没有死…民间谣传三皇子生下来时原本贼人杀了,后来不知怎的又活了。
若三皇子真是夏皇和风磬的孩子,那么倾城找到三皇子是想借他之手做什么呢?
还有妖丹,若是妖丹真的在风磬手中,她又怎么会被惊雷炸死,那么如果当时妖丹不在风磬那里,又会在哪里…
而且按夏皇所想,天门宫保存一颗妖丹,风磬手里有一颗妖丹,世上便是有两颗妖丹,现在倾城从天门宫盗出一颗妖丹,那另一颗妖丹在哪?
她离开的太久了,也不知道夏城内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来看,不管怎么样,现在倾城手里的妖丹才是最危险的。
她咬了咬嘴唇,在护送玄菟北上的路上听说下个月桐庐要接待一位重要客人,那么作为族长,倾城必然会在桐庐,她若是趁机溜进去说不定有机会…
她只觉得今日这酒越喝越醉,她的眼前恍惚出现了白日里那个白发婆婆。
“姑娘,你是人,这里是妖族,你还是快走吧,若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哦?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因为,我就是你啊。”
白发婆婆伸手掀开了已经蒙住脸的头巾,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眼睛却越发的漆黑明亮,带着春光烂漫,或是凛冽寒光,带着岁月温柔,又或是血腥疯狂。是清波水静,波澜不惊是红尘冷暖,贪瞋痴妄。
她想了想,这像极了她的眼睛,却又不像是她的眼睛。
那张脸也渐渐变得明晰,她的嘴角挂着幽幽的笑意。
风小鸢看着那张几乎变得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她手上的黑色珠子此时晶莹剔透,闪着淡淡的光芒。
“风姐姐。”
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她转过头,是玄菟找了过来,她再一回头,刚才那老婆婆已经不见了。
“你刚才过来看到人了么?”风小鸢对玄菟问道
“没有人啊,除了你。”玄菟轻轻一笑。
“哦,没有人啊。”风小鸢晃晃悠悠地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目光有些迷离,似有些醉意。
玄菟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最初她逃跑,是这个人族女子救了她,一路上,这个女子靠卖艺来赚钱,一直保护着她,遭到不知道多少冷眼和恶语相向,她却始终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现在她在喝酒,看起来心事重重,玄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递了一杯酒“倾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一向有口无心的。”
风小鸢大方的笑了笑“没有,我没事。”
“那你还喝闷酒?”玄菟撇着嘴,晃了晃酒瓶。
风小鸢偏过头,看着如水的夜色“不,我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什么事?”
“那个雷为什么会在那里?”
玄菟不解“不是…那个人埋在那里的么?”
风小鸢道“可是当时那地方已经是狐族的地盘了。”
玄菟道“你是说…是狐族出了奸细?”
风小鸢想了想道“不仅如此,恐怕妖丹也在那人手里。”
玄菟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能进来瑰乡,又对我们狐族的事情这么了解。”
风小鸢又喝了口酒“普通人,误入瑰乡,不过多看了些书。”
她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抬头看着天空,这幻境里的天空没有月亮,着实无聊又无趣。
“走喽。”风小鸢晃晃悠悠地走出酒馆,她穿着一身淡金色立领外袍,头发用一根漆黑的簪子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
她一手拿着酒,眉间的朱砂在夜色中鲜红如血,她随手在地上拾来藤条,那藤条在她手中舞动,似飞花逐月,又似波涛骇浪。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