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呼啸的寒风将院子的大树吹得左摇右摆,在凄惨路灯的衬托下像是狂舞的巨魔,密集的雨点被风刮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有如深夜敲打窗户的恶魔,让人脊背发凉。一回到了家里,我就被家里的暖意所包围。尽管墙壁抵挡了外面的黑暗与寒冷,橘黄色的灯光洋溢在大厅里,饭菜的香气飘进鼻子,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咚咚咚”的菜刀撞击砧板的声音传过来,爸爸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打开,把自己深深陷进客厅的沙发,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一脸倦容。
又是这番熟悉的光景。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雾依子所说的那番话,雾依子心目中所希冀的,难道真的是这样的生活吗?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的我来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她真的需要吗?
“四季,四季!”
我被这叫声从思考中拉了回来,原来是妈妈,她已经做好了饭,让我去帮忙把盘子碟子摆好,顺带让我叫醒爸爸。咦,叫醒?
什么时候,爸爸就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大概今天的工作太累了吧,说起累人的工作,我忍不住想起今天学校的课程,它们好像比以往要更加沉重,是我的错觉呢,还是天气的呢,或者说是我的心情发生变化的原因呢?
妈妈虽然在性格上非常温柔,但是在我的学习方面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刚吃完饭,就催促着我好好学习,半劝半推地让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平常也是这样,晚上基本上都用在学习上,话虽是这样,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成绩在班上也就是中等水平,我的青梅竹马雾依子和我就完全相反,一直处于年级的第一位,老师们都认为,雾依子就是打破这座学校建立以来最好的成绩的最大希望,所以老师们都格外看重她。
一边打呵欠一边写作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点,妈妈在楼下喊着我去洗澡,一般在洗澡以后,妈妈会帮我把头发吹干,不再监督我写作业,也就是说,我终于能够从这地狱里面出来了,抛下笔的瞬间,我感觉似乎抛下了全世界。
妈妈也严格地管理我的睡眠时间,她怕我玩手机到很晚,所以硬性规定要在晚上十一点前睡觉,并且在睡觉前把网线拔掉。洗完澡以后,吹干了头发,就差不多是入睡时间了,今天特别特别的累,不用妈妈的催促,一躺上了床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非常疲倦的梦,在早上上学的路上,我一个人走进了雾依子所说的那个樱花树林,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冬天,树枝上却挂满了樱花,满开的樱花将整片山野变为粉红色和白色的海洋。从密密麻麻花瓣之间照进来的阳光落在脸上,空气中还有鲜花的香气,花瓣落在我的头上和手上,我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但与此同时,天色也越来越昏暗,当我发现周围景色已经变得模糊之时,太阳已经西下,在天际留下长长的光影。淙淙的流水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樱花树林也到了尽头,在我面前的是一座陡峭的大山,寒气顺着坡道“呼呼”吹在身上,山里似乎传来猿猴的鸣叫,几只乌鸦扑打着翅膀从里面飞出来,越过我的头顶消失在远方。
一座长满青苔、绳子粗糙不堪的吊桥将樱花林和大山连接起来,我来到桥边,看到桥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流水声就是从下面传来的。突然一声尖锐的金属刮擦声音响彻天际,一团黑色的迷雾越过山野直奔我而来,我转头就跑,然而一回头便看到身后的樱花树都化为面目狰狞的树人,张牙舞爪向扑来,我举起脚正要逃跑,青草地却化为泥泞不堪的沼泽地,樱花树人用筋脉紧紧缠住我的脚腕,让我无法逃脱。
在它们扑上来的千钧一发之际,我醒来了。
我满身大汗,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棉被也又潮湿又热,而且因为晚上喝水太多,很想去一趟厕所,刚把手伸出被窝就感受到外面满满的寒意,脚一碰在冰冷的地板上就立刻缩了回来。在和身体忍耐的极限挣扎十几分钟以后,我拖拖拉拉地下了床,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下了床。
但回床上以后,辗转反侧好久还是没有一点睡意,不经意之间,我看到窗外悬挂在天空上的那一轮明月,今晚的月色不知为什么特别明亮,窗帘微微摆动,欲拒还从地将皎洁的月光映入房间,在大理石上留下淡淡的黄色光亮。
那时我还未发现,一向听妈妈话的我,为何会在睡觉之前忘记把落地窗的窗帘关上呢。
反正都是睡不着了,索性就起来到阳台吹吹风吧。我披上了一件外套,打开了窗子,一阵刺骨的寒风卷了进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身体缩在外套里,走到了外面。
外面似乎已经停止了下雨,来自北方的寒风在十多日拉锯战中终于战胜了一直在这里死赖不走的暖风,现在正呼呼地刮着。寒冷迅速地夺去了我双手的温度,我连忙把手插进了口袋,月光静静地泻下来,落在我的身上,在我的背后留下一段长长的影子,延伸至房间里,我被这样美丽的月色吸引,定定地看着这轮巨大的月亮。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让人胡思乱想,看着月光,让我产生了犹如看见跳动的火焰的错觉,在我是婴儿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一看见火光就会安静下来的特性,而且这种特性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跳动的火焰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故事,虽然我不能明白,但一股肃然的感觉便会产生于我的心中。我现在看到的月亮,也是如此。
