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子龙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男子,自己已经与他大战一百多个回合了,却依旧没能分出胜负。
本以为此番下山,虽做不到天下第一,但这世间能挡他之人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只是短短半年,他就遇到了俩个。
这倒不能怪他,毕竟,那张所谓的武榜,有不少人是不屑于上的。
“大哥哥,哪边是好人,哪边是坏人啊?”
一个女娃娃爬上酒桌,指着屋顶乌泱泱的一群人,好奇的问着刘风。
管家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自家主子最喜爱的狸猫。
说来奇怪,原本这家酒楼顶层只有自己和自家主子俩人。随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个女娃娃,本来自己还想着将二人驱逐下去,却被自家主子拦下了。
“哦,你看那个眉眼上有道疤痕,扛着把大刀的,就是个大坏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刘风指着霸刀肖郎,煞有其事的跟女娃娃说道。
女娃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一旁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哭笑不得,刚想制止娃娃的无礼举动时,却被另一边的打斗吸引住了了。
东南角,一个妇人正与一个身穿盔甲的女人对峙。
妇人是南明寺花和尚的媳妇,李潇潇。
至于那个女人,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南蜀太子杜傲的姐姐,杜音。
“大哥哥,你打的过那个坏蛋吗?”
好巧不巧,当女娃娃问出这句话时,霸刀肖郎刚好看向酒楼方向,先是用手指敲了敲肩上扛着的大刀,随后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刘风,似是在说,你尽管回答,我随便听听。
刘风脸色憋的涨红,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阿喜,不得无礼。”
好在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及时解围,刘风这才长舒一口气。
女娃娃鼓着嘴,眼中含泪,模样煞是可怜。
“娘,爹爹又骂阿喜了!”
中年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车熟路的从怀里掏出一串冰糖葫芦。
“听说,李无心一上朝就废了周礼,贬了德治?”
刘风看着楼外针锋相对的各路人马,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倒是好奇,躲到关外的那些老头子有没有气的跳脚。”
刘风看向中年男子,似乎想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世上学说无数,诸子百家吵了几百年,也不如楚师看的清楚,只要为国为民,总是好的......”
“哦?楚师将百家正派驱逐,使你们不得不龟缩在长城关外,自己却以此换来了天下先生的名头......你,当真不怨?”
“文人争来争去,非要比出个高低,他能如此自污,使当今天下国泰民安,尽享太平......纵使我再怎么小肚鸡肠,也发自内心尊称一声,先生。”
“只是,如今天下,究竟不姓楚。”
“也不姓魏。”
“这倒新鲜,那这天下姓什么?莫不是真如那李无心所说,天下为公法了?”
刘风好奇的问道,只是那中年男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深聊了。
“也罢,正好我也手痒了。你且在此喝茶,我去找个人打上一架。”
刘风说完便一跃而上,消失在雨幕里。
中年男抚掌轻笑,今日来此的人,多多少少都与那太子有点关系,唯独刘风除外,或许正如他所说,他只是手痒,想找人打一架罢了。
中年男子看向拓跋真,略有所思。
若不是楚师从中作梗,一统天下的便不是那姬政,而是如今的凉幽王姬武了。
干不过大的,欺负小的,这凉幽王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房檐上拓跋真气势一转,一个蹬步高高跃起,手执长刀笔直的向皓子龙刺去,仅仅一息间,就从皓子龙身边掠过。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刀长一寸,兵强一尺,那拓跋真如今用上这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做法,也算是黔驴技穷了。
一滴血珠从拓跋真的右肩迸出,在皓子龙的长枪下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好枪!
中年男子暗赞。
拓跋真丝毫没有理会肩膀上那喷涌而出的一道血柱,依旧向皓子龙发动赴死般的冲锋。
皓子龙左手一转,将手中长枪的枪刃对准来人,拓跋真的做法,他不仅不陌生,而且,还很熟悉。
“他还真是得到他主子的真传。”
黑暗中传出一道声音,中年男子没有理会,只是将视线转移到另一边,霸刀肖郎正和刘风争斗在一起,一时难分上下。
“我原本以为来的会是阿赵公,万万没想到,不才区区一介书生,竟是惊动了国师......”
国师,大魏第一任国师,那个活在传说的年代,倒现在还没死的男人。
第五伦。
“闻儒圣亲临,公主唯恐怠慢,只好吩咐老夫这把老骨头亲自走一趟。”
第五伦捻着胡须,眼冒精光。
“唉,我们就用不着打打杀杀了吧,摆一盘棋,如何?”
中年男子望向第五伦,随后将趴在桌子上的女娃娃抱起,手心向前,做了个请字。
第五伦似是有备而来,从怀中取出俩个子,刚好一白一黑,随后他将白子扔到男子面前,自己手执黑子在其对面落座。
说是下棋,却只有俩个棋子,好在中年男子也非常人,手捻白子在木桌左上方落下。
“那女娃娃倒是得你真传,深知制衡之术......若我今天为杀他而来,恐怕我们也不会在这下棋了......”
