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在北城风沙遮掩下,看不分明。抚屏王府丽园别亭,李慕白听着雄鸡鸣天,在园鹅卵石小道上,来回踱步。
园角宫灯发出幽暗的黄光,吸引逐光虫子绕灯飞扑,有的飞进灯盏,灯光一闪,青烟一阵,便没了声响。
李慕白已等了数个时辰,先前被府中家老,引到此处,留下一句“镇国公稍待”,便径直走了,偶有侍女奉茶水进点心,月过中天,便也无了。只剩他一人,在寂寂花时,遥看院门闭。
李慕白心如止水,对于姬击如此慢待,却是一点不恼。局势突变,他措手不及之余,不得不调整策略,天子决不能成势,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可姬击迷一般的操作,让他有力无处使,反而被姬击一番操作,带起节奏,迫于皇皇之势,不得不顺势为之。这是个极其危险信号,但他又不能公然对抗,不然天子渔利,二人陷入危局更快。
李慕白左右闲等,便将局势从头到尾,复盘一遍,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宗珏的突兀出现,给原本的好局,打下一个损害极大的钉子!起初的视若不见,导致大好局面,戛然而止。
李慕白叹了一口气,环目四周,寂静的黑暗,压迫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身子一振,理了理发髻,朗声道:
腾山风起,都撕尽,边夷膏血。人尽道,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楼关惊雷响,谈兵王帐意生畅。念往昔,同袍策马誓从戎,承遗业。
腰间剑,高阁束。尊中酒,尚且烈。况故人新起,秉天持节。马革裹尸犹自恨,章台王侯休重说。但从今,记取同心殿,庾乾元。”
及他吟完,从暗处里响起落雨般的掌声,李慕白寻声望去,便见姬击肥硕的身躯,从暗处转出来,步到亭中,抓起石几上的点心,塞进口中,灌了几口凉茶,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朝着他笑道:
“曾闻天下才有一石,镇国公独占八斗,我起初不信,今偶闻雅兴,才知天下人谬矣,镇国公之才,八斗何以显,当一石也!”
李慕白趋步登亭,坐在他对面,嘿嘿一笑,摆摆手说道:
“王爷休要戏谑。粗鄙之言,难入尊耳!若知王爷早到,哪敢在此卖弄!”
姬击呵呵一笑,拍拍手,没数息工夫,便见数个侍女,鱼次而进,一桌好酒美食呈在二人眼前。
“姬击多有慢待,望镇国公海涵!”
姬击退座,抱拳拜道。李慕白亦退,抱拳回拜:
“王爷此言,慕白深感惶恐!”
继而相视一笑,各自落座,姬击斟酒,推杯置盏,各自无话,酒过三巡,姬击微醉,见李慕白未有开口意思,一抱虎拳道:
“姬击不胜酒力,先行告退!镇国公自便!来阿,好生招待,怠慢了,小心你的脑袋!”
姬击说完,便摇晃着迟滞的躯体,想要下亭。李慕白一笑,看穿他的心思,摆摆手止住想要上前得侍女,拉住姬击的袖子道:
“老哥哥此番来,可不是来讨酒吃的!”
姬击斜着眼,打着醉腔道:
“不是为酒,却是那般?”
话虽如此,却也重新入座,专等他开口。李慕白淡然一笑,不在有他,开口道:
“宗珏欲行云中,王爷怎么看?”
姬击心里冷笑一声,不露声色回道:
“秋后蚂蚱而已,有何可忧!”
李慕白听言哑然,姬击分明是用自己先前得话搪塞,不急不忙道:
“王爷此想,却是差了!若朝局不变,宗珏虽有谋,能奈我何!然此时不同彼日,天子依恃王爷,乘势夺权,已呈鼎足。老哥哥猜的不错,天子怕是在和王爷谋划,要给老哥哥一点颜色看吧!”
李慕白见他未有说话的意思,接着说道:
“这倒没什么,你出口恶气,也是无妨。可天子欲彻换兵部户部要员,却是利害之极!若是成行,兵部、户部便可往云中输兵送粮!宗珏起势,与天子里应外合,你我二人岂能安睡?”
姬击坐起身子,问道:
“天子果真要派宗珏往云中谋事?难道年延兆的教训还不够?”
李慕白摇摇头道:
“年延兆再怎么折腾,没有朝中支持,能翻多大水浪?说灭就灭,纵有大周锐士又如何!更何况,天子无权,有心无力!若是王爷与天子谋盟,宗珏再用其事,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置自身安全与不顾!”
姬击听罢,良久不语。内中官窍,一听便通,苦笑道:
“老哥哥若不是逼迫太甚,我哪能让天子入局?鼎足之势,不还是你逼的?”
李慕白讪讪一笑道:
“王爷多虑了!自先王托政以来,你我二人同心同德,为大周呕心沥血,日月可鉴!天子不思恩报,反倒意欲谋制我等!纵如此,你我二人也未做出僭越之举!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任由天子势成,你我朝不保夕,岂不悲凉?”
姬击点头以示认可,问道:
“依老哥哥看,当如何?”
“重结旧好,共谋前程!天下之大,任由驰骋!”
姬击一拍石桌,腾的站起来,冷笑道:
“若听你言,怕是做了鬼都不知如何做的!”
李慕白一愣,没想到姬击说翻脸就翻脸,脑子一转,便知他是何意,退座深拜道:
“老哥哥一时糊涂,要杀要剐,但凭王爷处置!”
姬击呵呵一笑,转过脸色,一把托起他,说道:
“老哥哥哪里话耶!还请老哥哥尽抒心谋,老弟一睹为快!”
李慕白爽朗一笑,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其一:失云中复楼关。匈奴觊觎云中已久,数战不下,自可以云中之地换楼关,大周屏障失而复得,两全其美。”
“其二:内夺财外用兵。天子欲成势,无金银以为依,则寸步难行!冗兵百万,尾大不掉,耗费颇巨,意欲军改。故而天子才会打户部和兵部的主意。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住户部和兵部,天子难成大事!”
姬击听言,没有说话,控制户部兵部,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至于云中之地换复楼关,虽然大周屏障失而复得,但此举无异于卖国,不得不犹豫。
李慕白静静看着他,等他思量完毕。姬击默然不语,良久之后开口道:
“以云中换楼关,云中既失,北屏城北出再无纵深,此举极为不妥!”
李慕白摆摆手道:
“王爷多虑了!云中之地千里,匈奴所求者,不过阴山几数。一半之地,仍属大周。宗珏既往,朝中于依,任其折腾,能翻多大风浪!我自和王爷高坐钓鱼台,笑看风云!”
姬击尚有疑色,李慕白俯耳一言,当即喜形于色,击掌大笑道:
“此举甚妙!老哥哥老成谋国,老弟佩服佩服!来,喝酒!”
酒酣过后,东方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