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珏从李清婉那里出来,刚一出宫,便听到一个飞遍北屏城的消息:镇国公三公子被逐出门墙,族谱消籍,子孙永不得录。
“少爷!”
秋月看了一眼宗珏,喊道。她有点纳闷,照理说,儿时玩伴出此大事,他应该担心才是,可在他脸上看到的却是揶揄之色。
“阿月,这事儿,没想的那么简单,若是把它当做孤立事件看待,就像雾里看花,看不分明,容易落入管中窥豹的局面。我们要跳出这个面,以全局的视角看待!”
秋月难以置信,自己家的少爷竟然是这样的人!明明事实摆在眼前,还故作神秘,说什么全局考虑!
宗珏看她模样,知道她作何想法,也不解释,捏了捏她的手心,笑着道:
“没有留在宫里吃晚宴,你不会怪我吧!”
姬星河本来想留二人用完膳再出宫,宗珏见他神情不佳,心事重重,便委婉拒绝了,让兴致极高的秋月,颇不乐意。
“阿月怎么会怪少爷呢!少爷做的决定,都是对的,阿月都赞同!”
明显带着女儿家的怨气,秋月把头一扭,回应道。
宗珏第一次见她这般:嘴角微扬,玉脸微红,长长睫毛低垂,柳眉微蹙,眼神飘忽。
“阿月,来,我看看,你额头上好像有东西!”
宗珏不管她同不同意,一把拉过来,用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揭,而后一吹,拍拍手道:
“好了!”
秋月被宗珏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搞懵了,急抓住他的手,好奇问道:
“少爷,阿月额头真有东西么,我咋没看见?”
宗珏哈哈一笑,惹的粉拳点点。而后搬过她的身子,一双眼睛,奕奕有神盯着她看,笑道:
“真想知道?”
“嗯!”
秋月被看的不好意思,低首,玉手把玩衣角。
“阿月,方才你额头上有四个字,我看见了,就把它揭掉吹走了!”
“啊?我咋不知道?哪四个字啊?坏蛋少爷,是不是你干的!肯定是你趁我不注意,写上的!坏少爷,哼!”
秋月气呼呼的一甩手,跑到前面去了,独留风中凌乱的宗珏。
“不是,阿月,不是我干的!你听我解释阿!”
宗珏第一次感受到女儿家发脾气起来,是多么的不好对付,一个头两个大,说不到她心里,说再多也是白搭,反而越说越厉害。
秋月心里委屈难受极了,这个笨讷少爷,怎如此不解风情,摸了摸手中的《九音八律》,心里愈发难受。
秋月头也不回的大步前走,宗珏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距离三步远。
“臭少爷,坏少爷,混蛋少爷!”
秋月双眼通红,走了这般远,傻乎乎的宗珏,竟然没有追上来,一颗芳心,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边走边碎碎念。
“秋月啊秋月,你今日是怎么了!”
秋月心里在问自己,少爷还是那个少爷,阿月为何却不是那个阿月。
“少爷应该很可怜吧!”
秋月在心里如此想道。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不该莫名的发脾气。想回头,却又不知如何面对宗珏。
左右为难之际,只得停住脚步,踟躇难行,犹豫片许时间,把头一扭,就往回跑,冷不丁的一头撞进宗珏怀抱。宗珏则是一把抱住她,防她摔倒。
秋月尖叫一声,抬头才发现,原来是宗珏,脸色一红,继而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嘤嘤哭了起来。
宗珏长呼一口气,不住的抚慰着她的后背。秋月哭了一会儿,止了抽泣,红着眼对着他道:
“少爷,对不起!”
宗珏看她模样,心疼不已,连连摇头,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柔声道:
“阿月,是我不对!是我没~”
话未说完,秋月便捂住他的嘴,不让再说,四眼对望,一刹那永恒。
“少爷,你还有事要办吧,我们先去办事吧!”
“阿月,你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吧!”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继而相视一笑。宗珏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先去填肚子。
月悬蟾宫,宗珏二人,同骑一匹白马,顶着漫天星河,朝南而去。
宗珏想要和李止谈一谈,可到了镇国公府,一问才知,李止已于傍晚时候,收拾完自己和母亲的物品,雇了辆马车,回转江南李氏。
李止心无挂念,也不想快速返回,便叫车夫随意行止。宗珏策马不停,总算在都城界赶上。
李止和宗珏相视一笑,便携手并肩,登上一座土丘。极目望去,星垂平野,月涌大江,是的哦好景。二人无话,听着月下虫鸣。
“如此江山美景,百年之后,又是何朝独享?”