是未来的事吗?今天雾依子说过,她在以后要到外面闯荡,大概就是这句话打动了我吧。一直亲密无间的好友,本来是应该有着共同的兴趣,有着共同的理想才对,但为什么我们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异呢?就我来说,我只想考上镇里的高中,所有的目标就是如此了,更久以后的,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也不想去想象。
镇里的人们,对本地的学生是非常宽容的,就算我的成绩再怎么的不好,也不会有考不上的道理,而且在高中毕业以后,我的家人应该就会让我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里去上大学,至于以后的工作,大概也会回到这个小镇才会去考虑吧,总之,如此长远的目标,现在的我,是无法制定出来的,我所能做的,就只有按照常规的流程,按照平常去做就可以了。
与明亮的我的房间形成对比,我家隔壁的房子,一直是漆黑的,听我的爸爸妈妈说,这个房子很久之前就没人居住了。一对年轻的夫妇搬离了这里,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房子一直被弃置在这里,我总感觉这房子非常令人恐惧,正对着我的房间的也是一个房间,同样也是黑漆漆的,简直像是个黑洞那样深不可测。
突然,那里似乎闪过了一个身影,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仔细地看了看,确实如同那死一般的沉寂,里面什么也没有。
差不多要回房间去了,我终于产生了睡意,拖着毛毛鞋走进了房间,关上了落地窗,正准备拉上窗帘的时候,从对面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两颗红点。
开始是淡淡的两点,但渐渐地明晰了起来,我甚至忘记了关上窗帘。
什么回事,不是一个人也没有吗。
随着月亮的位移,光线逐渐落在了对面,一副惨白的脸庞展现在我的面前,气氛简直是诡异到了极点——原来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漆黑的头发与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瞳孔和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是深红深红的。虽然她的每一个器官都能引起强烈的感觉,但奇怪的是当这些所有的一切都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能产生一种美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细小的嘴唇紧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那眼睛似乎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像长在幽暗处的曼珠沙华那样,处处透露着死亡的气息,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她慢慢地走出了阳台,难道是发现我了?她把眼光投在我的身边,我感到非常害怕,就躲在了窗帘的后面,大气都不敢出,连偷偷溜上床的勇气也没有了。地板冰凉冰凉的,寒气从地板上不断地侵蚀着我,我感觉冷极了,可耻地打起了哆嗦来。一不小心,我抓住了的窗帘随着我的颤抖而轻轻晃动起来,心中暗暗说道不好的瞬间,她就发现了这里的小动静,立刻就转过头来,一刹那,我和她四目相对。
什么!她是人吗?为什么偏要找到我的头上来!救命……
我还没喊出声,就被她的眼睛给吸引住了。如鲜血那般红的大大的瞳孔,红得纯净,不带一丝的杂质,虽然恐怖,却如月光那般清澈。她的眼神简直是个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无法把目光从她的眼睛中离开,看着她的目光,大量的情感涌进了我的脑中,这是共鸣吗?可能是这样的,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感情,似乎目睹过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又似乎看破了世间的万物,智慧的灵光不断在她的眼中闪烁,但这眼神里面,更多的是对我深深的悲悯,她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向我传达着什么,但没等我读出她的唇语,她就主动把目光移开了,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明月,寒风吹过,她长长的黑发飘起,在月光之下反射着亮光。
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孩是和我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我推开了窗户,不顾寒冷跑到了阳台上,抓着栏杆向她喊道:
“那个,请问,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我的话语消失在凛冽的风中,她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月光。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是四季,是你的邻居……”
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我就根本不存在那样。
“外面很冷,要小心着凉了!”
“你穿得这么少,要不要四季给一件衣服?”
此后无论我怎么叫喊,怎么向她搭话,她都不理不睬,像个雕塑那样抬头看着月亮,我实在受不了外面的寒冷,终于回到了房间里,打开了暖气,钻进了被窝。回看还伫立在阳台上的那个女孩单薄的身影,在寒冷的冬风之中纹丝不动,在圣洁的月光之下显得冷清而高贵,孤独而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