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过半,料峭寒风早就往北而逃,即如此,腾山山脉仍是一片干冷。
经年的东爬风,撞上东南而来的暖风,日起而劲月升而疾的峡谷风,三面来风都在这茫茫腾山聚会,竞相较劲,风向五六日一变,将那春日吹的不知何处何踪。
腾山大峡谷贯穿腾山山脉,最宽处足有四五十里之宽,窄处不足盈里,自西往东,在山脉中腹又一分为二,一条转南而行,大致呈一个不规则“人”字,往东可取大周京畿重地,向南踏过腾山,富饶的江南五郡便一望无垠,立马可下。
自古而来,腾山大峡谷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周自建国以来,在前朝的基础上,将“人”字入口处的北腾关,扩大规模,增扩其制,又迁人口数万,以充其民,战时以待军用,和平时便开耕峡谷之地,以飨军资。
自国都迁至北屏,大周朝廷又在“人”字两支,分筑一中等规模的新关,各可驻军一万六千余人。东面曰屏关,南曰腾南。
在西北的官道上,一支数十人的黑色骑队,穿过风物繁多的北部大平原,西渡淘淘大河,往东直插腾山山脉。
历经十数日飞骑,跋涉两千余里,这支黑色铁骑,在距离北腾关五十余里的一片茂林里驻扎下来。细观其营地制式,随身装备,驻营号令,这支铁骑分明是大周正规骑兵部队,却为何偃旗如此,不得而知。
营地刚刚扎定,便有五六骑飞马出营,骑士却变成了身穿翻毛羊皮短装的匈奴商人。为首匈奴商人看了看腾山山脉,扬鞭一指:
“跟我来!”
纵马便向北飞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巍巍然的北腾关已经遥遥在望。
匈奴商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到关内,既没有受到盘查,也没有被人特别注意,提起的心,稍微按下,看来传言不假。
自一月前,十万蛮夷破楼关,大周朝廷急调二十万大军,兵发三路,前往拒敌复关。鏖战半月有余,除下路保全七八,上中两路尽皆全军覆没,消息传至朝野,哀鸿一片。
十万蛮夷兵发北腾关,绵延数十里,杀气滔天,一时之间,北屏城人惶惶,有些权贵早已携带家眷,往南而去。
岿然不动的国丈大人,左右纵横,蛮夷兵犯北腾关的第三日,大周朝廷火速签下北腾关条约,史称“庚子条约”。这是大周国史上,与外族签下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
条约共三款一十九条目,主要要内容包括:(1)大周对各部族赔款两亿八千万两白银,价息合计五亿五千万两,以盐铁税等作抵;(2)开放西北通商口岸,且各族部认为通商章程中应修应办之处,周廷概允商议;(3)允许各族部商民自由出入周国并永久居住。
一十九条目对此三款极尽解释,条条屈辱。面对惶惶民意,国丈之属美化条约,以糊国内。当是时,御史大夫血溅三丈,以死上谏,无疾而终。
数十日的时间,从惶惶不安到泰然自若,大周子民竟也接受了这种蛮胡当道的局面。
北腾关的居民更是如此。
毕竟,对这种翻穿羊皮装、连鬓落腮大胡须的匈奴商人,这十数天内,涌进来的太多太多了,就连腾山霍霍谷风,也夹带着挥之不去的牛羊膻腥味儿。
进得关门,为首匈奴商人操着生硬的匈奴式周话洪钟般笑道:
“各买各货,五日后在此碰头,各走各了!”
一扬手,带着四人往屏关而去,剩一人则融进闹哄哄的人潮中去了。
三日后,五人的身影出现在北屏城内,挑了一个不起眼的酒馆安顿下来。与其他外族人不同是,这五人,对北屏城的万千琉璃美景,视于无物。人人皆低调行事,昼伏夜出。
酒馆老板虽然奇怪,却也乐得无事,自然犯不着白惹晦气,加上这几人出手阔绰,虽是外族,侍奉的却比国人还要轻松。
北屏人的蛮胡之论在前几日已渐渐平息,谈起王道之的频率却骤然爆涨,起则源于大理寺一榜告示,曰:辰月望四日,午时,午门,斩王道之,并侍卫五名,众可观礼。
按大周朝律,监斩刑犯大都在秋后肃杀之节,纵览大周国史,暮春之初轻动杀刑者不过三指之数,大都是罪无可赦之人,不即杀之,不足平民愤那种。
故而此告一出,酒私茶馆,议论纷纭,将庚子条约,蛮胡入周的议论压了下去。
因罪名在斩首当日才会宣布,向万民正罪之后,在观礼之众的见证下,完成行刑。
一时猜测纷纷。
有的言王道之引胡入关,百年楼关铁壁才被一朝攻破,才有庚子条约之辱,纵百死难赎其罪,当夷九族,以谢天下!
有的道年延兆之死,乃王道之为之,因里通外国被年延兆发现,下手戕害。后又进宫,伙同御前侍卫谋逆。此大逆不道之徒,当立斩无赦。
北屏人完全没有了蛮胡入关时的惶惶不可终日,而是群情激愤,把这一切的罪责和苦难,全怪到王道之身上,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搓其骨,扬其灰。
更有甚者,在数十个耋耄老者的带领下,数千人聚集在绿石街大理寺请命,请官府将王道之游街,以泄万民之愤。
北屏紫荆城看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东直门西大街三才巷第九号一座三进一园一跨院的宅第,金柱大门已连闭数日。
此处正是宗珏住处。一处幽静的书房内,宗珏正仔细听着两个一身黑衣,劲装打扮男子的汇报,秋月在旁边仔细伺候着。
“就这么办,路线、人员一定要摸清了!”
宗珏听完,仔细交代一遍,就让二人速去。只见黑影一闪,二人便消失在书房中。
秋月对此见怪不怪了,走到躺坐在椅子上的宗珏身后,伸出纤纤玉手,轻轻的按压着他的太阳穴,宗珏舒服的重重吐了一口长气。
“阿月不喜欢现在的少爷!”
秋月看着有些疲惫的宗珏,有点埋怨。
宗珏的变化,她看在眼里。自从他回来,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冷清的院子也热闹起来,劲装黑衣之人,忽来忽去,少爷也日见愁绪。曾经的少爷那可是逍遥无比,怎会像如今这般。
“阿月,不闹哈!哎呦,轻点!”
宗珏这一叫,慌的秋月急急说道:
“啊,对不起少爷,阿月弄疼你了!”
宗珏睁开眼,揶揄一笑,让秋月玉脸羞红,娇啐一声:
“阿月不跟你玩了,我去做饭去了!”
宗珏看着伶伶身影,听着噔噔的下楼声,收回心思,看着桌上的一封书扎,自言自语道:
“匈奴人!会和王司马有何关系呢?看来有必要会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