中年男子心疼的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娃娃,这小馋猫,尽管睡着了,嘴里却还含着半块糖葫芦。
第五伦倒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说了一句“将军”。
“如何?”
中年男子将白子急转直下,最后停在了南方。
第五伦摇了摇头。
男子哈哈大笑,竟从袖中又取出一颗白子,直挺挺的落在第五伦眼前。
风愈发猖狂,似是对房顶,大街上的几人心有不满。
远方,依稀能听的见一些喊杀声,刘风望了望酒楼上对弈的第五伦与中年男子,又看了眼伤痕累累的皓子龙与拓跋真,神色迷茫。
肖郎坐在他身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城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然而,所有人都不会在意,大家都只关注着楼上那场棋局,以及屋顶上那场大战。
花和尚的夫人李潇潇笑骂了一句“疯子”,便退回了屋内,杜音见其退下后直挺挺的朝肖郎走去,一把将酒坛抢过,随后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
“杜傲那王八蛋倒是躲起来了,居然让一个娘们出头。”
肖郎看着杜音撇了撇嘴,只是没等他继续戏谑几句,杜音的剑便落了下来,后者只好悻悻的缩了缩脖子,不再狂语。
......
“李无心大搞法家那一套,你就不担心礼乐崩坏?”
棋走五步后,第五伦终于开口。
“礼乐尚在时,不也只是道貌岸然嘛。”
被第五伦称作儒圣的男子微微一笑,好似春风。
“终归是不一样,君子好德,故称君子,若是那些狡诈之辈,凭几个臭钱就能冠上君子的名头,则世上,再无君子。”
“你看,国师这就落了那些遗老的下乘了。”
“此话怎讲?”
“不才途经扬州时,见过一庙,甚是奇怪,这庙虽与寻常庙宇一般,然其中却大有乾坤,一般庙宇要么放的是自在如来佛祖,要么放的是儒家巨子子皿,要么放的是道家牛耳老子,这庙却不一样,三者皆在供台之上......”
“一天,下起了大雨,一个书生,一个和尚以及一个道士来到这庙里躲雨,那书生见子皿雕像置于角落,心生不满,便将子皿雕像搬至正中央......”
“和尚不愿意了,随后将佛祖的雕像搬至正中央......”
“道士见状,有样学样,将老子的雕像搬至正中央,还在雕像前的碗里供上一串铜钱......”
中年男子不急不慢的说道,故事是真的,只是不是发生在庙里,而是在当今大魏的朝堂之上。
“三人争执不下,便请来了一名路过的农夫评理。”
“农夫见状,哈哈一笑,说了一句话......”
男子话音一转,卖了个关子,可惜第五伦并没有上套,而是冷冷的答道。
“莫不是谁让他吃上饭,就把谁放正中央?”
“国师既已了然,何所虑也?”
“民,究竟愚也。”
“是啊,道士,和尚,书生,都是这么想的。”
中年男子仰天长叹,故作深沉。
第五伦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白子已经落到了他身前,仔细一看,桌上竟没有了黑子。
李无心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颗孤零零的黑子正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
房檐上的战斗也渐渐进入了尾声,皓子龙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拓跋真,他的衣袖早已破的不成样子,好在对方的模样更为惨烈。
只是,也仅此而已。
拓跋真就像一个完全不知道疼的怪物,即便身上的伤口不断增添,却没有丝毫颓废的迹象,反倒愈战愈勇。
以至于皓子龙后来干脆放弃了进攻,疲于闪躲了。
突然,眼前已经成了个“血人”的拓跋真放弃进攻,只是站在一旁,将手紧攥成拳,依次向胸口,右肩,左腹下锤去,看起来十分怪异。
传闻北地武士,都练有一项忌术,名曰玉碎。发功者封住气息,以下半辈子残废为代价,倒逼出身体潜力,使出生平最强一招......
......
拓跋真双眼猩红,双手合十,紧握刀身,只见空中掠过一道弧光,眨眼间,他与皓子龙便只剩下半步身距。
一柄长刀从皓子龙腹部穿过,捣出一个好大的窟窿,滚烫的鲜血不断翻涌,将洁白的长袍染出一片鲜红。
拓跋真双眼茫然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感觉背后一片清凉,伸手一模,竟摸出了半柄长枪的模样。
在往胸前一看,一柄长枪将他的心脏洞穿,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次欺身而去,皓子龙不再躲避了,更不明白,他怎么会用近乎搏命的方式和自己换招。
皓子龙一点一点将长枪从他的身体中抽出,拓跋真在长枪完全抽出身体后慢慢向下倒去,在其双眼闭上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
“这天下,可不只有你一个死士。”