宗珏开口,李止沉默。
“百年之后,我等皆作腐朽,何朝坐拥天下,与我等何干?”
李止反问一句,意思是你这是瞎操心。宗珏哈哈一笑,迎风而立,衣角在夜风下飞扬,飘渺若仙,看得李止发怔。
“人生寂寞,死后无声!阿止,你有没有想过,要在这皇皇大世留下什么,不关乎传承,不关乎血脉,不关乎权利,不关乎财富,只是为了,不虚此行!”
李止依旧沉默,宗珏指着远处江面上的那轮垂月,似看到过去,又似看到未来,一句诗,由心而发: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好诗!正玉,你有这四句,已是不虚此行!百年乃至千年之后,不论人世如何更迭,这四句会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激昂回响,经久传唱!!”
李止眼睛一亮,宗珏苦笑一声,摇摇头。李止那里知道,这根本不是他所做,实际作者而是一个叫张若虚的人。
“正玉,诗酒趁年华,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相我们三个,同心协力,在这皇皇大世,留下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印记,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可是,你,我,阿河,三人,三条路,终究走不到一条道上!阿河是代天秉意,为万民谋福!我呢,只欲渔樵问答,终老山林!
正玉你呢?你就像一个跳出这个世界的人,来此游戏人间!什么王侯霸业,江山美人,对你来说,不过昙花一现而已!”
宗珏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止竟然能看出他与这个世界脱节之处。
“曾经,我以为,人这辈子,注定与朽木同在,可现在,我开始怀疑,是谁决定了我们的生,又是谁决定了我们得死!”
李止仰天长叹,心有万千不甘!宗珏听此言,心里一动,这不正是经典三问之二:我从哪里来,我将往哪里去。
“正玉,我如果告诉你,有人可以返老还童,你信么?”
李止郑重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宗珏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他听王道之说过,大能之辈,能覆死而生,重活一遍。
“阿止,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是要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天若要我亡,我便破了这天!这地若要我死,我便馅了这地!命运,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与天争齐!怎么样,阿止,要不要一起干?”
宗珏激扬文字,听的李止热血沸腾,等听他最后一句,便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行了,正玉,我意已决,不用白费口水了!”
李止捶了他一下,宗珏乐了,不在劝他,转过话头问道:
“你父亲此举,你怎么想的?”
“他应该是觉察到什么了吧!无所谓了,反正从此两不相干!”
李止有点心烦意乱。宗珏点点头道:
“你父亲考虑的比较长远!不亏是大周柱国,远见非常人能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止并没有觉得老头子做了长远打算。在他看来,老头子此举,明里是逐出家族,暗里则是保护他,让他远离权利中心,不让他卷入家族是非之中。毕竟,李定的心思越发明显了。
“哦,没什么!随口说说罢了!”
宗珏一笑,李止又捶了他一拳,笑道:
“去云中了,记得来信!有啥经济上的困难,尽管开口!江南李氏,很有钱的!”
“那又不是你的钱!你瞎大方什么!”
宗珏回捶!李止连连摆手,解释道:
“这你就不懂了!反正我自有手段!”
宗珏不置可否,姑且信之。李止见他如此表情,也不在意,朝着秋月招招手,待她爬上来,郑重说道:
“你们二人都在,我先声明一下,若是你二人日后成亲,不告诉我的话,可别怪我发飙!这把匕首,乃是天外陨铁打造,极其锋利,权当信物,阿月,给你,用来防身用!”
秋月听他这么说,脸上立马浮出一朵腮红,偷偷看一眼宗珏,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谢谢阿止哥!”
秋月接过匕首,一溜小跑,下了土丘。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人生匆匆,各自安好!正玉,我走了!勿送!”
李止抱拳,不待他答话,一个轻身,便飘道车架上,车夫一甩马鞭,炸响夜空,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少爷!我们回家吧?”
秋月拉着他手,靠着他的胸膛,静静说道。
“回家?城门都关了!咋回阿!”
“那咋办?今晚咋睡呀?”
“天地一穹庐,以天为盖地为席,做一晚露水夫妻可好?”
宗珏一把拉她入怀,双目炯炯,看得秋月心如撞兔,一团无名火,烧的她口干舌燥。
“逗你玩的!”
宗珏一刮琼鼻,将她托上马,自己牵缰,沿着羊肠小道,尽看风华。
秋月脸烫依旧,有点怅然若失,嗔怪的看着前面那个飘然出尘的身影,眼神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